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誠王歇息了不到一刻鐘,便匆匆沐浴更衣,前往皇宮面聖去了,蘇然暫時被安排在了跨院內的一處小廂房里。
和凌州的王府比起來,昌城的建築明顯精致婉約的多,亭台水榭錯落有致,山石花樹曲徑通幽,和綠灣小築的布置格局有異曲同工之妙。
蘇然見過了老孟頭,詢問了一些府中事宜,對這座京城里的誠王府總算有了一些了解。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中,整座王府佔地約四十畝,府邸和花園融為一體,景色十分秀麗,在大惠朝的所有王府之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規模了。
不過這府里如今只住著三房人,都是一些年老體弱的下人,是誠王前往凌州之前,留在京城看守屋子的,而這次跟隨誠王進京人員還不到十人,稀稀落落的人煙也更襯得整座府邸空蕩蕩的。饒是蘇然知道誠王性子冷,府里不會留太多人,也十分詫異,堂堂一個王府竟然冷清成這個樣子。
因王妃新喪,還孝期,府里各處都掛著白,蕭索肅殺的景色影響得人心里涼颼颼的,蘇然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喝了一些熱茶,用了幾塊點心,看天色還早,就歪在床上歇息著,因心里盤算著事情,怎麼也睡不著。
這次誠王回京是為了上繳兵符的,兵權就是底氣,他會乖乖地交出去麼?皇帝,準確的說是何家,一定不會滿足于此的,他們後面還會出哪些招呢?更讓蘇然擔心的是,誠王如今沒有了蘇家的支持,勢單力薄,又該怎樣自保?還有何素娥,她逃離了凌州城,應該也回到京城了吧。
煩心事一籮筐,越想越心煩意亂,索性丟開了手,還是見機行事吧。她同往常一樣,閃身進了春草園,打算做些農活分散心思。
幾天沒進來,田里的稻子已經到了收割的時候了,這次種出來的稻穗,真是少見的粒大飽滿,秸稈也比外面的稻稈粗壯許多,都被沉甸甸的麥穗壓彎了腰。
剝了一粒稻子,晶瑩的米珠子圓鼓鼓的,十分討喜,蘇然將它丟進了嘴里,嚼得嘎 脆兒,舌尖上殘留著甜津津的味道。
她又從一堆農具中找到了一把鐮刀,站在稻田中央,小心謹慎地收割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使用鐮刀,彎曲的刀片用起來還有些不順手,有好幾次險些割到自己的腿上。
鋒利的刀刃一茬一茬的割著,將將割了三分地,就已經累得癱坐在地上了,她看著身後倒下的一片金黃,欣慰地嘆了一口氣,今天一天是收不完了,她咬咬牙,做了幾個伸展動作,拉了拉酸脹的胳膊,堅持著又割了兩分地後,就收拾了農具,洗干淨了雙手,算著誠王差不多要回來了,倉促地出了園子。
剛一出來,就听前院傳來誠王回府的唱諾聲,眼下蘇然扮演著誠王唯一爹身丫鬟,伺候他日常起居的重擔統統落在了她的肩上,蘇然看著一身塵土的自己,急忙忙月兌下了髒亂的衣裳,換上干淨的衣裙,一路小跑著趕往正殿,在半道上正巧遇上迎面而來的誠王。
「殿下回來了,要先用膳嗎?」
「不用。」
「那要先回書房處理公務嗎?」
「嗯。」
又是這樣的語氣,最近誠王和她說話,一句話都不超過十個字,態度十分冷淡,蘇然看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默默地跟了上去,研墨倒茶這些活兒,還得她來做。
磨好一硯墨水,蘇然的手腕已經酸軟麻脹不已,在春草園內累了一天還沒休息,緊接著又要伺候人,累得她腿都站不直了,她轉過頭,悄悄打了一個哈欠。
「去那兒坐著,別在這兒礙事。」誠王掃了一眼哈欠連天的蘇然,僵硬地說道。
蘇然交換著雙腿顛了顛腳尖,輕輕行了一禮,解月兌般走到朱漆木椅邊,放松著身體坐了下去,誠王沒有發話讓她離開,她也不敢擅自離去,只好一個人靜靜地等待著。
之前誠王說帶她進京是要她幫個忙,可如今他只顧著忙活自己的事情,完全把這一茬兒丟到了腦後,蘇然有好幾次都想提醒提醒他,可一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臉,只好把話兒都咽了回去。
接連打過幾個哈欠,眼前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蘇然心想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她,只要眯一小會兒就好,看了眼正在聚精會神處理公務的誠王,她輕輕地趴在小幾上,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
這一覺仿佛只睡了幾秒鐘,直到一陣寒風吹得門扇 啷一響,她才猛然驚醒,入目的卻是一片黑暗,良久她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坐在書房的椅子里,枕著的雙臂已經發麻,炭火也已燃盡,書房內早已空無一人,誠王不知何時已經丟下她離開了,只留她一人獨自坐在冰冷的黑暗之中。
蘇然哈著氣搓了搓凍僵的雙手,肚子響起了咕嚕嚕的叫聲,饑寒交迫,她扯著嘴苦笑一聲,揉揉癟下去的肚皮,出門覓食去了。
