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阿錦翻了個身,模模糊糊見床前有個黑影蹲著,以為自己還在前世,便拿足尖踢了踢那個黑影,含混道︰「去,再睡會。」
那黑影蹲著不動,半響無聲,阿錦放心睡了,過一會覺得臉上癢得很,用手胡亂揮趕了兩下,不耐煩道︰「別鬧,天亮再帶你出去遛。」
「天亮我就走。」
嗯……阿錦听見人聲,眯眼朝地下看去。只見一高大身影蹲坐在床下,黑暗中也辨不清眉目,阿錦模了模按在嘴角的那只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中指食指的第一節指間俱是練特制暗器練出的硬繭。
阿錦慢慢綻開一個笑容,軟軟道︰「你不是該在固州麼?怎麼回來了?」
莫赴的道︰「去關外送東西。」
阿錦翻身朝外︰「送什麼?說得?」
莫赴的搖搖頭,拿拇指撫過阿錦嘴角︰「如何傷了?」
阿錦坐起身,把被子亂七八糟攏在身上,揉著眼楮道︰「練劍的時候自己擦到的。」
莫赴的又拎起阿錦一只手,貼到臉前仔細看了看︰「你師父敲的?」
「嘿嘿,怪不得師父,是我笨。」
莫赴的看著那幾條小指粗的蛇形紅痕發了會呆,忽而對著阿錦手腕猛吹一口氣。
大正月里,阿錦被這口冷風吹得直起雞皮疙瘩,嚇道︰「這是干什麼?」
「娘說過,吹吹,不疼。」
阿錦哭笑不得︰「我娘還說口水能消毒哩。」
莫赴的臉一傾,認真道︰「給你消毒。」
阿錦吃吃笑了起來,推了推他︰「別鬧。」
莫赴的捏住阿錦雙手,輕輕反折,鎖于身後,展開一臂,將阿錦緊緊圈住,低聲道︰「不動,抱一會」。
阿錦安靜了下來,鼻間滿是他身上血與汗的味道,他的臉貼在自己頸側,下巴上刺硬的胡茬扎得阿錦又癢又痛,這般狼狽,恐怕一下戰場便連夜趕回來了。
阿錦費力抽出一手,拍了拍他後背,安慰道︰「我好得很,別擔心,師父也就練功上對我嚴厲些,平時還是挺關照我的。你從固州出關不用過臾州,怎得挑遠路走?」
「豆子吃完了,回來看你。」
阿錦想起那只空罐子,笑道︰「我又沒病沒災,要你看什麼,你瞎說什麼豆盡病除。」
莫赴的道︰「知道你沒病,你生我氣。」
阿錦一驚,心想︰別看面癱不吭氣心里明鏡似的。
嘴角一扯,道︰「我沒有生你氣。」
莫赴的固執地重復道︰「你生我氣。」
「真沒有!」
「我嘴笨,說錯話惹你生氣了,你趕我走。」莫赴的不依不饒。
阿錦抓狂,拿食指猛戳他胸口道︰「這都一年了,我連什麼事都不記得了!說了不是趕你走,是還你自由!我是為你好!你可別狗咬呂洞賓啊!」
莫赴的歪頭困惑地看看阿錦,不知她為何又生氣了。
阿錦扶額道︰「總之你在軍中好好干,你好,我就好了,行不?」
莫赴的緊緊抿著嘴,極快地點了下頭。
阿錦松口氣,和這一根筋的家伙說道理說不通,道︰「我見了捷報了,這次取下塔坦王軍首領的人頭,你出盡風頭啦。」
莫赴的垂下眼,漫不經心道︰「運氣好,撿了個漏。」
阿錦知他不好大貪功,道︰「你才入伍一年多,就立了多少功?小心鋒芒太露招小人。」
莫赴的道︰「不會。」伸手替阿錦拉起被子裹嚴實。
阿錦團著被子倒了下去,頭東腳西滾了一圈道︰「哪兒不會,就光今天故意繞路這事兒被人告發了就夠你喝一壺了。」
「我跟塔坦人換了好馬,明天連夜趕路不耽誤腳程,沒人知道。」
「那你就打算在我床前蹲一夜?」
「嗯,看看你就走。」
阿錦听他說得輕描淡寫,全然不在意路途辛勞,起了逗他的心思,翻了個身,懶洋洋說了兩個字︰「隨你。」
便裝作睡了。
莫赴的盯著阿錦後腦勺看了會,拿手去按阿錦嘴角,阿錦嘶一聲打開他手,佯怒道︰「作甚作甚?自己不睡還不讓人睡了?」
莫赴當著張臉,手不曾放下,道︰「這處還毒。」
阿錦臉微微一紅,強作鎮定道︰「行了行了,別跟個狗似地亂舌忝,富貴是你兄弟麼!」
莫赴的深深看了阿錦一眼,嘲道︰「你小名叫富貴?」
阿錦一頭黑線,忘了王爺認得他作義子,自己還得管他叫聲哥。
阿錦吃了個憋,心里一邊罵莫赴的肚子黑,一面轉移話頭︰「我師父……也教過你?」
莫赴的盤起長腿坐在床前道︰「沒正經教過,指點過我幾招。」
阿錦啊了一聲道︰「就指點過幾招你就那麼厲害了?!」
