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回到周康時,已是下午五點。
在路上他就接到三個電話,一個是廠長辦公室的宋小麗;一個是她父親宋為成;第三個電話來著市長辦公室。
都為同一件事情來找他——棉倉儲基地拆遷遇到難關!
周康市棉倉儲中心在南頭北國道旁正式奠基已經第六天,先一批進駐的拆遷隊卻遇上了麻煩,在一座廢棄倉庫的後面有座兩層樓房,看上去非常破舊,也沒住人,當初規劃局來勘察時也沒當回事,以為是倉庫的關聯建築,但是拆遷平地第二天,這棟樓房里卻突然住進了一家人,一對七十多歲的老夫妻和他們的孫子,聲稱這房子是他們的,並且拿出土地證和房產證,堅決不讓拆。
拆遷公司向上反映,市政府和工信委、國土資源、規劃局立刻來人調查。一查,嘿!人家的各項手續完備。
這下麻煩大了,幾大部門商量了半天,最後只能花錢擺平這家人,當天開出不亞于市內繁華地段的商品房價格的補遷費用。可這家人不僅予以拒絕,並獅子大開口,爆出一個天價。
市政府和三鼎公司來人做這家人的工作,無奈遇到刀插不進,水潑不透的潑皮混混。這家伙看準了市政府和三鼎對棉倉儲中心的迫切心情,硬是咬牙不松口,大有靠這棟房子吃一輩子的勢頭。
負責基建的胡四海一听此事,當即從廣漢拖了兩車混混,準備以混制混,你狠我比你還狠。
當這群氣勢洶洶的年輕混混們砸開大門,手持榔頭鐵鍬架棍沖進去時,一對老夫妻顫微微地分坐在煤氣罐兩側,老爺爺一手持打火機,一手握著煤氣閥門,而且老還手拿一根點燃的蠟燭,百分百的雙保險。
老人的孫子坐在樓梯台階上,一邊抽煙一邊喝著啤酒,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一群臉色大變的混混們說︰「兄弟們辛苦了,大熱奠,要不要過來喝幾口啤酒啊?不來?不來全他媽的給我滾出去,老子在外混的時候,你們都特麼的穿呢。滾!老子數三聲,不滾就點火曝罐子,一,二……」\
第二聲沒數完,這群人退了個干淨。
胡四海沒撤,他找到市里,市里一調查,頓時頭疼無比,誰也沒有辦法。
原來這對老夫妻都身患重病,其中老頭子是肺癌晚期,據說頂多三個月到半年,老婆婆半年前中過一次風,醫生說她的腦動脈硬化供血嚴重不足,隨時會有生命危險。也就是說,這一對老人在時刻等死。要死的人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讓他們恐懼的呢?
而他們的孫子在當地也是個「傳奇「人物,十幾歲父母雙亡,他跟著爺爺生活,後來輟學在外晃悠,別人晃悠都是成群結隊,他則是獨行俠一個,于是,挨揍便成了家常便飯。
到了他十七歲那年,整個南頭北再沒有人敢動他半根頭發。打架他不行,塊頭小體格弱,但他能扛能忍,而且特別記仇。有的人半年前甩過他一記耳光,自己都忘記了,卻在半年後的某個餐館的衛生間被他一磚砸破腦袋;還有打過他的人,事情都過去兩年之久,卻同樣在自己家的樓道口被他一陣亂棍打得頭破血流。
套用他的話說,除非一次把他搞死,否則他的報復將是空前慘烈!
可以說,整個南頭北沒人願意和他打交道。
後來,他因為打人被刑拘,判了兩年,剛出來,便和政府耗上了。整個南頭北的人都瞪著看政府怎麼向他低頭。
宋小麗打電話給他,還有個原因。當初棉倉儲中心立項前,她父親宋為成還沒有到任。太和棉紡廠以五百萬棉紗作為參股資金,項目籌建組副組長人選本來應該是郭小洲,可是宋為成上任的第二天就把這個位置搶了過去,好幾千萬投資的基建項目!哪怕不搞鬼它也有無形的油水啊!
為這件事情,黃戰還準備去找趙治國說項,被郭小洲勸阻,他真心無所謂這個所謂的副組長,因為他對這個肥任無欲無求,而且還能少惹事,不佔用他的時間。♀
宋小麗為這事和他父親吵過嘴,而且還跑去特意給郭小洲賠不是。郭小洲心想,她要是真心覺得對不起的話,以後少糾纏他,他就哦米豆腐了!
宋小麗在電話里幾乎是帶著哭泣聲,她大罵她父親卑鄙。原因是今天上午,宋為成以抓太和的工作忙為由,辭去了倉儲中心籌建組常務副組長一職,並推薦由郭小洲接替。
宋為成為什麼辭去這個常務副組長職務呢,因為他是主要是基建負責人。胡四海雖然是組長,可他那是個能長期停留在一個地方的人?他在工地上安排兩個財務和幾個管理人員,基本不來工地,沒什麼大事也別找他。
剩下的幾個副組長,全是掛個名不干活的人,一個工信委的副主任,一個政府辦公室副主任。
宋為成本以為自己否極泰來,眼瞅著還有四五年他就要退休了,不僅當上了太和的一把手,還手握幾千萬的基建權,正所謂做夢都笑醒啊!
