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正時分,綠灣小築還是一派燈火通明,燭光照耀下的房舍雕梁畫棟,精致非常,雖沒有什麼十分貴重的擺飾,但一切家具物什都勝在自然清新,居住環境十分雅致,更難得的是,房屋里間還有一處隔開的小書房,打開後門,連通的竟然是一處美不勝收的小花園。
此刻,晴枝正忙進忙出地收拾東西,一會兒吩咐小丫頭整理床褥,一會兒又傳喚熱水洗漱,完全熟門熟路,像在自己家一般,蘇然見幾個小丫頭不服氣地癟嘴擠眼,有嗅醒晴枝收斂一些,便朝她使了個眼色。晴枝見狀,把手上的錢匣子仔細收好,跟著蘇然打簾進了里間。
蘇然站定,壓低了聲音對晴枝說︰「這里不比家里,即使是對三等的丫頭們,也客氣著些,畢竟我們在人家做客,萬一行差踏錯,結下了惡緣,讓人穿了小鞋也是無處訴冤的,想想上次在常嬸家吃的苦果吧。」
晴枝起先還張著嘴想反駁,听到蘇然最後一句便悶不做聲了,只點頭答應了。她復又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起蘇然來,看的蘇然心中直發毛︰「做什麼這樣看人,怪人的!」
「姑娘經了一遭事,真是長大不少,連我也佩服不如呢!」
蘇然被這話一噎,只好露出沉痛的表情說︰「哎,現在沒爹沒娘,哪里還能沒心沒肺的混日子呢,就是眼下住的王府,也不能待一輩子的,該仔細打算打算往後的出路了。」
其實蘇然心里還有一個算計,住在王府里行事諸多不便,若是可以,自立門戶是最理想的了,當然,這個話听起來有些驚世駭俗,所以還要徐徐圖之才行。
晴枝听了蘇然的這一番話,神情也變得凝重了,歪著頭仔細思索了起來。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問話︰「姑娘歇下了嗎?」
是王妃身邊靈芝的聲音,蘇然趕忙走了出來,笑臉相迎︰「還沒呢,姐姐這麼晚了怎麼不歇著呢。♀」
「我也是個沒事忙的,娘娘放心不下差我來看看。另外,姑娘身邊只有晴枝一人怕是不夠用,讓我把娟兒帶來給姑娘使喚,這丫頭雖然呆了些,好在還是個老實的,往後有什麼事情就盡管差遣她。」
這個叫娟兒的丫頭就是之前替王爺傳話的,看起來是有些笨笨的,還有些怯懦,低著頭不敢亂瞧,兩只腳尖無措地蹭著。
靈芝看著她這副模樣,含笑拉過她的手,將她朝前拽了拽︰「娘娘還說了,現下府里事多忙亂,等收完各莊的地租子,再找人伢子來挑好的給姑娘使。」
蘇然謝過王妃的好意,擺了擺手說︰「不敢再勞煩娘娘費神了,我在家也是儉樸慣了的,兩個丫頭就盡夠了,何況還有幾個灑掃做粗的,我小小一個人,用那麼多人反而折了福。」
靈芝听了她的說辭,笑而不語地點點頭,吃了兩口茶又說︰「今兒姑娘帶來的那一家子,都按照您的意思給派了別處的差事,常大娘在茶房做活兒,常大叔正好有些本事,就雇他做了府里的花把式,往後姑娘屋里的花兒草兒,就讓他來種吧,至于他家閨女,就暫時安排在針線房了。只是我有一問,姑娘可別怪我唐突,讓他們來伺候姑娘不是更妥帖麼?」
「說到這個,還請姐姐體諒我的心,說來也是我對不住他們家,平白遭受了離家之苦,讓他們在我這里當差也太清苦了些,不如趁早給他們謀個長久的去處,若能得了王府的庇佑,也是他們的造化了。」
話雖說的好听,可實際上是蘇然再也不敢跟他們一起生活了,常嬸和桑妮子,經過這次的事情,估計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靈芝听後也不再堅持,看向蘇然的眼神又溫柔了幾分,執著她的手細細囑咐了幾句便回去了。
這晚,蘇然等到眾人都歇下了,又在帷幔內了春草園,小牛犢見了她的出現,開心地哞哞叫,小黃也撒歡兒似的跑過來,湊近了一陣猛嗅。
小牛犢在蘇然的精心照顧下,長肥了一圈,皮毛更加柔順光亮了。蘇然舀了一瓢水澆在它的脊背上,仔仔細細地給它擦洗了身子,又把小黃撈過來強行洗了一番,洗完澡的小黃抖著身子,把水甩了她一臉,蘇然笑罵了一聲,又去查看之前種下去的作物。
令人欣慰的是花椒那一排終于冒了芽,看來不是種子有問題,應該是花椒的生長周期比較長的緣故。另外,辣椒和番甜瓜都已經結出了小花苞,白色和黃色的小花朵花枝招展,嬌女敕欲滴。苜蓿草也發了青青的小女敕芽,小牛犢提前吃光了,蘇然便把它拴在了樹干上,現在樹周圍一片已經光禿禿的了。
將春草園內一切安置妥當後,蘇然親親小牛犢的腦袋,回到了溫暖的被窩,听著窗外夜風吹打樹枝的聲音,沉沉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蘇然難得睡到了自然醒,晴枝早早去廚房拿早飯了,娟兒也不見蹤影,她自己穿好了衣裳,就著銅盆里的涼水簡單洗漱了一番,繼而再打算仔細逛一圈綠灣小築。
