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麼恨阮凌秋?」
過去的二十年,白姝安的日子雖然過得不算富庶,但心中總是裝滿了各種溫暖的美好和期許,直至得知自己的母親莫名地慘死……
面對那個極有可能是她殺母仇人的洛天齊,每次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慈愛與呵護時,自己堅韌剛硬的心,都會不可遏制地產生動搖,甚至莫名地變得……
為什麼在洛涵風的心里,仇恨的種子竟然已經埋得這麼深,竟然讓他不惜付出所有代價和時間去籌謀這一切,這究竟是為什麼?
面向黑暗的挺拔身影突然仰了頭,像是要看清遙遠夜空里的神秘所在,只可惜,室外的黑幕一片陰沉,連空中的星子都寥寥無幾,只剩一彎冷月懸在半空。♀
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氣,回轉了身,在她對面的沙發椅中坐下,伴著唇角的一抹苦笑,自嘲地問︰「你只看到她現在的失去,可你,真得了解我過去所承受的痛苦嗎?恨,這幾年來,就是因為對她的恨,才苦苦支撐我走到現在,除了恨,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值得我繼續活下去。」
這個她,顯然是指阮凌秋,過去的日子,她知道阮凌秋對他憚度,她亦知道在美國,跟阮凌秋生活在一起的那八年,他一定很孤獨,但是那段孤獨的歲月,由洛涵風親口說出來,她從不知道,會那麼陰暗可怕。
這時洛涵風垂了頭,像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般,眼神中充滿了迷茫和無助,第一次,她發現,他竟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曾經,我把她當作是我的親媽媽,每一件事,都努力做到最好,以為那就是討好媽媽的方式。
每當她對我冷言冷語,我心里都會想,一定是我這次做的不夠好,媽媽才不喜歡我,所以下一次我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
可是她似乎天生就有挖掘我弱點的潛力。
我8歲的時候英語還說得不好,她竟然到學校里跟老師說我智力發育不全,導致老師和同學都帶著有色眼鏡看我,認為我低人一等,沒人願意跟我做朋友。
那兩年,是鋼琴和音樂,陪伴我度過了最難熬的時刻,因為我的琴彈得好,才漸漸地改變了老師對我的看法,也逐漸地樹立起信心。
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我拼命地學習,終于在上中學時,成為班里各門學科成績最好的優等生,連老師都不得不佩服我驚人的進步。
只是我的媽媽,卻沒有因此而變得高興……
我特別怕水,我的媽媽卻一定要我陪著靜敏去學游泳,有一次,我差點淹死在游泳池里,可是那位愜意地坐在泳池邊上的媽媽,看著我奄奄一息的面容,她的嘴角卻擒著一絲得意的笑……
12歲那年,她突然大發慈悲要為我舉辦生日Party,邀請了左鄰右舍的朋友和班里的所有同學,就在他們熱烈地為我歡唱生日歌的時候,她突然驚恐地大叫一聲,從我的書包里拿出一串她丟失已久的鑽石項鏈,當著我爸爸和所有同學朋友的面,檢舉了我這個手腳不干淨的小偷……呵呵呵……像這樣的事,還真是不勝枚舉……」
听著他發出一陣刺耳的自嘲冷笑,白姝安趕緊抬手捂住通紅的迷蒙雙眼,大片水澤由指縫中緩緩流出,一顆震撼的心被絞得支離破碎,竟然不敢再去正視他頹廢的臉。
「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15歲那年,為了參加州里的青少年作曲家比賽,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做出來的曲子,琴譜卻在比賽的前一天不翼而飛了……你知道它究竟去了哪里嗎?」
洛涵風抬頭神色復雜地望著她,眸中閃過一絲痛楚,繼續說道,「就在她的書房里,是我爸爸,陰差陽錯地看到了它……
就是那一年響,我終于明白了一切事情的根源……原來從一開始,我就走錯了……那真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一陣寒風突然拂過,卷起窗邊的大片窗簾,隨風狂舞,忽地掃過鋼琴架上的玻璃花瓶,瓶子墜落于地,發出一聲刺耳的裂響……
這個熟悉的聲音,將洛涵風的思緒帶回到8年前的那個盛夏。
那一天午後,他原本要去圖書館溫習功課,卻因為身體突然不適,便提前回了家。
穿過裝飾華麗的大客廳,沿著環形樓梯走上二樓,一陣尖銳刺耳的咒罵聲伴著瓷器墜落于地的清脆裂響,驟然鑽進耳中。
這陣慘烈的聲音來源于爸媽的臥室,他心生訝異,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他們房外……
「洛天齊,我恨你,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愛上了你,我不听爸爸的勸,還要死心塌地的嫁給你……」阮凌秋已經哭得聲嘶力竭,沙啞的聲音里包含著淒厲的忿怒,讓逐漸走近房門的洛涵風愕然止步。
「哼,我忍了你這麼多年,阮凌秋,你做了多少好事,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這些年來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非就是希望你能對小風好一點,可是你呢,你非但死不悔改,還一次比一次狠毒,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狠毒的女人。
你明明知道小風最喜歡鋼琴,喜歡音樂,你為什麼要把他辛辛苦苦作出來的曲子給藏起來,使他不能參加比賽,讓他的願望落空……」
爸爸的聲音同樣地充滿憤怒,甚至是決絕,這是洛涵風第一次看到爸爸當著媽媽的面發脾氣。
一直以來,爸爸對于媽媽的冷淡諷刺,向來都只敢不溫不火地表示一點微弱的異議,從來不會這般盛怒和指責,今天這強硬憚度讓洛涵風的神經也在瞬間起來。
「想要我對那個孽種好,洛天齊,你做夢去吧,這些年來,我之所以沒有把他整死,就是想在你有生之年,讓你看著我好好地折磨他,蹂躪他……在我眼里,他跟我毫無關系,養著他簡直是一種恥辱,總有一天,我會……」
「啪」,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干淨利落地打在阮凌秋的臉上,隨之響起一句聲嘶力竭的吼叫,「洛天齊,你敢打我……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我根本就不是他的親媽,我又為什麼那麼傻,要幫著你養活他,8年了,我養了他8年,為什麼從一開始,我沒有狠下心來,直接把他扔到街上……」
孽種,不是親媽……
洛涵風呆滯地立在門口,繃緊的神經突然間變得頭暈目眩,眼前昏天黑地,仿佛隨時都會天崩地裂……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他所謂的媽媽從來沒給過自己一個笑臉,他越是做的完美,她卻越是痛恨。
原來她是在向他炫耀她的強大,在她的魔掌下,讓他知道自己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原來他並不是一出生就生活在這個家庭里,而是在8年前,作為一個不速之客,突然闖入了這個世界……
她不是他的親媽,那麼究竟他的親生媽媽在哪里?
