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秦肅王府。睍蓴璩曉
侍女替南宮翌系上披風,又取了一側的狐裘圍脖給他戴上,他已轉身將桌上的匕首***靴筒內。
正要伸手去推房門,卻有人在外頭將門打開。
皚皚雪景中,皇後長孫氏披風厚重狐裘,雙手抱著暖手爐站在門外。
南宮翌吃了一驚,聞得長孫皇後笑著道︰「穿戴這樣整齊要去哪里?」說著,她從容抬步入內,身後的宮女順勢替她褪下狐裘披風,靜侍在她的身後枸。
南宮翌無奈,只能跟著轉身過去,見她坐下了,他這才蹙眉道︰「兒臣約了三哥去圍場呢,母後怎的這個時候來了?」
侍女小心沏了茶遞給長孫皇後,她端起來暖著手,慈愛笑道︰「本宮方才出宮時正好瞧見皇上召見你三哥,想來眼下正在御書房談事呢,看來這圍獵一事得往後推推了。」
「是嗎?」南宮翌的長眉微蹙,隨即又笑著坐下了,「母後怎好端端來兒臣府上了?也不差人先通知一聲。畛」
茶水熱氣騰騰地漂浮在眼前,長孫皇後含笑望著眼前的兒子,他的笑容真切,前後絲毫瞧不出不妥,果然是長大了。
她卻輕笑著道︰「母後真該像今日這樣偶爾突然來看看,也好知道我的皇兒成日里到底在忙些什麼。」
南宮翌聞言便笑開了,自顧解開了披風遞給一側的侍女,蹙眉無奈道︰「兒臣還能做什麼?左不過便是讀書練劍,偶爾和兄弟們外出打個獵,至于那些風月場所,兒臣可是從來不去的,母後難道還不信兒臣嗎?」
長孫皇後滿意道︰「如此倒是也好,穆月,還不給殿下倒杯茶,本宮見殿下這樣听話,倒是也放心了。」
穆月應了聲,上前從王府侍女手中接過茶壺,倒了茶遞給南宮翌。
茶香撲面,南宮翌閉上眼楮嗅了嗅,笑著道︰「母後身邊的人沏的茶也比兒臣府上的香,趕明兒若是有時間,母後便把兒臣府上這些個侍女都帶入宮去教教,也好讓兒臣也享享口福。」
穆月低下頭退至一邊,生下長孫皇後寵溺道︰「淨會貧嘴,既然香那還不喝?」
「自然要喝的。」他說著,低頭抿了一口,「嗯,果然清香四溢,回味甘甜。」
長孫皇後不動聲色擱下茶杯,淺聲道︰「你們都下去,本宮同殿下說會兒話。」
「是。」
鵝黃、淺綠的身影陸續退了出去,房門悄然合上。
南宮翌不覺蹙眉,不解道︰「什麼話還得讓他們全都退下?」
長孫皇後白皙縴細的手覆上南宮翌的手背,她怔怔看了他良久,溫柔輕嘆道︰「本宮從前把太多的時間都花在如何留住皇上的心上,不知不覺,本宮的翌兒竟也這麼大了。」
「母後……」
長孫皇後又笑道︰「你父皇在你這個年紀都有了一後二妃了,母後想……」
「母後!」南宮翌的眉心緊擰,打斷了她的話道,「看來今日並非母後想見兒臣,是父皇讓您做說客來的吧?」
既然都被他知道了,長孫皇後也並不打算隱瞞,徑直道︰「你父皇的意思也是本宮的意思,你年紀也不小了,有個王妃在府上,也是時候收收心了。」
南宮翌的臉色驟然就冷了,不悅道︰「看來您和父皇還真是不閑著,人選很多吧?也不怕挑花了眼!」
「翌兒,怎麼跟母後說話的!」長孫皇後帶著薄怒看著面前之人,他倒是絲毫不見懼色,直直道︰「母後該知道兒臣心里在想什麼,兒臣早有婚約,只要她不悔婚,兒臣定會謹守著!」
長孫皇後華美臉上的怒意卻是漸漸散了,話中的尖銳也斂起,半晌,才聞得她淡淡道︰「所以你便不管不顧,非要去找她?翌兒,母後可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當真不想管母後了嗎?」
「母後……」南宮翌的聲音一哽,終是嘆息道,「兒臣怎會不管您,父皇下令要兒臣回來,兒臣這不就回來了嗎?」
