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又是半月過去,花朝過去,清明將至。時不時就飄一場春雨,氣溫反復。身上的大棉襖是月兌了,可夾襖比甲什麼的仍需多添一件,讓愛美的姑娘家煩惱不已。
這日好容易天氣晴好,眼看可以穿春裝了,崔琦姑娘便急不可耐的翻起了箱子。可惜去年才做的新衫,今年卻讓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只想著要去再做幾件新的才好。
只是她這兩年並沒有再長身高,想做新衫也沒了借口。正在琢磨要怎麼把衣服摳幾個洞弄成蟲蛀的模樣,卻听小堂妹崔琳在天井中歡快的拍手高喊,
「燕子來了!阿弟你快過來看,咱家的小燕子又飛回來了!」
很快,家里最小的崔琰也在院子里高興的「燕燕燕燕」的喊起來,孩童聲氣的聲音本就高亢而響亮,尤其落在有心人耳里,更加刺耳。
「一個破燕子,有什麼好看的?年年跑來,吵死人了!」崔琦正為衣裳的事滿心不快,此時扔下舊衫就沖了出來,抓起門邊晾衣服的長竿,就去捅那個舊舊的小燕子窩。
「不許捅!」小崔琳急了,跟小母雞似的撲上來。連才走穩當的崔琰也「壞壞」的叫著,要上前阻攔。
眼見弟妹哭鬧,崔琦心頭火氣越大,一下把他二人推倒,「我就是要捅!怎麼樣?」
今日恰好家中無人,崔琳崔琰年歲尚小,給欺負得哇哇直哭,就見那竹竿三兩下就把燕子窩捅破,驚得小鳥兒嘰喳亂叫,瞬間飛走,哭得更傷心了。
「這是干什麼?」方大媽才買完菜回來,推門一瞧可是嚇了一跳。忙把崔琦手中的長竿奪下,急道,「姑娘再怎麼使性子,跟個鳥兒見什麼氣?有燕子來是福氣,旁人家想還想不來呢,怎麼還要趕它們走?」
「狗屁!」崔琦正要罵上幾句,忽地就見門外街上來了一匹駿馬,馬上端坐一位年輕公子,穿一件簇新湖藍團花錦袍,外罩一件銀灰緞子寶相花紋的斗篷,若隱若現的腰帶上綴著老大一塊翡翠,渾身上下透著一團富貴氣息,正器宇軒昂的往前而去。
崔琦心中一動,這是哪里來的人?怎麼看起來竟似比表哥還富貴?她頓時放下長竿,輕巧的躲到門邊張望。
方大娘急著要去安撫崔琳崔琰,也沒空理她。崔琦便半掩著門,細細看了一回。就見那位公子身後還跟著兩輛車,看起來就很闊綽,下面還步行跟隨著的十來個僕役,聲勢不小。
等到宋家酒樓跟前,當先的公子停下,回身向後,對那車子伸出一手。
崔琦心中忽地妒忌起來,只願那女子跌個大馬趴才好。
誰知人家就那麼穩穩當當的下來了,同樣一身新衫,那滿頭珠翠在春日麗陽下更是晃得人眼花繚亂。
崔琦心中大恨,無法言說,卻見那女子似有所感,忽地轉過頭來,恰恰把崔琦看了個正著。
崔琦先是一驚,忽地卻是一喜。
因為那女子轉過頭來時,她才看清,人家可是中年婦人,且面貌和那位青年公子頗有幾分相似,想來是對母子。她此時才忽地記起這樣看人實在不雅,趕緊低下頭去嬌羞無限。
只可惜白浪費了她這麼好的表情,人家卻已轉頭進了酒樓,還嘀咕了一句,「哪家的姑娘?好沒禮貌!」
酒樓老板宋大娘趕上前來,只听那公子吩咐,「有干淨的上房趕緊打掃一間,再備好熱水,請我母親上去歇息。茶水點心揀最好的上來,別拿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討罵。」
宋大娘見是豪客,自不敢怠慢。她這酒樓下面吃飯,樓上就是住宿,趕緊讓伙計開了上房打掃,親自把人送上去了。
崔琦姑娘在下面見不著人,心中自是抓耳撓腮,不得安寧。而上面的貴客在安頓下來之後,卻也不得安寧。
關了門,沒了外人。
年輕公子跟扭股糖似的纏著母親,「娘,都已經走到這里來了,你就去見見她吧。我保證,你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不去!」貴夫人顯然有些惱火,「我就說怎麼好端端的你這麼勤快,願意陪我去給外公上墳,原來打的竟是這主意。這門親事是你爺爺一時糊涂定下的,我和你爹都不同意,躲還來不及,你怎麼還上趕著往這兒湊?」
年輕公子也不高興了,拂袖道,「你們也知道我已訂親啊?那怎麼還成天的想把我跟旁人往一塊兒湊?」
貴夫人頓時怒了,「合著人家姚小姐還比不上一個賣豆腐的?這親事若成,還是咱們高攀哩!」
「既是高攀,那咱們就別娶了嘛!爺爺訂的這個不挺好的嗎?都是做買賣的人家,我不嫌棄她,她也不會嫌棄我。」
「嘁!一個賣豆腐的窮光蛋,能跟咱們家比嗎?那丫頭連個爹都不在,還不定是什麼來路呢!也就是你爺爺昏了頭,才要訂這門親事。」
