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了沐姐兒的高招,老太太倒是滿臉笑意,「這丫頭倒是有幾分見識,一下子就說到點子上了。」
歐陽康了訝異,「莫非祖母早就想到了?那怎不早些提點孫兒?」
老太太呵呵笑了,「我提點你做什麼?又不是要你去過繼。」
見逗得孫子漲紅了臉,如窗外新綻桃花般好看,老太太這才心滿意足的道,「從前你舅舅就珩哥兒一個獨子,怎好說這樣話?後來雖添了琰哥兒,畢竟還小,養不養得大且是一回事,我作何要開口?不過眼下珩哥兒大了,琰哥兒也快有三歲了,倒是正好可以提提這事了。你若有心,去跟你舅舅說說也行。只不要到他家去了,把人請出來尋個酒樓說話,倒比去他家還方便些。」
歐陽康點頭稱善,抬腳就要出門,老太太卻把他叫住,遞個眼色給賀嬤嬤,捧了些銀兩出來,「悄悄拿去,別聲張。」
歐陽康心中感激,深深一拜,這才接了出去。可想想始作俑者,他又從荷包里模出一小錠銀子來,叫白宣給念福送去,「就說是賞她中午那個鹽焗雞做得好,你可不許管她討賞。」
白宣有點不悅,嘟著嘴到底是給念福送去了,錢不多,也就兩三錢而已,可念福卻知道幫上了忙,很是開心。
嘿嘿,就算不為錢,光想著那位崔大姑娘從此不再被獨寵,她就高興。
古龍大俠早說過,千萬別得罪女人。她們小氣起來,可記恨你一輩子!
只是念福的高興沒能維持到下班,在準備回家時,被另一個不能得罪的女人叫走了。
才進屋,珍珠就悄悄給她使了個眼色,然後再進去時,就見三太太笑得特別和藹。
「來啦,快坐吧。」
見這狼外婆式的熱乎勁兒,念福瞬間把警報系統拉到最高等級,迅速反省,自己最近做錯了什麼?
推辭幾番後,在三太太腳邊的小板凳上坐下,念福賠笑著道,「太太叫我來,可有什麼事?」有事您說話,別嚇人好不?
三太太偏不如她的意,反而東扯西拉起來,淨說些家長里短的雞毛蒜皮。然後似忽然想起來,又讓人拿了時新首飾和衣料來,一樣一樣往念福身上比劃,「到底是年輕,模樣兒也俊,穿什麼都好看,不比我們,人老珠黃!」
念福听得越發膽戰心驚,這是要賣人的前兆啊!可她沒什麼把柄落三太太手上吧,她也不是她家奴婢啊?
兜了半天的圈子,三太太忽地落下兩滴淚來,「看著你這樣子,就想起我那苦命的佷女兒了。」
嘿嘿,念福傻笑著就是不接話,三太太只得自己把場子圓下去,「我那佷女兒也是跟你一般年紀,可就要給人做妾了。可有什麼法子呢?外人都只看到我哥哥的富貴,誰知他的苦處?想拿個團練使的事兒就差那臨門一腳辦不下來,眼下不就給人欺負到頭上來了?非得拿我那佷女兒去填坑不可!」
三太太想讓自己說得更加聲情並茂一點,奈何她那位佷女兒不過是呂大舅身邊妾室所生,實在沒感情,哭也哭不出來。倒是想著哥哥被從前的同伙威逼,要賠送一大筆嫁妝很是雄,倒擠出幾滴淚來。
念福繼續裝傻,兩眼無辜的望著她。心說我都是有婆家的人了,你總不至于還想打讓我代嫁的主意吧?
三太太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想了半天,見這丫頭就是不開竅,她索性把下人遣退,跟她道出來意,「實不瞞你,我娘家辦那團練使的事,已經活動得差不多了,只差一尊玉觀音。若說這東西也不算太貴重,我娘家也不是置辦不起,可偏偏上頭的貴人就好個老物件,可偏偏有那老物件的人家又跟咱們家有些不對付,眼下就有用到你們家的地方了。」
三太太大方的往旁邊鋪一堆的衣裳首飾一指,「只要你家肯幫這個小忙,這些東西就全給你們了!」
重賞之下,必有陰謀。BOSS突然大方,不是讓人去炸碉堡,就是堵槍眼。念福連連擺手,「這可不敢當,我這麼年輕,除了做幾個小菜,哪有恁大本事?」
三太太笑著把她手一拍,「這事除了你們母女,還當真沒人辦得成。」她略頓一頓,眼神閃爍了下,念福耳朵豎起,知道戲肉要來了。
「咱們鎮上,有個恆昌當鋪你知道吧?貴人看中的那尊玉觀音,就是那里的。」
念福臉色頓時就變了,她怎麼能不知道?她恨不得一把火把那個當鋪燒掉!因為那個當鋪就是調戲她和她娘的胡老板的產業!
