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料到羽千夜猝然出手,一招就重創了丁虎,現在他們都只想快快送走這瘟神,莫要在節外生枝了。
正在眾人心中驚疑不定的時候,一位身披紅色閃亮袈沙的光頭和尚,手持碩大的佛珠,迎風踏空而來,不過轉瞬,便飄然落在羽千夜的對面。
在元夔驚呼「釋圓大師」聲中,這艷服袈沙的僧人上一步,雙手合什,對著羽千夜念了聲佛,說道︰「千夜施主,老衲與施主一別數日,別來無恙否?」
听到是釋圓大師,萌紫玥不免多瞧了他一眼。
他看起來頂多五十出頭的模樣,長瘦身材,白淨面容,看不出半點圓,但他語言雅致,寶相莊嚴,再加上一臉的慈悲相,持著一串烏木色的佛珠站在那里,真若是一尊救世佛陀一般。
不過他手中的烏木佛珠粒粒碩大,令萌紫玥瞬間想到沙和尚戴的骷髏項鏈,那沙和尚的骷髏是他吃人的見證,也是他炫耀戰功的一種方式,這和尚的佛珠和骷髏項鏈不會有異曲同工之妙吧?……囧,萌紫玥趕緊收回天馬行空的臆想,緊了緊手中的刀柄。
羽千夜精致絕美的五官一如既往的疏冷,眉不動,眼不抬,僅是淡淡地道︰「大師早不來,晚不來,倒是會趕巧。」
釋圓大師的名頭萌紫玥並不太了解,但從元夔和沈月香,以及在場侍衛松了一口氣的表情來推斷,應當是神一般的存在吧!因為就連被她用刀架著的元朝藹都不再唧唧歪歪了,只把充滿希翼的目光投放在他身上。
這大師倒也不負重望,先一臉悲天憫人的幫丁虎止了血,還送上獨家藥丸幾枚,隨後望著已被撲滅大火的德馨軒和月院,又高喧了幾聲佛號,對元夔道︰「檀越,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終須無,莫要強求。」
萌紫玥絕倒。
末了,他來到萌紫玥面前,雙目清亮,似洞悉一切,合什道︰「女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了你手中這位施主吧。」
萌紫玥盯著他手中的佛珠,同樣是禿驢,她怕他像法海那樣,一佛珠甩過來,自己就魂飛湮滅了。于是她把元朝藹往前推了推,一臉冷然︰「大師,成佛成魔,只在一念之間,但看各人怎麼對待。」
釋圓大師依舊慈眉善目︰「女施主切切不可入了魔障,老納與女施主有幾日師徒之緣,女施主若信得過老納,但請放手,老納自會處理的妥妥的。」
出家人說話都這樣,動不動就緣啊緣,我還癟啊癟咧!萌紫玥極為唾棄這老掉牙的台詞,暗暗嘀咕,少騙人了,除了居心不良的花和尚,那個僧人會有女弟子?說出來都打不響耳朵,只會叫人笑掉大牙!