長孫皇後卻是哂笑一聲道︰「人是回來了,可心卻沒回來。你是母後的兒子,母後還不知道你嗎?說什麼正要出門去圍獵,你老老實實跟母後說一句,你真的是要去圍獵?」
話鋒突轉,令南宮翌不自覺地一愣。
長孫皇後繼續道︰「你回來敷衍了你父皇後便想再溜去西楚,你騙得了你父皇卻騙不了母後。你是母後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只要一個眼神,母後就知道你想干什麼。別的什麼母後都能依你,唯獨這件事不行。」
南宮翌的臉色更沉了,低聲道︰「既然母後都已知道,那兒臣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兒臣就是要去找她,帶不回她,兒臣絕不回來!」他猛地站了起來,才要轉身,也不知怎的,眼前一陣恍惚,他本能地伸手扶住了桌沿,渾身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光,雙腿一軟,重新坐了下去。
他的目光驟然望向面前是茶杯,回想起穆月低頭站至一邊的模樣,心中駭然道︰「母後給兒臣喝了什麼?」
長孫皇後俯身憐愛地握住他的手,他分明是想抽手的,奈何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恨恨地瞪著面前美婦。
燻香裊裊浮動著,長孫皇後起了身,輕聲道︰「軟骨散。」
軟骨散……她是想……
南宮翌的臉色蒼白,咬著牙道︰「把解藥給我!您不能這樣對我!」
美婦又回頭,目光溫和望著他︰「本宮听說楚皇要娶她是嗎?你放心,母後會將穆月留在王府,楚皇大婚之前,母後不會讓你離開王府半步。」
她說著,轉身朝門口走去。
「母後!」南宮翌拼盡了全力欲伸手拉住她,卻拉了個空,整個人因為沒了支撐,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認識不甘心,訝然問她,「您……您怎知道?」自東陵亡國後,父皇便不再同意他們的婚事,是以這件事他從未提過。
房門已被打開,長孫皇後回眸看著地上的南宮翌,眸華一閃,卻是示意外頭的段林入內將其扶起來,她並未回答他的話,只道︰「好好在府上休息,母後會轉告你三哥,就說你身子不適不能去圍獵了。」
絲屢跨過門檻,聞得南宮翌憤怒道︰「母後,您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為回身,自嘲一笑道︰「你還太年輕,有些事你還不懂。」
南宮翌幾乎將整個人都壓在段林身上,目光卻始終灼灼望著面前的美婦,冷冷道︰「兒臣知道那個高位對母後和長孫一族來說有多重要,誠然,它曾經對兒臣也同樣重要,那是因為兒臣曾答應了要給她後位。倘若到最後,兒臣要失去心愛的女子,那麼那個位子對兒臣來說也沒什麼好期待的!」
「心愛的女子?」長孫皇後幽幽一笑,終是回眸看向連站也站不穩的南宮翌,她嗤聲道,「帝王高位豈是兒女情長能左右的?」
南宮翌不覺好笑︰「不能嗎?那母後呢,您就沒有愛過?」
「愛?」那仿佛是遙遠的一件事情,又在冥冥之中帶著一點可笑。長孫皇後仍是笑了笑,認真看著他道,「也許有過,但皇上的愛太飄渺,需要分享你父皇愛的人太多,所以本宮只好把所有的愛全都給了你。」
南宮翌心口一震,面前的美婦已帶人遠去。
段林將南宮翌扶至床邊坐下,憂心問︰「殿下沒事吧?」
南宮翌的目光仍是望向門口,良久良久,他才似突然想起什麼,猝然回望著段林,他冷聲問︰「西楚未來的皇後是桐兒,這個消息是誰泄露出去的?」
段林吃了一驚,隨即跪下道︰「殿下,此事絕不是屬下!」
不是他,那會是誰?