莫赴的道︰「你師父劍法出神入化,能得他指點一二便已勝過庸師教授十年。」
阿錦道︰「師父他老人家人稱半仙,行事不是常人能解的,說好教我劍法,丟了本劍譜給我,也不指點一下,一天有大半天時間就是在幫他老人家打雜,干活。」
莫赴的道︰「他老人家雖是脾氣古怪了點,還不至于和小孩子一般見識,你用心練劍,他便不會再敲打你了。」
阿錦慘兮兮道︰「我還不夠用心啊?每日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可怎麼練都跟猢猻耍把戲似的。別說師父看不過去,我自己都看不過去啦。」
莫赴的問道︰「給你的劍譜是什麼?」
阿錦道︰「紫霄劍法。」
「哦……」莫赴的道,「是姑射派的入門劍法,你練了多久?」
阿錦支支吾吾道︰「練……練……練了六個月……」
莫赴的表情一滯。
阿錦反問他︰「你也練過?練了多久?」
「六天。」
阿錦大受打擊,把被子往頭上一蒙,氣急道︰「甚麼狗屁劍法我不練啦,人家練六天的劍法我要練六個月!」
莫赴的去扯她被子,阿錦賭氣攥著不撒手。莫赴的無法,只得哄她道︰「那就別練劍了。我偶然見過你師父練一門摘星踏月的功夫,只六路,你讓他教你這個。」
阿錦一听有得懶偷,忙一掀被子,坐起道︰「你怎麼不早說!」
又試探著問了句︰「那……你……那什麼摘星踏月……學了多久?」
莫赴的搖頭道︰「這個我沒學過。廖真人說這套摘星踏月說是武功倒更像是門玄術學問,玲瓏變化,不合我這般剛猛路數。」
阿錦聞言尋思道︰「我易經八卦也會些皮毛,興許可以一試。不管怎麼說,少挨些罰總是好的。」
當下又高興起來︰「我明天就去問問師父,多謝你啦!」得意地在床上團團滾了幾滾,滾到床里去,拍拍身邊床板道︰「來,歇會兒。」
莫赴的毫不避忌,大大方方撩袍上榻,支頭半臥著,也不除衣靴,長腳掛在床邊,兩眼一錯不錯地注視著阿錦,如同野獸盯梢自己的獵物一般。
阿錦被他看得寒毛直豎,背過去,縮緊身子緊閉雙目莫敢亂動,結果不到一刻便捱不住困意,呼呼睡去了,中間翻了個身,踢掉被子,張手攤腳搭在了莫赴的身上。莫赴的呆呆看著阿錦細小手腳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會,把人撥到自己懷中,橫屈起一條長腿,將阿錦圍得密不透風,又低頭拿下巴蹭蹭阿錦烏發,心滿意足地閉目養神了。
第二日阿錦醒來,只覺脖子酸痛不已,哎喲哎喲叫喚著讓杏兒來幫忙揉揉。
杏兒邊給阿錦捏脖子邊奇怪道︰「不一直都睡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落枕了?」
阿錦左右晃著腦袋道︰「我也不知,你昨天怎麼鋪得床,一邊高一邊低咯人得很。」
杏兒詫道︰「我昨日白天剛曬過被褥,平整得很。」
說著便去檢查,一掀褥子,忍不住笑了,往阿錦懷里塞了一大包東西道︰「饞胚子,自己在下面藏了那麼大包吃的你不記得?」
阿錦模不著頭腦,我幾時藏過東西了?忽然醒悟,定是莫赴的趁她睡著偷偷塞下面的。
打開一瞧,嚇了一跳,好大一包東西,林林總總有城東閻巧兒的洋芋包子,真記酥油松餅,銀鎖巷口的柳葉糖,還有一包香噴噴的金澄澄的軟疙瘩。
阿錦月復誹︰這人怎麼跟狗藏食似的。
捏起一塊軟疙瘩,聞了聞,道︰「這什麼東西來著?香得很。」
杏兒拿過她的手一看︰「蒙兀人的庫魯特,咱們叫疙瘩的東西。」
阿錦一想到前世滿大淘寶的蒙古酪酥皮子,道︰「這東西不該是硬的?」
「新鮮的就是軟的,曬成干可以存久些,我瞧瞧啊,似是拿駝乳做的,駝乳不易得啊,想是蒙兀貴族給小孩子做的零嘴兒,也不知道那棺材臉哪里弄來的。」杏兒拿著那塊疙瘩嘟噥道。
阿錦听杏兒如此一說,趕緊奪過杏兒手中那塊,小心包好,沒臉沒皮地笑著求杏兒道︰「好姐姐,能不能幫我把這些曬成硬干,吃不完也不浪費,我好存著慢慢吃……」
杏兒白了她一眼,啐道︰「沒良心的,我看那棺材臉給你塊石頭你都能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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