她防人心重,從不會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別人手中,連羽千夜她都沒做半分指望,何況這個才初初見面的和尚。
她還在沉吟,那連沈月香忍不住了︰「萌紫玥,釋圓大師從不打誑語,你快放了藹兒,若是藹兒有個好歹,你一樣逃不掉。」
因釋圓大師的到來,沈月香底氣足了不少,開始軟硬兼施,隔空喊話。
萌紫玥瞅了了無生氣的元朝藹一眼,又端詳了釋圓大師一眼,感覺還是不保險,她干脆道︰「大師的話莫稜兩可,與我的目標相去甚遠,我想我們談不攏的,就不必浪費諸多口舌了。」
「那這個呢?」釋圓大師突然當眾做了個與他身份極不相符的動作——他把紅色袈沙下袍一撩,將,不,將後背對著萌紫玥。
萌紫玥愕然的瞪著那只緊緊抱著人家大腿的黃色猴子,瞪得眼楮都酸了,方語帶戲謔地道︰「阿呆,你是阿呆吧?你,你這大腿抱的不錯啊,有專門練過的吧。」見到阿呆安然無恙,她也有了調侃的心情了。
羽千夜半垂下眸子,嘴角悄然翹起。
阿呆掛在釋圓大師的臀部下面,听到萌紫玥的聲音也不轉過頭來,反而一個勁的往袈沙里面鑽。萌紫玥更為驚訝了︰「這是怎麼啦?」
釋圓大師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凡人的表情,滿臉無奈︰「此猢猻乃是老納一友人之物,生性頑劣不堪,且百般愛臭美,剛頭被元檀越的侍衛毀了嬌容,覺得無臉見人,才會做出此番丑態。」
「……」萌紫玥無語,想了想阿呆那張毛臉雷公嘴,再默默咀嚼「嬌容」二字,只覺回味無窮。
……
寒夜多冷清,行人更寂寥。
怡紅院門口掛著幾盞紅燈籠。
怡紅院內,冷風瑟瑟,極為蕭條,一個客人也無,桌子板凳俱很陣舊,顯見生意不景氣。
老鴇金媽媽虎著臉,正叉著老腰訓斥姐兒們︰「想我怡紅院也是一家歷史悠久,有口皆碑,老牌子的青樓,想當年,不到天黑,這樓子里已是燈火通明,高朋滿座,歡聲笑語一片了,男人們想要找我們這里的姐兒,少說都要排十來天的隊。」
「金媽媽!」姐兒們一齊打斷鴇母的話,痴痴地望著門口︰「金媽媽,牛先別吹死了,待下次再吹,有郎君上門了。」
金媽媽一听,豁然轉過頭去,乍一看到門口的客人,驚喜的笑容立刻在臉上綻放,一瞬間仿佛年輕了十多歲。沒辦法,門口來了三個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尤其為首的那人,錦裘華服,仙姿玉貌,眸光清幽動人,氣度尊貴不凡。
光看著,金媽媽就春心蕩漾,口水直流,恨不得撲上去啃幾口再說。
她甩著紅色的絲帕,屁顛屁顛地跑上前去招呼,隔著老遠就被人用劍柄擋住︰「這位媽媽請止步,與你們做生意的另有其人。」
「噢!」眾姐兒皆有些小失望,如果是為首那位俊美無儔的公子,倒貼錢她們也是極願意的,她們見過成千上萬的男人,可還沒有見過長的如此矜雅清俊的公子。他靜靜佇立在門口,疏冷的眉目間似斂聚著日月星輝,隨意的一個眼神,就能令人怔怔痴迷。
但是,怡紅院平素生意冷清,好幾天沒一個客人上門是常有的事,好不容易來了個生意,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于是,大家又打起笑臉去招呼客人。
兩位侍衛轉身帶了一位纏腰玉帶的公子進來,這公子似喝了酒,半睡半醒的歪倒在侍衛肩頭,卻也是生得溫文爾雅,風姿卓然。
為首的那位翩翩貴公子開口了,聲音悅耳動听,如玉擊缶︰「就是他,把你們樓子里年紀最大的老媽子,模樣最差的,統統找來服侍他。」
金媽媽懷疑自己听錯了,還待再問一遍,那侍衛刀柄往她面前一遞,要笑不笑地道︰「媽媽還是快去準備吧。」
說著,他拿出一匣子黃燦燦的金元寶,嘩啦啦傾在桌面上,交待道︰「媽媽只管找年紀最大的,人越多越好,辦得好,這些金元寶就全歸您羅。」
金媽媽心花怒放,老眼貪婪地盯著桌上發亮的金元寶,目光如狼似虎。姐兒們臉上的表情和她如出一轍——她們好久好久沒看到金子了,亦好久好久沒睡美男了。
大家踴躍報名,連金媽媽都厚顏無恥地道︰「這位公子,您看奴行嗎?」