誰知美夢卻被這個叫游小兵的小無賴地生生打斷。
搞不定,再不跑快點,這個在省里大市里都掛了號的項目可就成了把殺人的刀。他之所以選擇郭小洲來替他背鍋,一是因為郭小洲是外地人,又是掛職干部,事好事壞也沒人會怪罪他;二是因為太和廠沒幾個廠領導,除了他和郭小洲,就剩孫慧敏和魏山。其中孫慧敏是黨委書記,又是著名的「母大蟲」,他想都不敢想把她推去背鍋;魏山又是他在工信委曾經的同事,關系好不說,而且又是現在主管生產的廠長,在廠里無人能替代。
郭小洲接了宋小麗的電話後,宋為成親自給他打了個電話,一方面是通知他,二是鼓勵他,三是畫大餅許諾。
第三個電話是趙保國的秘書張正打來的,很直接地告訴他倉促中心基建遇到了麻煩,並很隱晦地提醒他,如果他不想接手這個基建工程,可以正大光明地找趙治國提出來。
郭小洲也猶豫過,他並不認為自己比全周康的人高明,能讓頑石點頭。況且對方是個軟硬全不吃,而且有兩老當靠山的極品無賴!
他可以把宋為成的命令頂回去,但是,這樣的方法太絕,讓自己和宋為成都沒有退路。而權利這個東西的最好方法是修路,不是用來修墓。
他還可以對趙治國說他干不了,趙治國也不會有太大意見,都干不了,憑什麼他就干得了。但作為下屬哲學︰艱苦付出是下屬吃飯的金碗,爭取好感是下屬的命根子;執拗是傷害上司的鋒芒……
他相信,趙治國是知道替換副組長這件事情的。他沒開口,就是默認,就證明在暗暗期待他去擺平這件事情。
他若推辭不受,以後在趙治國心中和路人甲沒什麼區別,以前積累的好感和優勢都將化為泡影。
左思右想之下,他選擇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接受倉儲中心的基建攤子。也等于是接了一顆隨時會爆炸的手雷。
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但是他認為只要是個活人,就有漏洞可鑽。一如里吃肉的野獸,哪怕把它丟進最肥美的草場,它也會迷戀危險的。
車到了廠門口,他看見孫慧敏和許常德的身影。
看見他,兩人一起迎了上來。
許常德一臉憤慨道︰「宋巴子太欺負人了,小郭廠長,你別接手,我去找市領導說理去……」
宋巴子是宋為成的外號,因為他的臉龐像巴子一樣大。
「沒事,許主席。這個世上只要用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算問題。」郭小洲臉上流露出一種樂觀與信心。他可以內心沒信心,但臉上永遠不能沒有信心。
孫慧敏沒有說話,只是她臉上的笑容更加誠摯溫柔了。
郭小洲早覺察出那對眸子里的關切之情,但她控制住想看他的意願,扭頭跟路過的下班工人們打著招呼。
她的失常反應再次讓郭小洲把嗅到了嗓子眼,KTV的樓上,他該不會真對她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想想他都覺得荒誕不堪,可是以她的性格,第二天絕對有反應啊?如果沒有,那證明和她無關。
大概是自己做了虧心事,腦子里想多了。
再次確認了這個關節,郭小洲放下心來,笑著和她打招呼,「孫書記,你還欠我一餐飯呢。」
孫慧敏笑了笑,只是這笑有些僵硬,「你還吃得下飯?」
「如果我餓死能解決問題,我保證半月不吃飯。」
「孫書記,你可不能餓著我們小郭同志啊,他可是太和廠的大功臣,大救星。」許常德說著拍了拍郭小洲的肩膀,小聲道︰「我號召工人都在幫你想法子,別太著急!我這會約了個南頭北的老工友,去他家嘮嘮去,你們吃飯去,我先走一步。」
兩人目送許常德走遠,孫慧敏忽然說道︰「我下午去找了趙市長。」
「哦?」郭小洲一挑眉毛,「他怎麼說……我猜猜,肯定是以大局為重,年輕干部就應該挑擔子,對不對?」
孫慧敏沒有回答他,而是端詳著那張生氣勃勃的臉龐,緩緩地說︰「你可以選擇不接受的。」
「我當然要接受。」郭小洲不加思索地說。
「為什麼?」
「因為我本來是過來打醬油的,勞大家看得起,能當家作主,是我的榮耀啊!」郭小洲話沒說完,孫慧敏噗嗤笑了,微帶感概的道︰「你啊你,每次見你,我都仿佛不認識你。」
「孫書記話里有話啊,是不是批評我善變?」郭小洲說到這里,笑笑道︰「好了,說正經的,你帶我去見見那位大名鼎鼎的游小兵吧,看看是怎樣一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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