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雲一戰成名,謝瑤光此後分到與她對戰的外門弟子,紛紛主動棄比,掌教的得意弟子蘇定方,曾在宗門大比中奪魁的佼佼者,都敗在了她的手里,身負重傷,這時候還要去和她硬拼,不僅浪費體力,甚至有可能受傷,大凡智力正常的人,都會選擇主動認輸棄了這一場的積分,保全實力節省體力去和別人比武。
而玉衡這邊,輸多贏少,所幸對手到底有些憐香惜玉之心,又或者顧忌她身後的背景,因此並沒有受傷。幾日初輪比賽下來,玉衡滿臉灰敗,之前贏了戴馨,自己頗有了信心,然而如今看來,只怕還是戴馨掉以輕心,過于自信,之後又亂了陣腳,才僥幸讓她勝了。
初輪的最後一日,幾個弟子集中在一起,管夫人和葉默存舀了積分的單子來看,分析他們如今的情勢,急雲是毫無疑問的本屆魁首,直接略過,衛瑾也每場必勝,想必會在第二輪比武中與急雲對上,而葉璐勝的場次還可以,應該可以保證進入第二輪精英賽了,實際上進入第二輪精英賽的,只要不犯特別大的錯誤比如戕害同門,都是穩穩內門弟子了。唯有玉衡形勢不太妙,前二十是肯定進不去了,積分上卻更有些危險。
管夫人舀了積分單子嘆氣道︰「玉衡今天還有兩場比武,一場卻是和阿瑾對上,若是這兩場都輸了,便是雙人對戰那邊每一場都贏,積分要進入前五十也有些難,畢竟雙人對戰那邊,每場個人只有一半的積分。」
玉衡失魂落魄,衛瑾看了看她,忽然出言道︰「和玉衡師妹那場,我棄比好了,我每場都贏了,不差這一場。」
管夫人頷首,玉衡是急雲的胞妹,雖然急雲一向冷清,卻是出手狠狠教訓了蘇定方,可見對這個胞妹還是著緊的。這一場的勝負對衛瑾微不足道,對玉衡卻是事關大局,棄比也是個策略。
玉衡一愣,忽然覺得心里羞惱難當,抬了頭大聲道︰「我不要你們讓!就算進不了內門,我也不要你們同情!」一邊卻是眼圈一紅,怕被人看到自己掉淚,轉身蹬蹬蹬的跑走了。
眾人皆一愣,葉璐冷笑道︰「誰還稀罕讓她不曾,好心不得好報,真真大小姐脾氣。」
葉默存喝道︰「不要胡說,小丫頭臉皮薄,她心里又難過,有些情緒很正常。」
葉璐撇了撇嘴,沒說話。急雲卻忽然道︰「能和師兄對戰也是個練習的機會,我也認為不必棄比,輸是好事,這樣不會傷及性命卻要竭盡所能的比武,每一場都是珍貴的練習機會。」失敗,從來都是人生最寶貴的財產。
管夫人看了看急雲,知道這個弟子也是一向扎扎實實,並不投機取巧,點點頭道︰「也罷,以她的資質,之前只是耽誤了些,就算這一年不能進入內門,下一次大比也是可以的。」
葉默存看了看那積分道︰「也不是全然沒有機會這一次進入內門的,有幾個積分與她接近,他們若是多輸上幾場,就行了,雙人那邊有急雲在,加的分應該也不少的。」
晨鐘堂那邊的鐘樓敲了起來,顯示著比武時間到了,幾個弟子拜別師父,分別到了自己比武的場地。
竹組這邊第一場就是玉衡對一個十三代的男弟子,她剛剛從惱怒、羞愧、倔強等種種復雜的情緒里平復,捏緊了劍,看著對手,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我不是草包。」
別人來比武,都是親傳師父在一旁諄諄教導,自己身為掌教的徒弟,師父除了比賽前送來一粒藥丸,讓人說了兩句好好比武的場面話外,便再也沒有任何詢問,並不關心自己是否進入內門,之前就是師兄代傳藝,又學了這樣一身不實用的花架子,她終于明白,自己之前那沉浸在身為天之驕女,師父慈愛、師兄疼愛的夢都不過是一場虛幻的榮華。如今姐姐為自己出氣,重傷了師父真正疼愛的弟子,只怕師父如今對自己必也有芥蒂,雖不曾怨怪,卻也懶得再演從前那師徒情深的戲碼了。然而師兄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胞姐,卻也先施了辣手,那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姐!他若是心中對自己當真如珍似寶,是如何下得了手的?自己從前果然……誤會了……
執事一聲令下,比武開始,她凝心正氣,心頭澄淨,挺劍迎戰,她謝玉衡,不是草包!這一場,她絕不能敗,也絕不會敗!
