文奉殿內,薰著幽幽的越鄰香,溫和柔潤的香氣烘托出整個殿堂不同于天長節那日的莊嚴肅穆,層層垂掛的明黃透明的薄幔被風拂起,因著今晚的風不是很大,僅這樣徐徐地輕揚緩飄,似婀娜翩舞的剎那回身甩袖,那麼輕柔地一甩,卻甩出萬種嫵媚,千種風韻,惟獨甩不盡過往的怨苦。
殿內設一觀景台,凸出丈余于至高處,周圍用水晶珠串制成華彩玲瓏珠遮,迎風清脆叮噹,甚是悅耳。台中鋪置光碧如玉的象牙席,整張席用細條象牙薄片交織而成,半透明狀地在燭火映照間氤氳出淺黃色光暈。
他將我抱到席上,織錦暗龍紋的白袍外籠了這層光暈,愈發俊美,玉琢冰雕的臉上亦被蘊染得線條柔和,唯獨墨若辰星的眸底依然是無法探究的深黝。
象牙席澈骨的冰冷,讓我微微地顫了下,裙擺寬大冗長,拖沓地延迤于席後,雖是上好的素白綾縠裁就,卻還是若有似無地罩于肌膚之上,不如純棉柔軟貼身。
于人的感情,亦是如此,未必最貴重的,就是最好的。
帝王後宮,不容紅顏見白發,而百姓人家,有多少樸實無華之情,卻是白首偕老終不棄。
思緒被順公公尖利的聲音帶回︰
「萬歲爺,賞月的小點都替您預備下了,您同昭儀娘娘慢用!」順公公肥白的臉上笑成一朵菊花,瓣瓣漾開的皺紋爬上他其實不算年輕的臉。
「都下去吧。」天燁淡淡地道,旋即在我身側盤腿坐下,修長的手指將前面幾案上的釉光瑩潤的青玉壺執起,自斟滿酒盅,抬袖一飲而盡。
白釉泛青的酒盅映著他的手指,泠光流轉中,是別樣的一抹犀冷。
天際一彎新月若隱若現,而古老傳說里的那條相會銀河卻是望不真切,漫天間有暗淡的星光閃爍,不過一會,就被雲層蔽去,再辨不清。
今晚,雲深霧重。
牛郎和織女人間既不能相守,一年一次銀河之約又豈能如願?
鵲橋相會兩情長,不過是古人的寄托,偏偏,不論民間,抑或後宮,都將其視為愛情的見證,女郎織女自身尚且不保,又怎會佑得人間的祈願呢?
素手將他面前的青玉壺執過,在另一只酒盅內斟滿,才要沾唇,他的手已輕輕握住我的手腕︰
「你身子尚未復原,怎可以飲酒。」
唇邊浮過一抹慘淡的弧度,似回他,又似自嘲︰
「古人不是常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這是小產後,我第一次啟唇,輕聲,卻染了濃濃地淒婉。
既然昨日種種,釀苦自飲,澀淚心知,今日,即便這聖恩均是假意虛情,于我也是必要去爭,因為,這才是我討回失子公道的根基,亦是還你薄情的利器。
燁,今日,我變如此,實是你一手促成,如此的我,你是否滿意了呢?
唇邊笑意微攏,徒添了蒼白柔弱,他眼中,漾過一絲不忍,雖淺,但卻清晰地映入我的眸底。
他的眉心蹙緊,另一只手已將我的酒盅奪下,代我一飲而盡︰
「昭儀不憐惜自己的身子,朕實是不願你如此!」
唇際弧度漸深,似笑還悲地望著他,眸內攏了霧氣淺約,只聚著,卻不幻破、溢出︰
「皇上,您不醉,可以看到醉了的臣妾,臣妾惟有醉了,才能看到逝去的孩兒。」
這句話,有幾多真心,幾許假意?無論真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僅是,我的心,不再象彼時那樣還有一絲的天真,去相信深宮之內,可以得到帝王的愛。
「昭儀是在怨朕?」
「臣妾不敢,是臣妾福薄,承了帝君之恩,卻無法誕育子嗣,若說怨,臣妾亦只是怨自己。」我低眉哀委地道。
這一低眉,斂去我心底的言不由衷,而,這背後隱藏的晦暗,若是被他瞧到,又怎掩得過去呢?畢竟,我還不是一個合格到可以假戲真唱的戲子。
他輕輕地嘆息,然後,柔聲道︰
「今晚是七夕,朕望著那蒼穹,倒看不清銀河邊的倆人,是否聚到了一起。」
「皇上信此?」抬起眸子,略略疑惑地望著他,連我都不願去信的鵲橋,睿智如他,竟然會信?
「兒信,時間一長,朕也就信了。」甫說完這句,他不再言語,眉心更深的蹙緊,眸底若懸崖絕壁下一汪深潭,讓人不敢凝視,怕被吸入潭底,把自己都迷失在其間。
我曾經那麼渴望可以去愛一次,因著你對我的憐惜,一次又一次給予我愛的希望,或者說是渴望,當我,縱是擔負著父親的囑托,都帶了些許最真也是最初的關于愛的虔摯來試圖靠近你,希冀你的接納。
可,換來的,僅是遍體鱗傷,這種傷,銘心至髓,恰是拜你的賜予。
姐姐加諸給你的痛,我此刻,深刻體味。
姐姐,背叛的,是你的心。于是,她深信的執念,如今,對你偶爾回憶起,除了痛楚,再無其他。
你,背叛的,是我的心。或者,你我之間,說不上背叛,只能說,你從來視我為異族,容不下這異族的一切。所以,今日,我又怎可能隨你去相信那銀河邊的倆人能因鵲橋真走到一起?
