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七八歲的孩子,聲音中竟飽含悲愴滄桑,令人俯仰欷歔,泫然淚下。「可憐的小青鳥,心里始終是想著親娘的仙女抱緊青雀,溫柔拍著她,這重情意的孩子,實在讓人心疼。
仙女懷中的青雀,小身子先是繃的緊緊的,後來不停顫抖著,顯是心中激動到了極點。她富貴了,那幫壞女人就要對付她,逼她死!壞女人,我要殺了她們!
「師爹,仙女,我要去京城,我要去保護我娘!」青雀用力掙月兌仙女的懷抱,跑到師爹和仙女的對面,精致美麗的小臉上滿是堅毅和訣絕,「她是我娘,我要保護她!」
仙女是心地善良的女子,很容易被感動。眼前這小女孩兒口口聲聲要保護親娘,這是多麼感人的事,哪能拒絕呢?她眼眶一熱,便想要點頭答應。
師爹也被小徒弟的真情所打動,卻還是理智著。他伸手制止住已經張開口的仙女,柔聲說道「小青鳥,茲事體大,咱們跟太爺爺細細商量著再做決定,好不好?」
青雀雖是一腔激憤,听到「太爺爺」三個字,還是乖順的點頭。
師爹走到她面前蹲□子,凝視著她依舊燃燒著怒火的大眼楮,「小青鳥這樣子若被太爺爺看見了,會心疼的仙女忙也跟過來,「小青鳥,咱們回去洗把臉,歇息會子。等你心平氣和了,再去跟太爺爺商量
仙女哄著青雀,師爹跟她使個眼色,不動聲色的出了廳門,出了大門,飛身上馬,往村口追去。他騎術精絕,周柱媳婦等人不過是坐馬車,哪里能跟他比腳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已被他追了上去,攔截下來。
周柱媳婦掀起車簾,顫抖著問道︰「你,你想怎樣?」那野丫頭是個眼里沒人的,你看樣子可是文質彬彬的,不會也沒王法吧。
師爹猿猱一般輕靈躍至她跟前,手中一把薄如紙片的利刃抵在她頸間,低聲喝道︰「說!除了信函,除了方才那句話,你主子還交待了什麼?」
周柱媳婦只覺脖間一涼,渾身寒森森的,嚇的魂飛天外,「好漢饒命!我家主人說……說……媛姐兒便是縮在楊集不露頭,一樣有法子令她生母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我本來是該說兩番話的。頭一番,已是說過了,之後還該有呢!卻被那野丫頭一發瘋,嚇的落荒而逃。我本該告訴那野丫頭,「你若膽小怕事,縮在楊集不露頭,我們一樣有法子令你生母聲名狼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番話一說,還怕這野丫頭不回京麼?是個人都得回,是個人都不能看著親娘落難不管!
師爹涼涼看著周柱媳婦,不說話,不撤利器。周柱媳婦硬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我家主人,想激媛姐兒回京罷了。媛姐兒終歸是鄧家的孩子,寄養在楊家,不是長久法子
師爹舉起手中利刃,在周柱媳婦臉上輕輕比劃著,「實話,你到底說是不說?」聲音雖是溫柔細致,實則分明是瞅著哪處好下刀子。
周柱媳婦嚇的發狂,臉上要是被劃個一刀兩刀,自己往後還能出門麼?丑也丑死了。她恐懼已極,不管不顧的叫道︰「媛姐兒親娘做了陽武侯夫人,我家主人氣不過,要對付她!不拘媛姐兒回不回京,都要對付她!這全是主人的吩咐,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
說到最後,流著眼淚哀求乞憐,「真不是我的主意,我就是個傳話的,就是個傳話的……」
師爹懶得看她那幅丑相,哼了一聲,收回利刃,沖拉車的大黑馬踹了一腳。大黑馬吃痛不過,一聲長嘶,發瘋般的撒開馬蹄狂跑。車夫東搖西擺,周柱媳婦驚慌尖叫,倉惶遠去。
師爹上馬,疾馳回楊宅,去到楊閣老書房,把前前後後的經過都說了,「……青雀娘做了陽武侯夫人,寧國公府那幫女人氣不過……」
楊閣老嘆道︰「千算萬算,還是著了道兒!妞妞既已知道她娘親被人算計,必是要回京城的,再也攔不住
師爹面有沉吟之色,「果真攔不住麼?閣老大人,小青鳥雖有天份,究竟年紀尚小,功力尚淺,真到了京城,怕她難以自保
楊閣老苦笑,「我如何不知。若依著我,妞妞至少在我家養到十二三歲,性子定了,世事清晰明了,胸有成竹,才許她回到京城。卻哪里能料到,妞妞的親娘驟然得了富貴,晃花了仇人的雙眼,招來這場算計
