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下的逐客令,旭王卻並沒有起身離去,而是淡淡地說道︰「我不能走。」
玉玲瓏微微一滯,這才發覺到先前的想法太不周全,今天是他們兩人的新婚之夜,要是旭王沒有在房里過夜,只怕明天一早,各種流言就要滿天飛了。
這是來到古代,她第一次和男子單獨過夜。
玉玲瓏並沒覺得有什麼羞澀或者為難之類的情緒,過夜就過夜吧,這屋子這麼大,除了床,有的是地方給他睡。
想起那些無數雙在暗地里窺測他們的眼楮,玉玲瓏只覺得有些頭痛,嫁給他還真是件麻煩事。
玉玲瓏從床上拽了條被子,隨手丟給他︰「那就找個地方,趕緊睡覺。」
旭王接過被子,冷峻的臉上露出幾分無奈。
讓他隨便找個地方睡?他這新婚之夜,還真是夠狼狽。
看玉玲瓏的意思,是要將這假夫妻是做到底了。
沒理會旭王沉郁的臉,玉玲瓏掀開被子上了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
她忽然想起剛才讓萱草等人掃出去的那堆花生蓮子之類的東西,不禁覺得,古代人的生活實在是太不幸福了,新婚之夜連個像樣的床鋪都睡不上,還要在一堆硬邦邦的東西上打滾,想想都覺得難受。
閉上眼楮,她卻听見旭王走近的腳步聲,直到走到床邊才停了下來。
玉玲瓏眼楮都沒睜,冷冷地說道︰「又想找打了?」
這小子想干嗎,不會想借機揩油吧?
沉默,旭王沒回答,卻也沒離開,就這麼靜靜地佇立在床前。
半晌,玉玲瓏才勉強睜開眼楮,帶著幾分困惑看向他。
床上的人兒墨發如綢,瀑布般鋪散開來,映得那張美艷的小臉越發嬌俏動人,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帶著些許睡意,慵懶地看著他,花瓣般的粉唇微微嘟著,在高高的紅燭下泛著誘人的光澤,一雙露在紅綾被外面的柔荑白皙水女敕,仿佛一踫就能掐出水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這種慵懶愛嬌的少女模樣。
明知道不該再繼續站在這里,他卻挪不開自己的腳步,只能放任自己就這麼站在這里,哪怕只是這樣看著她也好。
玉玲瓏又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當然看得懂他眼中那燃燒著的火苗是什麼意思,不由得微微蹙眉,臉上恢復了冷意︰「你打算就這麼站一晚上?」
似乎是被她的話驚醒,他的薄唇陡然抿緊了,喉結艱難地滑動著,半晌才說道︰「你早些睡吧。」
伸出大手,他似乎想要觸踫她的臉,卻在半空中轉移了方向,替她掖了掖被角,便轉身向窗下的榻子走去。
房間里是兩人一輕一重的呼吸聲,玉玲瓏望著默默燃燒的紅燭,不知怎麼卻忽然睡意全無。
蠟燭不知不覺快燃盡了,兩個人卻一直都沒有出聲。
她知道,他也沒有睡。
分明是勞碌了一天,晚上又喝了幾杯酒,可是玉玲瓏卻仍然無比清醒,連她自己都有些奇怪,為什麼忽然會失眠呢?
想了一會兒卻找不到答案,玉玲瓏便認定,應該是忽然換了床,她才會睡不著的。
也有可能是因為晚飯沒吃飽,所以餓得睡不著?
總之,肯定跟窗下那個男人沒關系。
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天邊已經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玉玲瓏剛要朦朧睡去,就听見門外響起一個輕輕的聲音︰「啟稟王爺,王妃,奴婢是來取帕子的。」
帕子?什麼帕子?