莞爾一笑,原來,心底淒楚愈深,笑容愈加嫵媚,摻了別樣的意味的笑容,再動人,背後僅是虛偽假意,或者,還殘留那麼一點僅存的真吧︰
「臣妾曾痴心臆想,祈願替姐姐陪伴著皇上,不為榮寵,不為家族,僅為皇上的眉心可以不再如此蹙緊。」我伸手撫向他的眉心,他卻將我的手腕輕輕握住,我觸不到,心下自明︰
「可,皇上,一直拒臣妾于千里。生于相府,並非臣妾所能選擇,但擇一良人而棲,如今,怕也不是臣妾所能求。臣妾所願、所想的,僅是妄自菲薄。」
他沉默,我眸華低徊,一顆晶瑩的淚珠將墜還盈︰
「皇上,如果臣妾不是相府之女,不是姐姐之妹,皇上心中,又會否容得臣妾一隅之地呢?」
利用孩子之死,他心中或多或少的愧疚、不忍,我竟能籌謀言語至此。安陵宸,你再不是從前那個與世無爭的相府千金,從前的你,哪怕是為了父親囑托去邀得聖恩,至少,還帶了一絲的真情,可,今晚以後,「純粹」于你,早是被遺棄的一種情感。
當失子之恨淹沒了理智時,如今所做的一切,定會讓我日後哪怕想起,都會不恥。
可,現在,我想要的,僅是為孩子,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討回公道。
他輕柔將我擁入懷中,我的淚珠墜落在他肩上,瞬間洇入那片白茫中,不覓痕跡。
而那金絲繡成的雲紋,咯得我的下頷微微有些刺疼,但,我還是柔順地貼在他的肩上,溫婉哀憫。
「昭儀只記得,今晚,是七夕,而朕在朱雀台,陪昭儀共賞星辰,其余,亦都不再重要。」
他還是不願意回答,我閉上眼楮,心下,無嘆,如一潭清水,無瀾。
深黑似濃墨潑散的蒼穹飄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不過須臾,閃電劃過那漸深的墨染,恰是一道銳芒的白光閃點劈入眸底,悶雷滾過,水晶珠遮外燭影微弱地搖曳出腥紅的焰光,縷縷浸過旖旎的珠遮,輝映昏暗的素白袍裾,和著雷鳴,仿同暗夜蟄伏的妖影,愈顯猙獰。
他松開擁著我的手,我黯淡地端坐一側,輕輕道︰
「可惜,今晚再賞不到星辰了。」
他唇畔嚼起一抹弧度,擊掌輕拍。
我兀自不解間,忽見數千點熒綠色的光芒點點爍爍從朱雀台前冉冉飄浮而起,仿同無數星光將我包圍。細細分辨近身的幾抹瑩光,原來還是那熒火蟲。
猶記那晚以它來邀得龍恩回轉,可今晚,再見它時,卻似斑斑殘破的不堪回憶。如若知道今日之痛,我又是否會選擇當初那條路呢?
眉微顰,但稍縱即逝,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復以往的冰冷疏遠︰
「這可是那日昭儀所說,願得入夢的星光?」
「皇上——」眸底此時恰到好處泛上霧氣,我轉首望著他,櫻唇囁喏,仿若感動到極致,再說不出話來。
「萬頃琉璃洗寰瀛,風簇浪散淨霧星。」他低低吟出兩句,修長的手指輕扣酒盅,清寂的聲音在間或響起的悶雷聲中如珠玉般,聲聲落進彼此的心中,和著過往的跌宕起伏,幕幕與星光糾纏間,終是隨著最後一個音拍的消逝、隱去,不再憶及。
單調的音拍不如樂曲的合奏,在萬籟皆靜後,不會有余音的裊繞,絲絲入扣地繼續左右人的情感,而是,停止了,便只是停止了。
這就是我對他的感情吧。一直都是單向地付出。所以,驟停後,再不會有牽纏。
「瑞彩絮飛冷畫屏,銀河漸沉舞流螢。」悠悠啟唇,對上他的上句,卻是截然不同的味道在其中。
品到,一絲苦澀。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斟滿酒盅琥珀光,再飲而盡。
熒火蟲愈飛愈高,迎著那疾雨悶雷,彌漫出一道別樣的星辰點綴于漆黑黯詭的夜幕。
這是浪漫吧,雨幕厚雲遮去所有,卻創造出的星辰漫天。
但,如斯的浪漫,並非我觸手可及的,伸出手,我握得住的,只有那清冷的空氣,而這星光,逐次湮入黑暗,卻入不得夢。
而這些,他不會知道,或者,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有些事,錯過一時,便是錯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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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終于回來了。兩天的旅游,一天溫泉,一天飄流,帶來的,是靈感,亦是曬成黑碳的代價。呵呵。而這些,都將會在第四卷奉獻給各位大大們。
今日匆匆修完中,還有下,明日一早奉上。今天腦袋實在太昏了。
偶爾出去走走,發現,其實對寫文是有所裨益的呢。
另外,回復一些大大的詢問,雪不會用犧牲燁為代價,來哄抬宸的。燁就是燁,他之前或許有些殘忍,很讓人不能容忍,但,其實,這些,都是雪的私心,來設的一個個伏。隨著第四卷展開,之前三卷的所有伏將一環扣一環的解開。
那個時候,燁是怎樣的一位君王,自然就清楚了。希望各位大大繼續留言置頂帖,告訴雪,喜歡宸最後和誰在一起。
我真的好想知道。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