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是座小鎮,縱有元宵燈會,也不是多熱鬧的大事。
無非是在王母廟附近人們慣常趕集之處擺上夜市,掛上些燈籠應景便是。當然,有些寬裕些的人家還會設幾個燈謎,放些彩頭博人一笑。
但這些游樂設施在念福眼里全都爛得可以,只是在這時代的人們心中,卻是一年一度的盛會了。四里八鄉,只要是走得動的人家全都出動了,尤其是大姑娘小伙子,更是心潮澎湃的左顧右盼,期待能發生什麼一見鐘情的傳奇故事。
蕙娘笑呵呵的從歐陽家下人手里把豆腐花的擔子接過放下,然後便把女兒往外推,「你別在這兒堵著了,跟少爺小姐們一起也去逛逛。這錢給你,喜歡什麼自己買。」
如此佳節,正是做生意的好時候,蕙娘自然不肯錯過。早就做好了兩大桶熱氣騰騰的豆腐花,再加上女兒烤的一籃子豬油餅,正好賣給晚上的游人,攢錢給女兒辦嫁妝。
只是她在這兒做生意,卻不希望女兒跟著受罪。見念福以她一人不安全為由不肯走,她還以為女兒是擔心那胡老爺又來鬧事,低聲解釋,「你放心,晚上人多,沒人敢當眾鬧事的,再說都有多久沒見過那混球出來鬧事了?估計也歇了這個心思了,娘在這兒不怕的。」
念福還不想走,可小崔琳卻很友好的跑過來,拉起她的手,「沐姐姐,我們一起去玩吧,我也有錢,你看,一共有三文呢。娘說可以買糖吃,我請你吃。」
呃……好吧,小蘿莉神馬的,最有殺傷力了。念福只得再三叮囑母親小心,這才隨一大幫子人開始逛起了燈市。
確實是一大幫子人,歐陽家的兩只吃貨從施家出來,帶著蕙娘母女又去接了崔家姐弟,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崔琦姑娘。
慪了一下午的氣,等到歐陽康來接人時,崔琦姑娘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想想如果自己不去,別人也是要去玩的,那她干嘛跟自己過不去?
所以「大度明理」的崔琦姑娘決定不與人一般見識,依舊保持著她端莊優雅的姿態出來了。一路上還恪守長姐風範,熱情的照顧著歐陽慶,就是親堂弟親堂妹都要靠邊站了。
哼!崔珩勾起嘲諷的一笑,並排跟表哥走在最後,並不去看那位長姐「風範」,倒是一不留神听到了一旁小妹跟沐姐兒的對話。
「沐姐姐,你今天做的雞蛋真好吃。」
「是嗎?謝謝。」
「肉也好吃。」
「呵呵。」
「別的菜也好吃。」
模模頭。
「沐姐姐,那你明天還能接著做麼?」小丫頭的小尾巴很快就藏不住了。
念福心想,你家要有錢,頓頓吃都行。不過她卻不忍心讓金錢過早的傷害到這樣純真的小蘿莉,故此只是一笑,「可是明天不過節了呀?」
小丫頭有點失望,「只有過節才能吃嗎?」
念福點頭,「姐姐家里,也是今天才吃了一回肉呢。」
小丫頭嘟起了嘴,「我知道,表哥也去吃了。」
提起這個,念福又忍不住想在心里扎小人了。
小崔琳忽地又問,「沐姐姐,你想畫像麼?」
這話題不要跳躍得太快哦。
小丫頭神秘一笑,伸手指指後面的崔珩,拉低了她說,「我哥哥會畫像,讓他給你畫一個吧。」
崔珩有點不好意思,「阿琳,說什麼呢!」
小丫頭卻很認真的道,「哥哥,你幫姐姐畫張像吧。以後掛我屋里,我要是想吃肉了,看看姐姐就不會那麼想了。」
這話說得很讓人有點子心酸了,念福一時無語,崔珩心里更難受。上前牽過妹妹,給念福賠了個不是,「小妹年幼無知,請姐兒勿怪。」
念福想笑著說沒事,卻偏偏笑不出來。
崔珩年少氣盛,說出這樣的話,自己心中也是不平,不由懊喪道,「枉我身為七尺男兒,不說建功立業,連一家溫飽都掙不到,還有什麼用?」
念福一時怔住,卻見歐陽康肅然接過話道,「昔日便如韓信這樣的大丈夫也曾有不能養活自己的時候,可後來不也一樣封侯拜相?表弟你還年輕,怎可如此妄自菲薄?人生際遇本就有高有低,若是發奮圖強,沒有機會出人頭地,可若是連你自己都放棄自己,還有什麼前途?冒昧說一句,要說艱難,沐姐兒可比你艱難千倍萬倍,可她都能想法給家人掙頓肉吃,你怎麼就不行?」
「說得好!與其臨淵羨魚,何不退而結網?珩佷,你可是著相了。」旁邊忽地有一人笑吟吟的從轎中看過來,哈,居然是吳先生!