玉玲瓏迷迷糊糊的,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听見耳邊響起一陣輕微的風聲,原本和衣睡在榻上的旭王已經瞬間上了床,躺到了自己身邊。
「喂!你——」玉玲瓏猛地清醒過來,剛要開口說話,嘴上就多了一只大手。
旭王輕輕掩著她的嘴,低聲說道︰「噓。」
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玉玲瓏卻知道,此刻還是听他的好,因此出奇地沒有反抗,一聲不出地躺在床上。
只見旭王大手一伸,從她的枕下抽出一條白綾帕子,咬破了中指,在帕子上抹了幾下。
玉玲瓏終于明白,外頭那人說的帕子是什麼東西了。
臉上沒來由地一紅,玉玲瓏別過臉去,假裝去看即將燃盡的紅燭。
灼熱的呼吸噴薄在臉上,帶著他獨有的薄荷香,玉玲瓏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推開身邊的他。
小手剛剛抵住他的胸膛,她就敏感地覺得他渾身頓時繃緊,呼吸也不免粗重了幾分,仿佛她的觸踫點燃了他周身的火焰,連靠在他身邊的她都覺得要灼熱地燃燒起來。
感覺到他滾燙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玉玲瓏又羞又惱,低聲道︰「離我遠點兒!」
冷冽的聲音,讓他清醒了幾分,旭王有些艱難地向後退了退,聲音是說不出的黯啞︰「進來。」
門,輕輕地開了。
盡管有低垂的簾子做掩護,玉玲瓏還是覺得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緊張,萬一被人發現他們兩人和衣而臥,謊言不是就被拆穿了嗎?
幸好,進來的人顯然很懂禮數,腳步聲走到床邊幾步遠的距離,便停了下來,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旭王將手中的帕子從簾子內丟出去,低聲道︰「退下吧。」
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壓抑的,讓人听來自然會有心知肚明的了然,那人將地上的帕子撿起來,低聲說道︰「奴婢告退。」
听到房門重新關上的聲音,玉玲瓏才長長地出了口氣。
這一關,算是過了。
兩個人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躺在床上,半晌都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旭王才幾若不聞地嘆了口氣,輕聲道︰「再睡會兒吧,一會兒,我陪你一起進宮。」
……
反正也睡不著,玉玲瓏索性起了床,叫了萱草和靈兒進來服侍梳洗。
兩個丫鬟眼底發青,顯然都沒睡好,表情也是怪怪的,總是偷眼打量玉玲瓏和旭王的神色,似乎想要從他們的臉色上推斷出些什麼來。
只掃了一眼,玉玲瓏就知道兩個丫頭在打什麼主意,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磨蹭什麼呢,還不快過來!」
靈兒向萱草偷偷吐了吐舌頭,趕緊端著銅盆進來,走到玉玲瓏身邊。
萱草無奈,只得遲疑地走過去服侍旭王。
玉玲瓏看在眼里,便說道︰「叫你平時用慣的丫鬟進來服侍吧。」
旭王淡淡地說道︰「不必了,她就挺好。」
听到旭王夸獎的話,萱草嚇了一跳,趕緊跪了下去︰「奴婢、奴婢不敢。」
玉玲瓏秀眉微蹙,說道︰「怎麼動不動就跪?讓人看見,還以為我的丫鬟有多麼上不得台面。」
萱草慌忙又站了起來,在旭王面前卻仍舊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玉玲瓏心里嘆了口氣,說道︰「算了,還是叫你的人進來吧,免得別人說,新王妃剛來一天,就大發醋勁,把你的丫鬟都攆出去了。」
旭王臉上露出幾分笑意,說道︰「你在意我,我又怎麼會生氣?」
玉玲瓏哼了一聲,道︰「你做夢!」
兩人一問一答,在旁人眼里看來卻是一副打情罵俏的模樣,萱草和靈兒這才放下心來,動作也麻利了許多。
因為是新嫁娘,又是要進宮,玉玲瓏被折騰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才算是收拾停當,可以出門了。
頭上不用戴那沉甸甸的鳳冠,卻也沒輕松多少,瀑布般的長發全部梳了上去,梳成一個繁冗的百花髻,又插戴了一整套赤金貓眼頭面,僅額披上就墜了七顆碩大的貓眼寶石,正中間的足有雞卵大小,沉沉地墜在眉心。
妝扮既畢,玉玲瓏看著銅鏡中美若天仙的女子,心里不由得嘆道,美則美矣,可是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旭王則換了一身月白色銀線繡蟠龍錦袍,以烏金冠束發,豐姿瀟灑,器宇軒昂,又恢復了白日里倜儻風流的神情。
兩人走到門口,旭王忽然頓了頓,伸手握住了玉玲瓏的手,這才走出了房間,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玉玲瓏心底暗罵,這家伙是吃準了自己不會甩開他,這才趁虛而入吧!