金媽媽少說也有五十有七了,滿臉的菊花折子,沒點特殊僻好的,還真有些吃不消,誰知那仙人似的公子斜斜撇了她一眼,頜了頜首,風情萬種的臉上竟綻開了微微的笑容,那剎那綻放的風華便驚艷了天地,顛倒了眾生。
眾人呆呆地望著他。
「姐妹們,把人抬走!」金媽媽吆喝一嗓子,氣勢威武雄壯,決定親自下海賺元寶。
但不到半刻,金媽媽怏怏地下了樓,哭喪著臉,一臉痛心疾首對那公子道︰「公子,打個商量行不行?換個人成嗎?」
那公子眉峰微聚,幽深似海的目光似有些不解,金媽媽接著道︰「換成您行不行?奴和姐兒們一定用心侍候公子,保證讓您不虛此行。」
「住口!」兩個侍衛听不下去了,氣得快噴血,喝道︰「再多話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爺也是你這老物可以肖想的。」又道︰「爺,這家太差了,我們換一家。」
金媽媽叫苦不迭,急忙很專業地辯解︰「公子,您便是再換一百家也沒有用啊,那位公子……那位公子胯下那玩意被人弄傷了,得趕緊找大夫看看,不然往後……」
「帶他下來。」那公子面無表情的撢了撢衣袍,如是說。
「噗哧!」傅逸雲一路跟來,見到此景,頓時笑的打迭,他一想到那位媽媽說要換人,且要換羽千夜時,平常斯斯文文的一個人,竟然笑出了眼淚。他認識羽千夜這麼多年頭,委實無法想像冷清的他左擁右抱的情景。
他見羽千夜還不肯罷休,竟然帶著人往南風館而去,不禁泠汗直流,第一百次地問︰「我的爺,你一定要做的這樣絕情、這樣狠嗎?說到底,你和他馬上要成親戚了,真論起來,他還是你姐夫呢!你就不怕福昌公主婚後守活寡?」
羽千夜眉一挑,眯起美目道︰「反正你生的也挺俊的,不比朝三暮四差,屆時我把你送給羽浣霞做面首,當給她賠罪,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傅逸雲淚流滿面,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啊,尤其交到了見色忘友的友,那真是沒蛋都疼。
他還想挽救自己以後悲慘的生活,便做著最後的努力和勸說︰「我說九爺,你這是活生生的遷怒,忠言逆耳,古人誠不欺我,我不就多嘴說了一句,你們絕無在一起的可能,她還是別人的媳婦兒呢,你就挖空心思的想要暗中除掉我啊!」
羽千夜冷哼一聲︰「暗中除掉你多麻煩,南風館到了,馬上明著除掉你!」
「……」傅逸雲淚。
宣安候府里的女眷,一直到次日中午才允許走出自己的院子。元朝雪三姐妹,還有鄭惜霜均是到了第二日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她們原以為僅僅是因為府中起了大火,所以弄得如此喧嘩嘈雜,倒沒料沈氏洗澡時摔斷了腿,也沒料到二哥元朝藹被砸破了頭,更沒料到萌紫玥居然離開候府,不知去向。元夔是這麼命人告訴她們的,她們也就信以為真了。
所幸也還有一件好事,便是那些猴子以後不會再來搔擾他們了,大家總算可以松一口氣了。
為表孝心,幾個人匆匆到月院去侍疾。
而當沈氏躺在床榻上唉喲唉喲叫喚時,听到張媽媽打探來的消息,不免氣急攻心,痛上加痛,「什麼?候爺竟然答應了?讓她跟著釋圓大師離開了。」
張媽媽見她疼的 牙裂嘴,一張臉都沒有血色了,額頭上全是斗大的汗珠,顯然痛苦萬分,急忙趨前寬慰︰「夫人,當務之急是養好你的腿,其它的再作打算。」
「打算,要怎麼打算?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喲,她這一走,我的暮兒怎麼辦?若是她在外面露口風,被公主知道了真相,那……候爺可真糊涂,不行,我得去找候爺,想辦法把人追回來。」沈氏皺著眉頭,喋喋不休的絮叨不停,掙扎著就要下床。
張媽媽唬了一跳,忙扶住她道︰「夫人,切莫著急,你這會兒可不能隨意走動啊,御醫都說過夫人這腿要小心靜養,稍不留神便會留下無究後患,到時可就追悔莫及了。」
沈氏定定看著自己的綁著木板的腿,頹然倒在繡花大迎枕上,心里憂心如焚,身體痛徹心扉。她死活想不通,自己怎麼會這麼倒霉——好好的,自己的院子走了水不說,候爺的書房也被人放火燒了個七零八落。更倒霉的是,自己還摔斷了腿!