「那凡事總有個前來後到吧?就算沐家姐兒再不好,也是爺爺先訂下親事的,你們不能趁著爺爺病著,就讓我退親吧?」
貴夫人忍氣耐心解釋,「我們不是不講道義,爹娘就你一個親生兒子,怎會不處處為你打算?你看我和你爹,都已經準備好了,整整二百兩銀子,怎麼不夠那姑娘風風光光再嫁個好人家?說句難听點的話,你就去買十個奴僕回來打死,也就是這個價了。」
年輕公子又惱了,「錢錢錢,你們眼里就只有錢!你以為人家稀罕你這點錢啊?沐姐兒不是這種人!」
貴夫人氣得笑了,「你不過才見她一面,又怎知她是哪種人?你信不信,你現在改名換姓,重重的砸下銀子,說要娶她為妻,她一準兒就得答應!」
「不可能!」
「你娘吃的鹽可比你吃的米還多,什麼人沒見過?那日要不是看你穿得人五人六的,你以為她會幫你?不就是幾十文錢麼,虧你個傻蛋還給了一塊那麼好的玉出去。噯,正好,既然來了,讓人去把玉佩要回來。那可是家里最好的一塊玉了,以後還要拿著給你提親的。」
這位年輕公子,崔琦姑娘忘了長相的,就是元宵夜有過一面之緣,念福的未婚夫侯方裕。
此時听了母親的話,侯方裕怒了,「娘,那不如我們就賭一把。我現就改名換姓去哄她,她要是變心,我就依了你們退婚。可她若是不變心,你們就依了我,讓我娶她!」
侯夫人冷哼,卻不給準話,只道,「這可是你自己要賭的,回頭可別怨我們無情。我讓你貴叔進來,把銀子帶足,去陪你去走這一趟!」
終于,在家中坐臥不寧的崔琦姑娘就見那位年輕公子又出來了。站在酒樓門前等下人從後院把馬牽來,似是要出去。崔琦才想著要怎麼打听打听那位的事情,卻見叔叔嬸嬸已經坐著墨雲駕的車子回來了。
崔舅舅今日挺高興。
元宵那日受了念福刺激,崔珩便用心作了副畫,不聲不響的托表哥,通過吳先生送了張畫給倪泰宇倪先生。誰知倪先生一眼就相中了,想要見見這位同好。
倪先生可是當代的書畫名家,崔舅舅久聞其名,只恨無緣得見。眼下見他有收自己兒子為徒,且不收學費的的意思,便給兒子打點了行囊,和崔舅母一早將崔珩送出十幾里外的一個碼頭,讓方大叔陪他同去,這才回家。
到了家門口,把崔家的小車卸下,墨雲憨憨的笑,「方叔不在家,有什麼劈柴挑水的重活要我干的嗎?」
崔舅母忙說不要,還要拿錢打賞給他。可墨雲卻不肯收,牽著歐陽大少的馬就走。
此時,那位年輕公子正好也騎馬過來了,崔琦姑娘眼珠一轉,隨手從荷包里掏出幾顆魚皮花生,往墨雲腳下一灑,決定賭一把了!
因魚皮花生外殼堅硬,又圓又滑,墨雲踩在上面就是一滑,整個人往下跌去,恰好攔住了後面的年輕公子。
「公子小心!」崔琦姑娘婉轉清啼,勇敢的撲了出去,還優雅的摔了一跤。
誰知年輕公子不但不憐香惜玉,感謝她滇醒,反而差點拿鞭子抽她,「你有病啊!沖出來想干嘛?」
崔舅舅還在門口沒進去,他沒看清事情經過,反怒道,「這位公子,我佷女好嗅醒,你怎麼反倒怪她?」
侯方裕指著地下的魚皮花生忿然道,「你以為我是瞎的?明明是她把這些東西撒出來,害那前頭小哥摔倒,怎麼反倒成她的好意了?我看你還象個讀書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哦!我知道了,你們一家其實是做暗門子的,想玩仙人跳騙我的錢的對不對?少做夢呢,小爺才不上當呢!」
崔舅舅听了這話,差點沒氣暈過去,轉頭怒問崔琦,「這是不是你干的?」
崔琦嚇得臉都快白了,魚皮花生是她昨兒才從貨郎那兒買的,瞞不了人的。于是只得假裝拭淚道,「我,我也不是有心的,只是手滑了……」
崔舅母已經羞得無法可想,掩面進去,根本不願搭理這爛攤子。
崔舅舅也慪得快要吐血,卻不得不上前賠禮,「請公子口下留德,我佷女不過是一時失手,並非有意。方大娘,還不快扶大姑娘進去?」
看崔舅舅還算講理,侯方裕也不追究,只說聲晦氣,便帶人走了。
等關了門,崔舅母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一個書香世家的姑娘,當街勾引年輕爺們,給人罵作暗門子,這一家子還要不要臉了?她的兒女將來還要不要結親了?
崔舅舅同樣氣得渾身發抖,崔琦見勢不妙,倒是不敢如平常那般拿腔作勢,早躲進房里。
只崔舅舅思來想去,到底一跺腳,一狠心,「罷了,女大不中留。我就丟一回臉,替她去歐陽家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