「以妞妞的性情,知道親娘即將有難,寧國公府一幫惡女人即將不遺余力的詆毀她、中傷她,甚至攻擊她,妞妞還坐的住麼?」
「林師父,我小看了寧國公府這些夫人太太們。她們在我這兒想不著法子,竟能把主意打到妞妞身上,打到一個才七八歲的孩子身上
「從前妞妞親娘杳無音信之時,她們確是無計可施。等到妞妞親娘一出現,她們可就能大顯神通了。不能拿孩子來要挾娘親,還不能拿娘親來要挾孩子麼?」
一席話說下來,楊閣老頗感疲憊。若是祁玉始終沒有下落倒還好,一旦祁玉的行蹤被寧國公府發覺,以寧國公夫人的偏執,定是十分不甘心,千分萬分的不甘心。什麼?那本該在鄧家卑躬屈膝活著的女人,竟做了威風凜凜的陽武侯夫人?沒天理,沒天理。
于是,她們要替天行道了。
于是,小青雀在楊集寢食難安,要去搭救親娘了。
楊閣老真想去到宣府,把鄧永揪過來好好問問話。鄧永,你家娶來的都是幫什麼女人?鄧麒已另娶,祁玉已另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日子便是,你管人家富不富貴,做不做侯夫人!難道只有你鄧家應該赫赫揚揚,旁人便應該被踩到塵埃麼。
師爹淡淡說道︰「除非小青鳥的娘親隱姓埋名,永不回京。否則,那些人不是拿小青鳥威協她,就是拿她來威協小青鳥,不會消停的
楊閣老神色怔忡,「鄧麒的妻子沈茉,和妞妞的親娘祁玉,原是閨中好姐妹,彼此知之甚深。沈茉定是對祁玉的性情了如指掌……」
兩人四目相對,心中俱是了然︰沈茉憑著對祁玉的了解,也能猜測出妞妞性子有多驕傲,故此她敢當著妞妞的面叫囂要對付祁玉,激妞妞回京。
到了京城,沒了楊閣老的庇護,妞妞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能有什麼作為?不過是她們為刀俎,妞妞為魚肉,任她們宰割。
可是,妞妞依然會去。
誰也阻攔不了她,誰也阻攔不住她要去保護親娘。
「大器和大成兩兄弟,今年進京述職過後,一個留任吏部,一個留任大理寺楊閣老慢慢盤算著,「我命二孫媳婦帶著孩子們進京,好和大成全家團聚,二孫媳婦不肯,說要在我膝前盡孝。有兩個孫子任京官,我這把老骨頭若也到京郊靜養,也在情理之中
楊閣老已是古稀之年,希冀的無非是終老鄉里,葛巾野服,逍遙自在。他若果真回了京城,以他這麼個身份,宮里、內閣,哪里能不驚動?又是一番勞碌奔波,又被卷回到萬丈紅塵。
師爹心里一熱,沖口說道︰「我陪小青鳥去!」閣老大人能為小青鳥做到這個地步,自己這做師父的為何不能?老人家不能再折騰,還是年輕人去吧,義不容辭。
楊閣老若有所思的打量他兩眼,溫和詢問,「回京後若遇到故人,林師父如何是好?」
師爹淡淡一笑,「十年過去,物是人非,怕是他已不認得我了
京城,北鎮撫司。
陸威做夢都想不到,就要放人了,沈復居然吐口說了「捕魚兒海」。雖說皇帝和皇貴妃不再追要軒轅劍,可這軒轅劍如果從天而降,究竟是大功一件,不可輕輕放過。陸威聚精會神看著沈復,听他往下說。
「成化四年夏季,我和龍虎將軍祁保山一起出兵塞外,追擊北元騎兵。我和祁保山一向交好,有一晚我們秉燭夜談,說話極是投機,祁保山大概是說順溜了,隨口說出他少年時曾偶遇一位神尼……」
神尼?那白蓮聖母不正是出家做了尼姑?陸威緊盯著沈復,眼楮中有了興奮的光茫,好像狼看到了獵物。
「話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對,忙打個岔,岔過去了,我也不便追問。過了幾天我特意請他喝酒,把他灌醉了,套出來不少話。原來,他師父真是位神尼,那神尼不只教他武功,還送過他一冊兵書,一柄神劍
「我問了他好幾遍神劍在哪,他都笑著不說
「問急了,他方得意告訴我,‘誰也搶不去,我隨身帶著呢!’可是等他大醉倒地之後,我搜遍他全身,也沒搜著
「再之後,便是捕魚兒海大戰,他率領三千鐵騎和北元騎兵殊死捕斗,戰死沙場
「他死了之後,我再也沒有听說過神劍的訊息。若要尋找神劍,怕是要從祁保山的後人身上著手
沈復一口氣說完這些,乞求的看著陸威,「我,是真的不知道軒轅劍在哪!我若知道,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瞞著!」