這種緊要關頭,滿府的雜事尚等著她去處理。兒子的大婚在即,更是什麼事情都需她親力親為,卻摔斷了腿……
听說候爺事後震怒不已,發了好大的脾氣,許多侍衛被處以鞭刑。她出事到現在,少說也七八個時辰了,候爺卻看也沒來看她一眼。只怕他心里還在怨恨她,恨她沒有盡心盡力打理好府中事宜,才使德馨軒被燒毀吧!
沈氏打落牙齒和血吞,心想,不來也好,若是來了,他當著眾僕人的面訓斥自己一頓,屆時什麼體面都沒了,那讓她情何以堪?
「張媽媽,多去幾個廟里幫我拜拜神,還還願,捐些香油錢,看我最近是不是沾到什麼不干淨的東西了。」
沈氏把前前後後的事情想了一遍,感覺除了皇上賜婚這件事是好事外,其它的事情件件糟粕,樁樁不幸。她疲于應付,整個人心力交瘁,不免有些疑神疑鬼,便吩咐張媽媽去拜拜神。
轉念又一想,追根究底,這些事情都是因萌紫玥惹出來的,本想等暮兒好了之後悄悄處理了她,沒想到她倒找了個好後台。難道自己要功虧一簧,就這麼放任她逍遙在外?暮兒的病也要前功盡棄?
「夫人,都怪奴婢不好,嚶嚶嚶……」玉蟬在一旁哀哀泣泣地跪著,淚雨滂沱。是她服侍沈氏沐浴,卻失職了。
夫人把腿摔斷了,她首當其沖要受到責罰。被打了幾十大板,打的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打完,還要拖著殘體來向夫人謝罪。但身體上的疼痛卻比不上她心里的痛楚——夫人讓她和秋桂去服侍大公子,本來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可夫人這麼一摔,把她的什麼美夢都摔碎了。
沈氏臉上陰晴不定,心里煩躁不已,再加上玉蟬哭個不停,越發無法忍受,手里剛接過來的滾茶就這麼重重的向玉蟬一砸︰「嚎喪啊!本夫人還沒死呢!來人,把她拖下去重重的打,打死做數,倘若不是她毛毛躁躁,本夫人何須落到如此境地!」
秋桂見玉蟬被砸了一頭臉的滾水,尖叫著被幾個粗使婆子們拖走了,臨到門口,嘴里還不停的喊夫人饒命。
她和玉蟬平素雖因個性不和,時有口角發生,但物傷其類,一時之間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渾然不覺三位小姐和表小姐站在門口,臉色各異。
偏偏這個時候,沈氏突然陰沉著臉開口︰「秋桂,怎麼沒見到大公子?難道他不知道為娘的摔斷了腿?」
秋桂臉色一白,抖了抖唇,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嗯?」沈氏手扶在傷腿上,陰神陰狠地盯著她,仿佛她下一刻答不出話來,便讓人把她拖出去打死似的。
「娘。」驀然,門口傳來元朝雪的聲音︰「大哥昨晚上出去後,到現在還沒歸家,父親已派人去找了。」
「什麼?」沈氏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眉毛豎得老高,立即就要跳下床,卻忘腿傷著了。腿上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痛,疼的她眼淚都迸出來了,越發惱恨異常︰「發生這麼大的事,為什麼沒人來稟我?為什麼?」
……
未時一刻,元夔派出去的人在南風館里找到了元朝暮。
彼時他因吃了五石散,導致性情亢奮,渾身燥熱,整個人仿佛騰雲駕霧一般,正月兌的一絲不掛,和幾個赤條條的小館在床上縱情嬉戲。
當墨硯嚇得臉色蒼白,哭著求他回來時,他已是身不由己,只想追尋身體的快感了——急促的喘息,忘乎所以的嘻笑、放蕩的撞擊,**拼命磨擦的火熱,**得讓人瘋狂。……
直到身體里的最後一絲熱潮退去後,他才自倦意深深的迷蒙中醒來,發覺自己渾身是前所未有的疼痛難忍,然後看到自己滿身污穢,同時滿身傷痕,還有已凝結成黑色的血跡……
種種跡像表明,他放縱自己墮落了,不但好了男風,並且是被壓、被褻玩的那一個,在他剛剛成為準駙馬之時!
