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頭時，莫赴的背著阿錦回到王府。♀
府中走失了小姐，早已亂作一團。
羅翕派人將南山搜了個底朝天，只找到三名刺客尸體與崖邊殘馬破車。榮祥命大，滾下車時被路邊灌木擋了一下，只是撞破頭，渾渾沌沌不太清醒，那為首的刺客卻是滾下懸崖尸骨無存了。羅纓知道自己捅了簍子，帶人搜完山回來後也不敢歇下，灰頭土臉地立在存心殿外大氣不敢出一聲。
羅翕正著急，見了羅纓畏畏縮縮站在門外，拿了人進來拔高了嗓子就是一通臭罵，附近僕婢聞聲俱不敢靠近，幸好此時莫赴的帶了人回來，羅翕急著看阿錦，這才放過了羅纓。羅翕見莫赴的滿身血污，料想必經歷了一場惡斗，又見阿錦趴在他背上睡得酣甜無知，衣衫雖有污損，手心，耳後卻是縴塵，顯是有人為之細心拭淨，遂嘉許道︰「不想你小小一個暗衛不但武藝高超，待阿錦亦是情意厚重，如此忠義之士打著燈籠也難找。」
當下命人將他好好醫治，諾以重賞，又自抱了阿錦回八千雲月樓，請來黃良醫檢查，見只是背後有些擦傷，上過藥後並無大礙，才回去歇下。
阿錦這一世命運多舛，命賤體弱，白日在鬼門關晃了一圈，到半夜便開始發高燒。不僅傷口痛，整個背後都又燙又癢，似乎藥膏一點也不起作用。阿錦翻過身，掀了被子，撩起小衣，將背晾在外邊方才覺得好些，模模糊糊想著︰毛爺爺說得一點沒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要好好鍛煉……天天向上……便昏睡過去。睡夢中有人用手輕撫自己的背，傷口漸漸不疼，後來還被人抱起來灌藥扎針，如此渾渾噩噩過了兩天，到第三天也不知道黃良醫給她喝了什麼奇苦無比道藥，喝完出了一身透汗傍晚時方才慢慢轉醒。
阿錦費力撐開眼皮，腦袋脹痛如錘，但見周遭昏暝無光，只面前一點鬼火幽幽閃爍，阿錦呆呆盯著那火光看了會，喃喃道︰「我這是到地獄了？怎麼也沒個鬼差領路？」
忽而有一只大手拂上面來，阿錦剛退燒，覺得那手涼津津貼在熱烘烘的面孔上十分適意，便閉起眼緊緊按住那手來回不肯放，嘴里胡亂道︰「鬼差大哥你的手冷的跟鬼似的，咦，鬼也愛吃橘子麼？」
莫赴的輕輕呵笑一聲，阿錦嚇了一跳，睜開眼，憤憤道︰「黑燈瞎火的也不點燈！你扮鬼呀！」
莫赴的指指手中道︰「有此物。」
阿錦看看這暗衛終日里眠霜臥雪、日炙雨淋造就的一副黝黑皮色，笑嘻嘻道︰「雞子兒大的小燈頂什麼用，王爺說了，你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人！」
莫赴的知道阿錦在嘲他皮黑肉糙，一哂，長指一伸又要去戳她肋下，阿錦連忙裹緊被子滾到另一頭，大叫︰「不許欺負病人啊！」
莫赴的這才坐回床邊，小心翼翼托著那丸燈火置于桌上。
阿錦見他掌中小燈形狀頗為怪異，好奇心起，搶來一瞧，不禁莞爾︰「這小橘燈都干成陳皮燈啦，我早就扔了的，你怎的又撿回來。」
原來阿錦吃了窗台上那個來路不明的蜜橘後，見橘皮芳艷可愛，串過個小橘燈，新鮮了幾日後，橘皮干枯發卷，便棄了。
莫赴的訥訥道︰「你從小喜歡吃這個……」
阿錦愕然道︰「你怎麼知道我從小喜歡……」
忽然如夢初醒，失聲道︰「是你！是你從水里救起我來的是不是？！」
莫赴的眼里的火光跳了跳︰「你都想起來了？」
阿錦搖搖頭︰「我還是不記得以前的事，只是夢見過落水被人救起來的那個場景，你一手的橘子氣味。♀我再小些時候，你是不是常拿橘子逗我玩？」
莫赴的眼里的火光又黯淡下去，低聲道︰「是，你從前最愛吃蜜橘。」
阿錦笑道︰「現在也愛吃，窗台上的蜜橘是你擺的？」
莫赴的點點頭。
「挺甜的，哪兒買的？」
「後山摘的。」
「後山種橘子？」
「種，後山有個橘圃。」
阿錦眸光閃閃︰「在哪兒，攆你帶我去瞧瞧？」
「你去過的……我第一回見你，你才四歲，躲在山洞里偷偷吃只青橘子。」
阿錦嘴角抽了抽︰「青橘子有什麼好吃的？」
「你不知道這東西要剝皮吃，苦得臉皺成一團也不肯松口。我那時受了傷……滿身血污，你不怕我，從嘴里扒出半個橘子舉到我面前，跟我說小哥哥，吃，吃了就不痛了。」