晚間寒氣逼人,蘇然裹緊了衣襟走在小徑上,迎面遇上了匆匆趕來的老孟頭︰「喲,暖香姑娘你來啦,快些隨我去用飯吧,給你留了一碗湯泡飯。」
「謝謝您 。」蘇然拍拍臉頰,小跑著跟了上去。
扒著熱乎道飯,胃里明顯暖和了起來,老孟頭將一只烤好的紅薯放在蘇然面前,缺了牙的嘴巴一咧︰「嘗嘗這個玩意兒,叫甘薯,京里最近時興著呢,賣得可貴!」
紅薯產量很大,甚至饑荒之年還能靠它活命,在前世並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這里大概是因為還沒普及的緣故,價錢要貴上許多吧。
好久沒嘗到這個味兒了,蘇然剝開一只,熱乎得直燙嘴︰「這是好東西,怎麼不多種些呢。」
「嗨,哪家有那麼多閑地種這個,新賦剛頒下了來,又多收了一分稅,種田的,苦哇!」老孟頭憋著嘴,一張老臉皺出幾道褶子。
蘇然舌忝舌忝嘴角的紅薯渣,琢磨了一小會兒,還是開了口︰「孟大爺,有生的紅薯麼,給我一只吧,這東西不難種,府里不是有個小菜園麼,等春天的時候育了苗,就能種下去了。」
「嘿,姑娘您還會種田,真是稀罕。」老孟頭嘖嘖稱奇,上上下下盯著她瞅了一遍。
蘇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辯解說自己雜書看多了,而後又跟著老孟頭去了儲糧的屋子,挑了一只拳頭大小的紅薯,上面還覆蓋著一層泥土,保存的很完整,十分適合做種薯。
和老孟頭聊了一會兒家常,亥時三刻就快到了,這是誠王將要歇息的時分,蘇然一口吞了剩下的紅薯,噎得她嗓子生疼,還顧不上喝一口水,便和老孟頭打了聲招呼,小跑著趕往上房去了。
她先去了耳間,爐子上已經熱好了水,她提起一只滾了水的銅壺,哼哧哼哧地到了誠王的房門外,屋子里亮著微弱的燈光,她先仔細听了听動靜,才輕輕敲了敲門。
「殿下,該洗漱了。」
「進來。」
蘇然用胳膊肘推開了門,小心翼翼地抬著水進了屋,屋里的誠王一身便服,倚坐在榻上蘇然進屋後,他頭也,直接無視了她。
蘇然先往架子上的盆里加了涼水,再兌上熱水,用手試了試溫度,才轉身面向誠王︰「殿下,水已經調好了。」
誠王「嗯」了一聲,眼神依舊,他翻過一頁書,直到看完了那一頁的尾處,才起了身,朝蘇然走來。
慢悠悠地行至蘇然面前,再將雙手一抬,便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眼神無波無瀾,蘇然一臉莫名地和他對視著,呆立了幾秒鐘,才回味過來這是讓她伺候他呢。
垂下眼偷偷翻了個白眼,月復誹道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不能自理,雖心里哼了好幾聲,但她還是順從地卷起了袖子,將他的雙手壓進清水中,捧起一抔溫水澆了上去。
洗完手蘇然正準備沾濕手巾讓他洗把臉,誠王見狀眉頭一皺︰「換水。」
滿是嫌棄的語氣。
蘇然咬著後槽牙吸了口氣,強顏歡笑著安慰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明面上還是乖巧地捧著水盆出去了,然後發泄似的一把潑到了樹根下,看著熱騰騰的水汽升起,蘇然握起拳頭,在黑暗中對著誠王的屋子示威般揮著。
晚上她又自然而然成了誠王的值夜小丫鬟,在誠王床腳處的榻上歇下了,夜里誠王要了一次茶,其余都相安無事。
這幾日誠王一直處在忙碌的狀態,早出晚歸,連累的蘇然也疲憊得長出了黑眼圈,除了要伺候挑剔的王爺大人,她還要忙著收割春草園里的稻子。她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將那畝地收割完,剩下的難題就是月兌粒了,蘇然學著在菜頭莊看到的月兌粒方式,捧著一捆稻子對著一只方木桶使勁兒摔打,揚起的灰塵霧蒙蒙一片,蘇然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歇了一小會兒再繼續,現在的她只想多多儲備一些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可惜她人小力輕,敲打了小半個時辰,只打下了小半桶來,她只好找來幾塊手掌大小的鵝卵石,對著稻穗使勁兒敲打,這樣月兌粒比空手摔打省力許多。她大致估算了一下,這次一畝田的產量,大概能有七八石,這樣的產量,在這個畝產只有兩三石的時代是不可想象的,即使在後世,也算是高產作物了。
春草園里還被她一點點搬進了不少東西,除了農具和種子,甚至還儲備了一些炊具和調料,有過上次露宿野外的經歷之後,她就習慣性地儲存了一些必需品。
一個時辰的強力勞作下來,蘇然的肚子早就空了,她正好想嘗嘗剛打下來的稻米的味道,就用石椿搗了兩把稻子,月兌去了稻殼,架起一只袖珍小爐,爐子里放了一些碎炭,她又在上面鋪上了一層干草碎,吹醒了火折子點了火。再將米下到小銅鍋中,加了一瓢水,放到爐子上慢慢煮著。
火爐里的火力不夠,煮了近兩刻鐘才燜好了飯,一掀蓋子,頓時香味四溢,是新米獨有的香甜味,蘇然也顧不上燙,挖了一勺吹兩下就塞進嘴里,燙得她咧著嘴哈氣,舌頭滾了兩下,就迫不及待地咀嚼了起來,頓時覺得這滋味覺得比蜜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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