元夔見到元朝暮的一剎那,眼楮都紅了。
時下固然有不少人好男風,但元夔卻是從不踫男人的,不管那個男人長的多俊多美。見大兒子竟然出入南風館,並整夜不歸家,絲毫不管家里出了這麼大的事,心頭的怒火拱了一房子高。立刻沖過來狠狠摑了他一掌,從齒逢里罵道︰「孽子!你還有臉回來。」
「唔!」元朝暮此時虛弱至極,衣服遮掩下面的身體滿身是傷,哪里經得起他惱怒一掌,毫無疑問的被他打倒在地。全身的疼痛讓他低哼不止,額頭很快就沁出了一層冷汗,臉色煞白。
自小到大,他一直是父母的驕傲,爹娘從沒彈過他一指甲,這還是他第一次挨打。說老實話,他覺得這打,自己挨的冤枉極了!
昨日,他的傷疼痛難忍,但考慮在府中請大夫,勢必驚動爹娘。他惟恐娘刨根問底,然後又對紫玥不依不饒,便尋了個理由出府,想私自去看大夫了。他明明記得自己帶了侍從,但最後不知怎麼搞的,他卻出現在南風館里。
南風館里的過程,他隱約能記起一些——迷迷糊糊中,有男人壓在他身上,把他當成女人一樣發泄。起初他痛苦的不能自已,卻沒有力量反抗,那種痛苦是沒有止境一樣。且他心里明白,不止一個男人在對他這樣做。
好不容苦捱到天亮,他卻開始興奮起來,主動和那些傷害了自己的男人糾纏不清……
「你想過沒有,你這麼做,傳出去讓福昌公主怎麼做人?你將皇家的臉面置于何地?」元夔恨鐵不成鋼地怒吼。
元朝暮無力地撐著身子,申吟著爬了起來,喘著氣道︰「爹,我並沒有……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種局面,我……」他百口莫辯,有嘴也說不清。
元夔見到他臉色不對,又想到他身體素來不好,怒其不爭的同時又夾了絲心疼。
可是他太生氣了,如果德馨軒沒有被燒的滿目蒼痍,也許他還不會如此生氣。再加上二兒子又被萌紫玥打破了腦袋,現在同樣躺在床上申吟不止。還有沈氏,不但讓自己的月院失了火,還連累到他的德馨居,真是個不中用的婦人,活該摔斷腿,怎麼就不摔死她呢!