阿錦頭一回听得莫赴的說出那麼多字，不及回想，只好張了張嘴，訕訕道︰「你，你沒吃吧？」
「吃了。」
阿錦直愣愣地看著他，心想︰少俠好胃口！沒把你酸倒牙麼！
莫赴的頓了頓，轉過頭憂郁道︰「吃完又吐了。牙受不了。」
阿錦一跌，道︰「說話不要大喘氣！」
莫赴的自顧自道︰「後來才知道你是個傻的，王爺的子女中你最不得寵，常常吃不飽，就跑到後山到處撿東西吃，花、草、果子、壁虎尾巴……什麼都吃。「
「什什什麼！！……壁虎尾巴！！」阿錦一臉驚悚地看著莫赴的。
莫赴的面不改色道︰「把壁虎尾巴從你嘴里j□j，還被你咬了。」
阿錦幾乎暈倒︰「你亂說，我才不信！」
莫赴的張開虎口，道︰「看，牙印。」
阿錦拿著他手仔細端詳，手背上確有個極淡的月牙狀的疤痕。心虛道︰「我真有那麼凶殘？？？」
「嗯，護食。後來我溜進王爺的橘圃里偷橘子給你吃……你歡喜得不得了，成天跟在我後面叫哥求我幫你摘橘子……只不過，你落了水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莫赴的悵然道。
阿錦想到窗台上那些來歷不明的橘子，如吞下一只青橘，又酸又澀，諸味陳雜，心中悵然︰「原來他不是對我好卻是對原先的阿錦好，若是他知道我佔了原先的阿錦的身體會不會因此恨我……」
思緒翻涌之間，忽有蛛絲馬跡閃過，阿錦略一遲疑，開口問道︰「我五歲的時候捅了馬蜂窩……呃……是不是……你替我趕走了馬蜂？」
莫赴的面露愧色道︰「我那時剛會打暴雨梨花針，沒什麼準頭，讓你臉上被蟄了兩下。」
阿錦吸了吸鼻子︰「那欺負我的小孩子，潑落的滾茶，樹頂結的雨棚，喂鹿的葦葉，還有打退大白鵝，都是你做的對不對？」
莫赴的嗯了一聲。
阿錦一瞬間無法呼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慢慢抬起臉，用異常溫柔的語調對莫赴的說道︰「你對阿錦真是好……阿錦謝謝你。」
她說的是阿錦，不是「我」。
對面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看著她。
阿錦牽動嘴角，露出個苦澀笑容︰「今天你說了這許多，我听得很累，讓我一個人再想想，興許能記起前事。請你先回去罷。」
莫赴的一怔，沒有作聲，略一揖，便不見了人。室中一點幽光漸漸黯淡。
阿錦閉上眼慢慢沉入了那片黑冷之中。
翌日羅纓帶了一大盒點心來瞧阿錦。
將點心往桌上一放，便一臉內疚地看著阿錦，也不說話。
阿錦見他和做錯了事等著挨訓的孩子一般，倒先笑了起來︰「干嘛一副苦瓜臉，我又沒什麼大事！」
羅纓沮喪道︰「早知道我就該和你一同下山……」
阿錦拍拍他手，安慰道︰「人算不如天算，這事純屬意外，不是你可以預計的，再說刺客又不是你家的，大哥你不用太自責啦！」。
羅纓微微動容，囁嚅道︰「大哥很對不起你，沒能護你周全……」
阿錦掏掏耳朵︰「行了行了，你年紀不大，怎麼越發嗦了，不大點傷，養幾日就好了。爹有問起為何我要一人下山不？」
羅纓移開目光，望著窗外，道︰「問了……」
阿錦道︰「那……你怎麼說的？」
羅纓道︰「我沒說你是想避開人去噀香院，被爹知道保準又要揍你，我只說是出了寶覺寺見時辰不早了，怕耽誤了給兵士們送不落夾，就借了匹快馬獨自先下山了，留了榮祥下來讓他帶你回來去。」
阿錦拍拍心口︰「還好，還好，不能讓爹知道，讓他知道我又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我以後就別想出門啦！」
羅纓笑道︰「你也知道那些地方不三不四？」
阿錦斜了他一眼，嘟噥道︰「你別說我啊，那不三不四的地方，你跑得可比我勤快多了！」
羅纓撓撓脖子，嘿嘿笑了兩聲。
阿錦問道︰「查了刺客的來歷麼？我惹上誰了？那麼大手筆想置我于死地？」
羅纓看看天，看看地，含混道︰「一時還查不出……爹已派人四處去查探去了……你先好好養傷，要什麼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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