他的腦袋在瞬間膨脹起來,仿佛隨時都會炸裂,可房里的爭吵還在繼續,甚至越演愈烈。
「如果沒有我和我爸爸,你們洛家會有今天嗎,恐怕你洛天齊早就已經身敗名裂,流落街頭了吧,我爸爸說的對,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當初你娶我,是不是只因為我是阮正鄂的女兒,你說啊,洛天齊?
你娶了我,有了靜敏,竟然還將那個孽種帶回來……
我告訴你,洛天齊,自從你將那個孽種帶回家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訴自己,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恨你,恨你……」
阮凌秋的責罵變作了哀嚎,慟哭,無休止的侮辱……
他將洛家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又將洛天齊的所作所為罵了個遍,最後還將房內的東西砸了個遍……
從始至終,洛天齊都一言不發,很久以後,當阮凌秋終于稍稍平靜下來,洛天齊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鎮定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阮凌秋,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許我只能選擇帶著小風離開這里了。」
說完這句話後,洛天齊神色淒涼地走出了房間,卻在門廊前看到了因為震驚已然面色慘白的兒子。
身後傳來阮凌秋瘋癲一般痴狂的吼叫,「洛天齊,你走,你給我滾,你走了以後,就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
正是因為這場意外,洛涵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洛天齊下定決心離開美國,回到了雲城創業,從此他才真正逃離了阮凌秋的魔掌。
離家遠赴大學校園的那一天,靜敏勸他不要走,他當著她的面,砸掉了心愛的鋼琴,說出了最決絕的話……
洛涵風的神思沉浸在這段被時光深埋的沉痛過往中,這一次,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鼓起勇氣,向白姝安和盤托出。
這些年來,這個埋在心底的創傷就像一顆毒瘤,雖然令自己痛苦萬分,卻好似有著無窮的力量,一日日支撐著他走到了今天。
可是那一天,當他終于打敗了阮凌秋,看著她神色淒厲、痛不欲生的模樣,卻並沒有讓他心底的痛楚減輕幾分,反而越發地滋長了心底里那份可怕的孤獨。
原來這並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難道是自己太過貪心了?
那個時候他的腦中忽然想到了白姝安,自從他的生活中有了她,他發現自己開始奢望更多……
他給她的婚禮,給她的海藍之心,給她的愛……究竟她感受到了多少?
當初她答應簽下那份協議,難道真的只是為了一個春華劇院,或者是那一筆可觀的補償?
即使換了別人,她也會這樣痛快地將自己送入虎口?
通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分明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到若有若無的情愫,可是倘若她的心里真的有他,為什麼服裝發布會的那天晚上,即便是走在舞台上,她的視線始終都沒有離開過杜若旻?
又是杜若旻,原來她的心里始終都沒有忘記他……
所以他只能站在暗處,遠遠地注視……
此刻他直起頭,望著一直用雙手緊緊地捂著自己雙眼的白姝安,望著她眼中大片決堤而出的水澤。
心中壓抑已久的哀慟終于跟著爆發,眼底發沉,鼻子一酸,只好抬了頭,用喑啞的聲音將最後一個真相告訴她︰「是的,回到雲城以後,看到靜敏這副痛苦不堪的樣子,我的確不忍心將真相告訴她,使她雪上加霜。」
說完之後,緩緩站起身子,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走出很久,身後才傳來沙啞沉痛的聲音,「你是說,靜敏不是因為阮氏集團的事情才這樣傷心欲絕的,那到底是為什麼?」
「是青宇,是宇傷了她的心。」洛涵風定住身子,說完這最後一句話,隨著白漆木門的打開再合攏,那抹頹廢的身影便漸漸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中。
白姝安這才轉頭望向了他離去的方向,這就是她苦苦相逼的結局,他終于又離她遠了一步……
洶涌的淚水奪眶而出,視線再次變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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