這些事情,件件都在扎他的心窩子,讓他猶如一只困獸一樣,理不清頭緒、找不到出路,仿佛就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利的。
他努力按捺住自己熊熊的怒火,沉聲道︰「你也大了,發生這樣的事,想瞞是瞞不住的,如果公主興師問罪,你便好好同她解釋吧!多順著公主總是沒錯的,還有,你娘摔斷腿了,那個……」
「娘?」元朝暮震驚不已,剛要去看沈氏,卻听見父親的聲音甚是平靜地傳來︰「還有,萌紫玥不見了。」
「什麼?」比起向公主解釋,娘親摔斷腿,元朝暮覺得父親說的最後一件事才最具震憾性。他覺得腦子轟的一響,難以置信的向父樣確認︰「您說什麼?紫玥不見了?」
「是的,不見了,她跑了?」
「跑了?她跑哪兒去了?她到底去哪了?」元朝暮覺得心里瞬間空了一個大洞,聲音帶了
元夔沉默。
……
宣安府里的一切混亂,現在與萌紫玥無關。
她如今就住在白馬寺後山的一間禪房里。離開的那晚,元夔提出條件,只要她替元朝暮解最後一次毒,她就徹底的和宣安候府沒有任何關系了。
她本不想答應,依她自己的心,她巴不得現在就離開湮國,而給元朝暮解毒,勢必要等到明年開春。
然而元夔也是一步不退。他如今的心思很簡單,寧可犧牲掉老二,也要救老大,畢竟老大馬上就是駙馬了,老二卻是個出名的風流浪子。孰輕孰重,一眼即明。
她和元夔互不相讓,各持己見。但釋圓大師卻喋喋不休地從中斡旋,一會兒勸元夔退讓一步,一會兒又勸她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而且,他吹噓他的般若**很牛叉,可以幫她把體內那兩股不相融的氣息合二為一,這樣她的身手就可更上一層樓了。
權衡再三,她最後還是听從那和尚的安排,跟著他來白馬寺,全他們幾日的師徒之緣,順便等待春暖花開的時節,到那時,她就可以順利的離開這里了。
老話說的好,百聞不如一見。沒見到釋圓大師時,只听說他佛法高深,德高望重,除了皇室中人和有緣人,一般人根本見不到他。等見到這和尚本人後,萌紫玥終于明白了所謂的德高望重。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這老和尚和她下棋,輸多了居然會掀棋盤子,哪個得道高僧會這樣?咳,當然不是下的圍棋和像棋,這兩樣,老和尚老厲害了,萌紫玥對他甘拜下風。
她跟他下五子棋。對弈,她輸的多。五子棋,不好意思,老和尚臉都輸綠了!
「嘩啦!」不用想,這聲音正是掀棋盤的聲音,釋圓大師又輸了!
這次不用他親自動手,有人自告奮勇地替他代勞——那就是阿呆。它天天跟著萌紫玥,早忘記它的前主人是誰了。它見釋圓大師經常掀棋盤,它就想學,奈何萌紫玥一見它有掀桌子類似的行為,便要揍它。
它被揍了好幾回,猴都打紅了,也就不敢隨便亂掀了。但它老聰明了,看到釋圓大師每每用拳頭砸他自己 亮的光頭時,便是要掀棋盤的前兆。
它看在眼里,記在心頭,剛才,那和尚舉起大手一拍光頭,它就像得到某種暗號一樣,馬上幫他把棋盤掀了……
「阿呆!」萌紫玥警告的喚了一聲,這家伙好的不學,學壞的。阿呆則抓耳撓腮,顧左顧右,反正就是不敢看她。
釋圓大師沒有過成掀棋盤的癮,同樣對阿呆怒目而視︰「兀那猢猻,後山有一只母猴子,肖想你好久了,改日老納幫你們完婚吧!」
萌紫玥為之失笑,後山是有一只灰黑色的母猴子,不過並不是獼猴,好像是狒狒,阿呆可能是嫌棄人家沒它漂亮,見到那母猴子就飛快地逃躥。
但那只母猴子對阿呆卻很熱情,見到阿呆必追,因而兩猴子形成了惡形循環。其實,阿呆幾次去宣安候府打鬧,這母狒狒不但跟著它去過,還拉了自己的同伴幫阿呆,很可愛,很仗義地動物。
老和尚這麼一說,阿呆並不是很懂,但他听得懂母猴子,它惱恨老和尚揭它瘡疤,沖他吱吱堅叫了幾聲便逃跑了。