陸威鄙夷看了他一眼,拖著官腔問道︰「祁保山都有什麼後人啊
沈復面上有著羞愧之色,掙扎片刻,低聲說道︰「祁保山的兒子們跟他一起陣亡的,如今只存一女
陸威怒喝一聲,「你消遣老子!他沒了,兒子也沒了,只剩一個閨女!誰家會有寶貝交給閨女的!」
沈復忙辯白,「不是,他家閨女極寶貝,不輸兒子!小女和他家閨女交好,對他家的事再熟悉不過,祁保山最疼閨女!」
陸威獰笑看著沈復,「好啊,既是令受和祁家閨女交好,那便把祁家閨女交出來罷!本司即刻審問!」
沈復面容頗有尷尬,「小女和祁保山的閨女交好,是從前的事了。祁保山的閨女本是要嫁給寧國公府世孫的,後來寧國公府世孫卻娶了小女,兩人久已不來往了。故此,她的下落,我並不知道
陸威撐不住哈哈大笑,「你和祁保山交好,故此把祁保山給賣了;你閨女和祁保山的閨女交好,故此把人家的男人給搶了!沈復啊沈復,誰要跟你交好,誰他女乃女乃的倒了邪霉!」
沈復受了這個奚落,臉漲的通紅。待要說些什麼,卻又不敢說出來,只陪著笑臉,一臉諂媚。
陸威本是打算今天放人的,卻意外得了這個訊息,當即吩咐下屬,「去查已故龍虎將軍祁保山的女兒!」下屬答應著,當即行動。
沈復走出北鎮撫司的大門,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真有重見天日、恍如隔世之感。還能活著出來麼?隨口誣陷了保山,根本是沒影的事,北鎮撫竟信了。
「保山,你莫怪我沈復歉疚想著,「你閨女福大命大,不會被北鎮撫捉著的
我也是沒辦法,總不能坐著等死。所有我認識的將軍之中,出身最微賤、成名最離奇的便是你,說你有軒轅劍,是最可信的啊。
楊集。
師爹、仙女帶著小青雀,和太爺爺、瑜哥兒、琪姐兒、林嬤嬤等人依依惜別,出門上了馬車。青雀本是急著趕路,想要騎馬,太爺爺溫和講著道理,「她們會等你到了之後,再沖著你娘發難。妞妞,路上慢慢走,不必著急
太爺爺命二少女乃女乃給京城的「表妹」,寧國公府的世孫夫人寫了信,告知她青雀已經離開楊集,去了京城。有了這封信,在青雀沒有到京城這前,寧國公府這幫女人不會輕舉妄動。她們會等著青雀到了,好好羞辱王家、羞辱祁玉,讓祁玉再也抬不起頭。
又交給師爹、仙女兩封信,「送給王堂敬。若是青雀的身世沒有公之于眾,送紅色信皮的這封。若是青雀的身世已被鬧的盡人皆知,送白色信皮的這封
另外還有送給楊大器、楊大成的信,給英國公府的信等等。
師爹、仙女謹慎收好,帶著青雀上了路。
太爺爺站在門口,望著遠去的黑漆平頂馬車,眼中有多少不舍。他親自教養青雀五年,感情深厚。
「太爺爺,等我把欺負我娘的壞女人收拾干淨了,還回來陪著您太爺爺耳邊又響起青雀清脆的聲音,「您要頓頓吃兩碗飯,天天走兩里路,把身體養的結結實實的。等妞妞回來,您不許瘦了!」
太爺爺望著空寂的道路,微微笑起來。妞妞,太爺爺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早日回來!
青雀走後約有半個月,鄧麒一個人騎著快馬趕來,風塵僕僕。宣府戰事堪堪結束,鄧永已經班師回京,他是專程來看女兒的。
太爺爺神色淡淡的,實在不愛搭理他。還是林嬤嬤心腸好,一五一十、嗦嗦把前因後果都講了個遍,「你說怎麼就有這種人呢?見不得別人好也便罷了,千方百計為難個孩子!小青雀听說她親娘要被人欺負,氣成什麼樣兒了!」
林嬤嬤抹起眼淚。
鄧麒呆傻了半晌。玉兒做了陽武侯夫人!玉兒做了陽武侯夫人!她真的又嫁人了,她真的扔下我,不要我了。
「玉兒,竟真的另嫁他人鄧麒喃喃。
「你早已另娶沈茉太爺爺淡淡提醒。
想什麼呢,你都另娶了,還想讓她替你守著?也不看看她是誰。
「閣老大人說的是鄧麒低聲說道。是啊,我早已另娶沈茉,是我先對不起玉兒的。鄧麒心里一痛,之前我已是負了她,如今不能再任由沈茉害她,害青雀!
小青雀,爹爹回來了,你等著爹爹!鄧麒辭別楊閣老,出門出了馬,快馬加鞭,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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