外頭那麼多雙眼楮明里暗里看著他們,玉玲瓏只得銀牙暗咬,表情有些僵硬地跟著旭王出了門。
清晨的陽光下,旭王胸前的蟠龍繡補銀光煥發,絢爛奪目,給他頎長的身影籠上了一層不真實的光輝,身旁的玉玲瓏則穿著一襲大紅色飛鸞喜服,外罩雪貂披風,身姿縴長,冷艷逼人,無形中便有一種懾人的力量。
院子里的丫鬟下人都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王爺,王妃。」
玉玲瓏冷著臉不說話,旭王卻滿臉笑意地揮揮手︰「都起來吧,傳本王的話,每人賞十兩銀子!」
下人們頓時歡喜起來,齊齊跪下謝恩︰「奴婢謝王爺,謝王妃賞賜!」
誰都看得出來,主子心情大好,連她們這些奴婢都跟著得了厚賞。
旭王回眸看向玉玲瓏,逆光的俊臉上帶著深情,溫言說道︰「我們走吧。」
盡管理智告訴她,旭王只是在做戲給人看,可玉玲瓏卻仍然心底微微一動。
只能說,他的俊臉真的很有殺傷力,很多時候,連她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玉玲瓏斂起心神,淡淡地點了點頭,與他並肩向外走去。
因為是和玉玲瓏一起進宮,旭王並沒有騎馬,而是和玉玲瓏一同坐了馬車出行。
一放下車簾,玉玲瓏就拍開了他的手,低聲怒道︰「以後少跟我拉拉扯扯!」
旭王的臉上恢復了冷峻,道︰「若不是如此,明天旭王妃失寵的消息就會傳揚得到處都知道,這、是你要的結果?」
玉玲瓏語塞,看向旭王的眼神帶了些許惱意︰「你是故意的!」
旭王伸手理了理她貂帽上的毛皮,嘆道︰「你總是將我想得這樣不堪。」
玉玲瓏重重地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不理他。
驀地,他溫暖的手握住了她的,狹小的車廂里響起他低沉卻堅定的聲音︰「玲瓏,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就算你是塊冰,我也會把你暖化!」
玉玲瓏想要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攥住,他的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剛毅和決然,仿佛是在立下天地間最重要的誓言。
看著他認真的表情,玉玲瓏的心頭沒來由地一痛。
曾經也有一個人,對她說著甜言蜜語,許下海誓山盟,可是後來呢?他卻親手殺死了她!
她無法再讓自己接受一個人,她不能被同一把利劍傷害兩次!
絕決地抽回了手,玉玲瓏冷道︰「你再說這種話,就立刻給我下車!」
旭王抿緊了薄唇,道︰「好,我不說了。」
緊接著,他卻又加上了句︰「我會做給你看!」
玉玲瓏冷著臉,似乎完全沒听到。
一路無語。
馬車粼粼,載著他們緩緩進入了宮門。
旭王掀起窗簾,輕聲說道︰「這里,就是皇宮了。」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復雜的情緒,似是感嘆,似是留戀,似是怨恨。
玉玲瓏想起劉媽媽說過的話,不禁默然。
她能理解旭王的情緒,這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生活過七年的地方,他對這里有感情並不奇怪。
可是也是這個地方,讓他失去了母親,同時也失去了庇護,又是在這個地方,皇上親自下旨,將年幼的他送到了上元國,從此故土遠離,親人相隔千山萬水。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過往,他卻用兩種不同的面具,將自己的心事統統埋葬。別人看到的他,瀟灑倜儻,紈褲不羈,完全是個貪享歡樂的風流王爺,而在她面前,他或許才會露出自己的些許本性,尊貴,冷酷,堅毅,霸道,周身充滿了神秘的力量。
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很好奇,他到底有著怎樣的曾經,會將他磨礪成現在這個樣子?才年僅二十歲的他,又是怎樣成為一個武功高強心性堅韌的黑衣人統領?
無數疑問縈繞在她心頭,她卻終究沒有出口相詢。
她知道,如果她問,他一定會告訴她,可是她卻不想問。
有些事情,一旦知曉了答案,那麼除了淪陷,她將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