「兀那和尚,胡亂給阿呆找老婆,當心阿呆抓花你的臉喲!」驀然,從山坡下緩緩走上來兩個人。說話的是一斯文秀雅的年輕人,一身白袍,衣袍下擺繡著幾從綠竹,外罩青狐大氅,正是傅逸雲。
而他身邊那個人,錦衣黑發,豐神如玉,模樣當世無雙,行走的步伐間帶著逼人的貴氣與自信,卻始終面無表情,不苟言笑,正是羽千夜。
這白馬寺的後山,有一片片的田地,多是寺中僧人種植的藥圃和莊稼地。萌紫玥就住在上坡,前幾天下的那場積雪還未完全融化,往坡下一看,白的白,黑的黑,起伏遼闊,像一張巨幅的綿延畫卷。
自打萌紫玥來了以後,釋圓大師便經常來給她講經,試圖點化她,結果往往是打著講經的幌子,兩人就由著性子爭辯起來。多數還是下那個惱人的五子棋。
「大師,我們來手談幾局。」傅逸雲是第一次陪羽千夜來,他見地上有棋子,便力邀釋圓大師對弈,其實,他就是想讓羽千夜和萌紫玥有個單獨說話的機會。
他們殿下最近別扭勁犯了,弄得王府里所有人都跟著別扭。雖然他嘴上什麼也不說,傅逸雲卻知道他是因為萌紫玥的事心里不痛快,他希望他們能解開心結,不管兩人有沒有結果,總得攤開了才能說清楚嘛!所以他扯了釋圓大師捉對廝殺。
釋圓大師笑眯眯地應戰,但硬要同他下五子棋。傅逸雲第一次接觸這玩意,還不太靈光,被虐的很慘,于是,釋圓大師圓滿了!
萌紫玥見有人陪和尚下棋了,便去做晚飯。
其實住在這里,有專門的僧人給她送膳食過來,但萌紫玥卻覺得自己遲早是要離開這里的,還是盡快學會自食其力才是正經。許多東西,她見到的多,實踐的機會卻很少,真做起來卻也會手忙腳亂。所幸她為人聰明,凡事多模索幾次也就會了,不算多難。
也不知是釋圓大師心細如發,還是寺中僧人一慣這樣過細,反正她住的這個地方什麼都不缺,灶台鍋鏟等瑣碎的東西原來就有,現在有菜有糧,連番椒都沒有漏下,僧人甚至還會給她送新鮮的肉類來。
囧里個囧,跑到寺院來吃肉,這會不會太過份了點?不會遭雷劈吧?
羽千夜在一旁看兩人下棋,他繃著一張絕美的臉,從頭至尾沒有說話,勉強看片刻,還是默默走開了。
灶房里,灶下燒著火,萌紫玥在攤軟餅,她先把攪拌好的面用鐵勺舀進燒熱的鍋里,然後用鍋鏟把粘稠的面團沿著鍋抹開,抹勻——她現在做這樣的活計熟練多了。
面團一旦被勻開,就成了一張薄薄的軟烙餅。
「這是要做什麼?」羽千夜斜倚在灶房的門框上,優雅尊貴,姿態飄逸若仙,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門也被他倚出低調的華麗。
他幽幽深深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萌紫玥被他突然開口驚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她淺淺一笑︰「我學著攤幾張薄餅。」她其實一直有意避著羽千夜,這是一種很矛盾的心里,她說不出來,也說不清楚。她總覺得,如果自己欠了羽千夜的情,她這一生都還不起,所以能不見他就不見他,也不向他求救。但事與願違,她還是欠了他一個又一個的人情。
「好吃嗎?」話只要開了頭,後面就會順了許多。羽千夜默默走過來看鍋里的餅,煙燻火燎的灶戶便能聞到一股似花香而非花香,分外清新好聞的淡淡香氣。
如今這種理不清,剪還亂的情形下,羽千夜也盡量避免和萌紫玥踫面,就好像近鄉情怯一樣,誰知她又會說出什麼混帳話來把他氣個半死。事到如今,她不但一句解釋的話了沒有,甚至以前告訴他的都全是假話。每每想到這些,羽千夜就恨不得逼到她面前問她——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人?連個朋友都不是,就是兩個陌生人嗎?