一場畢,玉衡果然贏了!這場贏得十分艱難,一個十三代的弟子,她都需要這般辛苦才能戰勝,她從來沒有這般清楚地看清了自己過去的十五年。
她大口的喘息著走入比武台後搭著的供比武前比武後準備及修葺的小木廳內,身上全被汗水濕透,眼楮忍不住地落淚,也不知是喜悅還是傷心,她心里唯一強烈的願望,決不願讓被人看不起自己!
背後忽然傳來了清冷的聲音︰「你剛才這場打得很不錯。」
玉衡轉身,看到衛瑾那平靜無波的臉,她心頭那點羞惱又涌了上來,衛瑾也好、管夫人也好、還有葉師伯、葉璐他們,不是清清冷冷就是客氣有禮或者冷淡疏離,他們以為他們的情緒掩蓋得很好,自己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他們的眼里都藏著看不起,不過是看在姐姐面上對自己客氣有禮罷了!這種自卑而敏感的情緒一直折磨著她。
衛瑾看她倔強地咬了唇一言不發,清麗的面容上滿是倔強,眼圈一圈紅的,臉上是剛剛經過惡戰後的暈紅,汗濕的頭發一縷一縷的貼在臉頰上,相貌長得和小師妹一模一樣,表情卻比萬年清冷的小師妹生動許多,他躊躇半晌,說道︰「我說棄比,並非是侮辱于你。」
玉衡默默無言,雙眸直視衛瑾,亮得驚人,衛瑾有些尷尬地轉移視線,不敢對視那雙里頭含著太多情緒的眸子,低聲道︰「我曾和你姐姐一同去經歷師門任務,結果因為我的失誤,你姐姐陷于險地,要不是她毅力過人,如今早已沒了她……我當時也覺得自己十分沒用,狠狠不要命的練了許久,只希望以後不做拖累人的那一方。」
玉衡驚訝地抬起眼來看他,他武藝這般高強,居然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失敗麼?
衛瑾臉上有些紅,又低聲道︰「同門師兄弟,在大比之時有策略的放棄,這是大比中許多前輩都采取過的策略,畢竟,師兄弟相互扶助,相互謙讓,本也算是此人的實力,我們教里本就是提倡同聲共氣,若是一個人,武藝再優秀,卻人品惡劣,沒一個人肯幫他,這樣的孤勇,並不值得褒揚,人生在世,總得有那麼一兩個能說得來,值得為之付出些什麼東西……這樣的朋友,我覺得這才是不枉來了人生走這一遭。」
玉衡垂了睫毛,忽然有些羞愧,她平日里只覺得衛瑾他們清高孤傲,對自己不過是因為姐姐的緣故才略有些親近,如今衛瑾專程來與她說這樣一番話,可知其心細體貼,並不如表面那般冷傲,她低低道︰「多謝衛師兄。」
衛瑾看她臉上忽然飛起了紅霞,似是羞愧得很,忽然一怔,想起師妹臉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表情,他忽然也覺得有些窘,繼續道︰「一會兒我是不會讓你的,希望你全力施為,就算,就算今年你入不了內門,其實也沒什麼可惜的,若是掌教不肯教你,我娘也會教你的,內門不內門的,其實不過是名頭好听罷了。」
玉衡只覺得鼻子一酸,多少委屈沖了上來,眼圈漸漸又紅了,衛瑾乍見到這般小兒女情態,手足無措,好在前頭又散了一場比武,他連忙道︰「下一場是我的,我先去了。」一邊慌慌張張地走了。
衛瑾和玉衡的對戰毫無疑問玉衡落敗,然而在對戰中,衛瑾刻意地放慢了劍招速度,讓玉衡看清楚,又有意識地引導她選擇正確的劍招,玉衡第一次享受到這樣的實戰指教待遇,雖然落敗,卻也覺得受益匪淺。
今日李熙沒有來,讓朱明來給急雲傳了個話,說是太子有事找他,他進宮去了。
急雲翻了翻對戰表,想起施辰,這兩天因李熙日日都跟了來,又總纏著她說話,玉衡的比武場次又多與施辰的比武相撞,居然沒空去看施辰,今日玉衡的比武早早便完了,索性去看看施辰去,便走去了梅組對戰。
她卻撲了個空,應該到施辰的場次了,施辰卻沒到場,上頭直接判了施辰主動棄比。急雲听到旁邊有人竊竊私語道︰「今天兩場比賽都沒來?就算是單場積分夠高,能進到第二輪比武了,他就有信心雙人比武一定能沒事?」又有人道︰「似乎是出了什麼事,他師父適才急急忙忙下山去找他去了。」
急雲皺了皺眉,施辰到底算是她在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朋友,便問旁邊那人道︰「師兄可知道那施辰住在什麼地方麼?」
那弟子轉過頭看到是個標致師妹,身體早已酥軟了,趕忙道︰「具體地方不知,不過外地趕來參加大比的弟子們,多是在城西青龍坊那兒有安置,一則在城里,又近碼頭,方便弟子們找生計,二則那邊的房租極是便宜。料想他也應當住在那兒。」
急雲便徑下了山來,驅馬往城西青龍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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