這是一個江南園林式的小院子,主屋是個兩層小閣樓,西面臨著一處荷花池,南面種著幾叢翠竹林,屋後的小花園內長著各種果樹,還有一處從外面護城河內引來的活水貫穿了整個小花園的溝渠。這里所有的花木建築都設計的恰到好處,格調高雅清新,想來當初住在這里的主人也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兒。從里間的小書房走出,與之相連的是一條鋪著朱漆木板的游廊,雨天在廊下品茗听雨實在是一大賞心悅事。
蘇然坐在廊下的圍欄上,看著水渠中的清水緩緩流淌,心情平靜安寧。突然從旁邊耳房內傳來幾聲窸窸窣窣的哭泣聲,蘇然好奇地尋聲走了過去,在那屋子的窗外站住了腳,細細分辨里面的哭聲。
「嗚嗯嗯,她們都不肯來的地兒,就把我排擠了過來,在這里當差,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呢。」一人正在委屈的哭訴著。
「娟兒姐姐別哭啦,要不你再去求求娘娘,把你調回去。」一旁還有一個叫不上名字的小丫頭安慰道。
「娘娘如今哪兒還能管這閑事兒,都是胡大娘一手安排的,我媽前兒才得罪了她……」
只隱約听了這麼一句,蘇然覺得偷听別人的**不太厚道,索性默不作聲地離開了,沒想到對于那些丫頭們來說,自己這里還是一處苦差事啊。
就在蘇然怔忡間,晴枝端著食盒,喘著氣兒走了過來,見蘇然一人呆呆地坐在桌前,提高了嗓門問道︰「姑娘自己醒了?娟兒那丫頭怎麼不進來伺候?」
耳房內的娟兒听了這一聲喊,紅著眼楮踉踉蹌蹌地趕了進來,晴枝見了她哭腫的眼楮,哼了一聲沒多言,只把手中的食盒打開,端出一盅銀耳枸杞粥和四五碟精致小菜,還有一籠白面饃饃。
「這廚房離咱們院子也太遠了,我跑的腿都酸了,姑娘先嘗嘗涼了沒。」
蘇然先舀了一勺粥,用舌尖嘗了嘗,味道很普通,而且確實有些涼了,當下就讓晴枝和娟兒先挑了自己喜歡吃的拿回去吃了。
用完飯小夏公公來了,夏公公和內院的其他小太監們住在一起,並不伺候蘇然的衣食起居,只在每天巳時進來當差,或采買送信,或跑腿解悶兒。
夏公公細致地跟她說了一些王府里的事宜,蘇然正听的興起,只見晴枝臉色不好地走了進來,俯身在蘇然耳邊輕聲說︰「桑妮子來了。」
蘇然很是納悶,桑妮子不是在針線房做事了嗎,跑到這里來做什麼?
褪下了打滿補丁的粗布麻衣,身穿體面的棉布衣裳的桑妮子,原來也是一個標致的女孩兒,蘇然看著面前文靜不少的女孩,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在這沉默的氛圍中,桑妮子一直低頭,緊緊咬著嘴唇,時間漸漸過去,氣氛越來越僵,突然,她把眼一閉,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姑娘,讓我來伺候你吧!」
蘇然和晴枝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愣在當地,晴枝的眼楮瞪得銅鈴一般大。
「你這是做什麼,你不是在針線房做的好好的麼?」要讓桑妮子進綠灣小築,晴枝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
「求姑娘可憐,我針黹太笨,在針線房做事,遲早要被攆出來的,我們一家在王府沒有根基,一個不小心就會落個不好的下場,我們是跟著姑娘離開的,也只有依靠姑娘了。」
蘇然想起早晨娟兒的哭訴,再看看眼前的桑妮子,有了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她還記得離家的那天夜里,桑妮子對她惡目相視的神情。
正巧這時,靈芝又來了綠灣小築,一進門就笑道︰「瞧我又來叨擾了,昨兒才跟你提過他們家的事兒,今兒就為這事跑腿了,」說畢她從袖袋中取出一張紙,展開仔細核對了一番才遞給蘇然,「這是她的身契,娘娘讓我給送了來,難為她之前去福至堂跪求了好一陣了。」
蘇然接了身契,思索半晌,默默把身契折疊好交給晴枝,算是默認留下桑妮子了,晴枝急得跺腳,蘇然示意她稍安勿躁︰「來我這里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听話,你可能做到?」
桑妮子一陣狂喜,連連磕頭︰「謝姑娘憐憫,從前我不懂事,往後我一定盡心服侍您,听您的話,听晴枝姐姐的話!」
蘇然收下桑妮子,雖然心中也有些不安,但是因為自己初來乍到,王妃身體不好,不想因為這個事情再去煩她,更不想給人留下個刁鑽不容人的印象,另外,自己和常家的矛盾恩怨,不能在王府里被擴大化了,因此她采取了息事寧人的做法。
靈芝一臉欣慰地雙手合十,語帶笑意道︰「這就好嘍,姑娘給改個名吧,以後她就是姑娘的人了。」
靈芝的意思是嫌桑妮子這個名字太村氣,配不上王府丫頭的身份,蘇然稍加沉吟,心念一動︰「怕你往後改了名字不習慣,還是叫‘桑霓’吧,‘霓虹萬丈’的‘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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