但他是人,不是出了家的和尚,只要一想到她就在那里,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美好如初,靜立如蓮,宜喜宜嗔,娉婷裊裊,他便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終究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心,情不自禁的向她靠攏。
他感覺自己就像阿呆,沒有原則地被她吸引。
萌紫玥抿嘴一笑,將一塊攤好的軟餅用瓷碗盛好,抽了一雙筷子給他,「如果不嫌棄的話,你嘗嘗看。」
只要是你做的東西,我什麼時候嫌棄過?羽千夜默默執起筷子,默默地吃起餅來,直到一張餅被他吃完了,他也沒說好不好吃。
想他平日里非山珍海味不咽,不算刁的嘴巴卻極難侍候,這會兒卻能把一張餅吃完,萌紫玥想了想,又加了一把柴在灶膛,繼續烙餅。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灶房顯得很安靜。
良久,羽千夜擱下碗,皺著眉頭,欲言又止。萌紫玥抬眸看了他一眼,心里喟嘆一聲,直截了當地道︰「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對你隱瞞了我的身份,但這事兒好比孩子沒娘,說話來長,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實話……」
羽千夜撇開臉,不自在地咳了咳︰「這里有沒有菘菜?」
萌紫玥雙眼眨了眨,感覺自己表錯了情,敢情說了半天,人家根本不稀罕听她解釋,不免有些悻悻然,︰「當然沒有。」
羽千夜抿了抿唇,直接彎腰從菜蔞子里拿出一顆菘菜,遞到她面前,「那這個是什麼?」
萌紫玥認認真真把那顆菘菜端詳了不下十來遍,末了,抬頭望著羽千夜,一臉嚴肅,中肯地道︰「這就是一顆大蘿卜。」
「噗哧!」羽千夜忍俊不禁,終于低低笑了起來。他眉似山峰聚,眼似水波橫,精致的面容笑意宛然,那是所有繁花盛開時也無法媲美的瀲灩,仿佛有種神秘的吸引力,令你心甘情願的沉淪。
我去,古有周幽王為博褒姒的一笑,烽火戲諸侯!現有老娘也不差,為了讓美男開懷展顏,硬是指鹿為馬!萌紫玥面不改色的把鍋里的軟餅用鍋鏟翻了個個,順便在心里狠狠鄙視了自己一番。
灶房外既偷窺又偷听的傅逸雲松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心想,看來是雨過天晴了。
既然被人找到了菘菜,可謂證據確鑿,萌紫玥不好抵賴,少不得獻個丑,做了一個涼拌菘菜,又爆炒了一個酸辣菘菜,然後炒了一個腌菜炒肉,炖了一個肉片蘿卜湯。她覺得今日狀態蠻好,越炒越想炒,最後想了想,又敲了幾個雞蛋,打算弄個蒜苗炒雞蛋。
羽千夜在一旁看著,但看著看著,他的笑容慢慢斂去,等萌紫玥把雞蛋放到鍋里翻炒時,他的臉已經徹底不能看了,然而他的聲音還是很溫柔︰「你弄這麼多菜干什麼?」
萌紫玥覺得他在明知故問,頗為訝然︰「吃飯啦,還是說,你和傅公子打算回去吃?」
羽千夜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地抬眸看著她,淡淡地道︰「他們吃不得番椒。」
萌紫玥頓時花容失色︰「我去,你倒是早言語啊!那老和尚天天跑我這里來蹭飯,頓頓少不了番椒,原來他吃不得番椒啊。」她儼然是很驚訝的模樣,其實早想笑了,卻楞是繃著個小臉,繃的甚是辛苦。
門外,兩個既偷窺又偷听的人登時捧月復大笑起來。
灶房內,淡淡的煙霧中,羽千夜微微偏過頭,令人心動的長睫輕輕顫動,如玉的俊臉上飛起了一抹胭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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