三太太自己也覺有幾分訕訕的,「我知道你們之前有點誤會,不過有件事你興許還不知道,胡員外那日被你砸中之後,卻是傷得不輕,養到如今竟是不能走路了,眼下正尋思著要跟你家打官司呢!我一听說此事,可了不得,忙托人去幫你們說了情,那胡員外倒也不是十分胡攪蠻纏之人,說只要你們母女去他府上認個錯賠個罪也就罷了。其實要我說,這冤家宜解不宜結,就去走一趟也沒什麼。橫豎大家都是街坊,誰還能躲誰一輩子?萬一你家日後有求到他的時候呢?不如過去說幾句好話,服個軟不就沒事了?」
她越說越帶勁,可念福卻越听越冒火。最後,實在忍無可忍的霍地站了起來,雖然強壓著怒火,但話卻是**的,「謝謝夫人的好意,您既已知道緣由,必知是那個姓胡的辱我們母女在先,現在要我們去給他道歉,請恕我們做不到!」
三太太給這樣干脆的拒絕,面子上下不來,有點不高興了,「我這樣好意相勸,你可別不識好人心,難道你們真的要等他家來打官司不成?」
「太太不必說了,我們寧可傾家蕩產去打官司,也不願受這個氣!」
三太太怒極反笑,「年輕人有志氣是好事,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上了公堂,要挨板子的話,你個小姑娘家家的名聲可就全都毀了。再說了,就是你願意傾家蕩產,就憑你家,能斗得過財大氣粗的胡員外嗎?小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我勸你,還是回去跟你家大人商量商量再說吧。」
念福忿忿道,「多謝太太的好意!可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去,我們上了公堂,只是可能會毀名聲。可若是去了他家,那是必定會毀名聲!請太太高抬貴手,不要強人所難!」
「好!」三太太也是真火了,沒想到念福這樣的倔強,竟是軟硬不吃。她臉往旁邊一扭,冷冷道,「你既決意要打官司,我家也不好耽誤。你去賬房領了這個月的工錢,這就回去吧。」
走就走!念福昂首高聲道,「多謝夫人!」
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走了,三太太怒不可遏,眼中陰狠一閃而逝,「去跟賬房說,讓她把身上衣服月兌下來再走,以後可別讓人穿著我們歐陽家的衣裳出去說三道四!」
念福在門口就听到這話,也不回嘴,只是冷哼一聲,毫不示弱的就站在三太太的房門前就開始月兌起衣服來。
以為她會害臊?才不!本來就氣得渾身火直冒了,月兌了衣裳姐還涼快!
等把二等丫鬟的外衣全都甩在地上,念福還高聲跟旁邊人道,「這衣裳我可是好端端放在這兒了,請哪位姐姐收了,回頭可別又賴我!」
這樣的公然挑釁,讓三太太在房中听得肺都要氣炸了,卻偏偏無法出去跟人對質。只要念福罵她一句拉皮條,她這名聲可就毀一世了。以那個丫頭的脾氣,她還真不敢賭這種可能。所以只能在房里氣得干瞪眼,盼著念福出了門給人笑話才好。
等念福先沖去賬房領了工錢,再往大門外走時,遇到歐陽康了。
他才去見了崔舅舅回來,進門就瞧見個丫頭只穿著一身紅色的中衣,雄糾糾氣昂昂的往外沖。
歐陽大少才想起非禮勿視,已經瞧清那丫頭不是旁人,正是念福了。
歐陽康嚇了一跳,在想清楚之前,人已經迎上去了,「這是怎麼了?」
念福現在看所有歐陽家的人都不順眼,冷著臉道,「沒什麼,回家!怎麼,不行嗎?」
听她這樣沖的口氣,歐陽康知道,她定是受什麼委屈了,也來不及細問,先道,「你先別發火,怎麼都要先去找身衣裳吧?走,你跟我到祖母那兒去。」
「不去!」念福雖然生氣,可听到歐陽康這話,心里還是有幾分安慰的。起碼他還想著找人護著自己,可找了老太太又能怎樣?又不可能把三太太綁起來打一頓,何苦讓人家為難?
所以念福不僅不給歐陽康面子,反而更快的往外走去。歐陽康無法,左右一看,都是看熱鬧的,沒一個肯出頭幫忙的。他也有點火了,這個家,還算是書香世家嗎?這樣欺負人家小姑娘,還扒了人家的外衣,真要讓人走出去,被笑話的不僅是念福,還有歐陽家。
所以,下人就見他們的大少爺月兌下外袍,三步兩步追上念福,把衣裳給她披上,「等著,我去門口給你叫輛車。」
披上還帶著他體溫的衣裳,看看歐陽大少不顧形象的沖進門外的車水馬龍里,念福咬了咬唇,突然有點想哭。
有時候,惡毒的傷害只會讓人更加堅強,而逆境中的溫暖才會讓人特別感動。
可她到底沒哭,等車來了,低低說了聲謝謝,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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