他曾去過崔家,崔珩自是識得,忙上前施禮。可他卻望著歐陽康,問,「我給你的書,你看得怎樣了?」
歐陽康更加驚喜,知道老師在考較自己,恭敬答了一句三字經里的經文,「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自警。」
吳先生點頭,「不要嫌這些話粗淺,有些越是粗淺的道理反而越容易被人忽略。你若是已經讀熟了這個,回去就看看史書吧,回頭我要來考你的。」
歐陽康急忙應下,又請先生家去。吳先生卻笑道,「如此佳節良宵,豈可辜負?丫頭!」他忽地沖念福笑道,「下回我來,也要嘗嘗你做的肉,好好預備著!還有,你家這個餅不錯。還有豆腐花,我全包圓了。你娘說先跟人回去了,讓你慢慢玩,別著急。」
看他從轎子里拿出一張豬油餅來招搖,後面還有家丁挑著自家的豆腐花桶,念福很是高興,決定不去跟人說她已經聞到轎子里透出來的脂粉香氣了。
反正老剩男沒老婆,想跟誰共度佳節又有什麼不可以?
念福不承認自己的節操也掉地下了,揮手跟吳先生作別了。
只是吳先生雖走,他那兩句話卻留在崔珩心里了,不由又羨又嘆,「表哥你真是好運氣,能請到這樣一位好老師。听說吳先生的好友,倪泰宇先生的畫也極好,只可惜我卻無緣拜入門下。」
他家雖素有書香門第之名,卻是清貧,自然不敢請夫子。崔珩只能跟著父親讀書,一點丹青之術也是自學成材。
歐陽康同情的看表弟一眼,不想沐姐兒忽道,「崔少爺你要這麼想,便是沒領會吳先生的真意。這世上是有嫌貧愛富之人,但為人師表者,總希望自己弟子有幾個能夠光大門楣,傳他衣缽的。你若真是有心,怎麼不去求那先生試上一試?就算現在付不起學費,難道一輩子付不起?大不了折個面子,你這年紀輕輕,又值幾何?」
這話說得崔珩渾身一震,歐陽康再看她一眼,拍拍表弟肩頭,低語,「不妨一試。」
且不提崔珩給念福一句話勾得心中如何翻騰,前面歐陽慶和崔琦見他們半天沒有跟上,有些不悅的在那兒催了。
原來是歐陽慶看中一家做猜謎彩頭的小孩弓箭,可惜猜了數次,都不對。崔琦也沒法子,才叫眾人上前。
其實那謎語並不算難,歐陽康思忖一時,便知道是什麼了。但他看那弓箭似乎頗有殺傷力的樣子,再想想歐陽慶那無法無天的個性,故意只說猜不著。
歐陽慶不干了,崔琦為了哄他,便要拿錢去買。
偏那家主人見她盛氣凌人的樣子,只是不願,「我家又不是以此營生,不過是大過節的給眾位父老鄉親討個樂子,誰稀罕你那幾個錢?」
崔琦踫一鼻子灰,訕訕的只覺好沒意思。
念福又不屑道,「這小孩用的木頭弓箭有什麼意思?男子漢大丈夫要玩就玩真弓真箭才威風哩。」
這樣一說,歐陽慶又覺得這副弓箭沒什麼意思了,不再糾結的撂手走開,很快又發現了其他好玩的東西。
歐陽康看著那些沒什麼殺傷力的獎賞,幫小胖子猜中了幾個,樂得他直合不攏嘴,重又興致勃來。只是崔琦再想往他身邊湊,就湊不上去了。
小胖子一臉嫌棄,「你又不會猜謎,過來作什麼?」
沒地方施展長姐風範的崔琦姑娘失落了,一失落就越發怨恨起念福,覺得全是她的緣故,才害自己失了歐陽慶的歡心。
一時見眾人都猜中了謎語,便過來找茬了,「沐姐兒,你怎麼不猜一個?哦,我差點忘了,你不識字,就是看也看不懂,又怎麼猜?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念一個呀?」
听著她那捂著嘴發出的呵呵笑聲,念福很想掐她一脖子!
不過這死女人說的也沒錯,她一直假裝不識字,怎麼猜謎?可要是不會猜就得被這死女人笑話,猜也不一定猜得中。哦哦,這感覺實在太憋屈了有木有?
念福正在怨念,卻是歐陽康心細,注意到她們的動靜,悄悄給她遞了個眼色。
念福順著瞧過去,就見一戶人家的燈籠上畫著一副畫謎,還言明猜中者可以任取下面盤子里的銅錢。
念福走上前去,就見圓圓的燈籠上畫著青天白雲,還有柳樹桃花,大大小小十幾只小鳥。畫工稚拙,似是孩童所為。
見她上前來看,崔琦還要奚落,「這畫兒你看得懂麼?」
輸人不能輸陣!念福斜睨她一眼,「你知道?」
崔琦有意顯擺,傲氣十足的道,「主人家,你這是不是打一句詩,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主人家笑道,「姑娘好文采,只可惜這畫只是小兒信手涂鴉,上面雖有青天翠柳,卻沒有黃鸝白鷺。此謎是家祖母所出,言明若是有人猜出,只管上來取錢就是。」
歐陽康低咳兩聲,背著旁人,沖念福暗暗打了個手勢。念福瞅瞅,啥意思啊?再抬頭把畫看看,哈哈,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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