南宮翌用力撐了撐,果真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怎麼辦……他的桐兒怎麼辦……
……
…………
西楚行宮。
自那日和殷聖鈞吵架又過去三天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天雖然氣氛很緊張,可之後出了宮,我就覺得特別神清氣爽。
而從那日後,殷聖鈞再沒來過行宮,我估模著估計我罵他太狠,他生氣了。
「姑姑,父皇從來沒有那麼久不來看希兒過。」皇子倚在我的懷里懨懨地耷拉著腦袋說話。
我笑著模模他的小臉,輕哄道︰「嗯,說不定明兒他就來了。」
希兒的小手卷著我的發絲,內室的暖氣燻得他的小臉蛋紅撲撲的,他卻突然問我︰「是不是父皇不要希兒了?」
「怎麼會?」我瞪大了眼楮,月兌口道,「他只會不要我,怎麼會不要你?」
听我這樣說,孩子的好奇心馬上起來了,拉著我便問︰「為什麼?」
我便口沒遮攔了︰「很簡單啊,因為你是他生的,我不是他生的。」
噗嗤——
一側的卷丹忍不住笑了出來,降香的臉色卻奇怪得很,皺著眉頭奇怪地看著我,我素來不喜降香,不顧她的臉色,繼續道︰「你和你父皇是親人,親人血濃于水,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而外人和外人就說不好了,指不定哪天翻了臉就走人。」
「你真是這樣想的?」
男子的話語冷不丁自我身後響起,我大吃一驚回過頭去,見殷聖鈞滿臉慍怒負手站在門口。
滿屋子的宮人都跪下行禮,我愣了下,這才抱著希兒起身朝他行禮。
連著三日不來了,眼下離天黑不遠他倒是來了!
「父皇!」希兒甜甜地叫他。
他冷若冰霜的臉上到底是有了溫暖笑容,過來坐下,將希兒抱在腿上,伸手刮著他小巧的鼻子,軟語道︰「你可是朕生的,朕即便不要天下人也不能不要你。至于某些外人,朕只能在朕不要她之前,先得叫她給朕生個孩子。」
我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他這叫什麼話!
希兒揚起小臉望著他道︰「為什麼要生個孩子?」
殷聖鈞認真地解釋道︰「朕不能不要朕的孩子,孩子又不能不要親娘,若如此某些外人還是要走,那朕也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
希兒似懂非懂,最後竟來了句︰「希兒知道了,父皇想要姑姑生個孩子!」
「嗤——」卷丹努力地憋住笑,但還是失敗了。
我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燙,朝他福了身子道︰「既然皇上來了,那我先回房了。」
逃也似也出來,外面的風帶著料峭寒意,卻也未能平復我亂跳的心。
走出一段路,才听得身後有腳步聲跟上來,我才想回頭問卷丹怎麼那麼慢,卻驚訝地發現跟在我後面的竟然是殷聖鈞!
呆呆地止住了步子,一時間竟忘了該說什麼。
他的身後不見全公公,只他獨自一人。
走得近了,在我面前停住,他低頭凝視著我,我還以為他是來質問我之前在希兒面前胡說八道的事,沒想到他卻是道︰「那日朕也有不是,朕保證,日後不再問你四弟的事。」
錯愕至極地看著他,這……算是道歉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繼續道︰「大婚諸事皆準備妥當,朕也已頒旨昭告天下,日子就定在五日後,明日起你便回丞相府住,朕的皇後還是得去相府迎娶。」
他目光盈盈看著我,好像上次和我吵架的人並不是他。
大婚的消息一早就開始說起,可真正確定日子了,我心里說不清為何又突然緊張起來。
他見我無措的模樣,揶揄笑道︰「新嫁娘都會緊張,不過你不必怕,一切有朕呢。」
他順勢握住了我的手,我生氣地抽出來,我才不是緊張這個!
「我……」才開了口,便瞧見一個宮女急匆匆地跑來,在離我們兩丈遠的地方站住了,低頭道︰「皇上,殿下哭鬧著要找您呢。」
我前腳出他後腳就跟上來了,才和希兒待了多久?幾日不見他的孩子自然要鬧脾氣了。
「知道了。」他淡淡應了聲,又道,「你和希兒相處得很好,朕很放心。你先回房,朕一會來找你。」
語畢,他再不逗留,轉身離去。
我長長松了口氣,大婚的日子越是逼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越覺得緊張,我要真的嫁給了他,那日後我可怎麼辦?
哎……
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路往寢殿走去,我忍不住便想,若我早知道玉寧哥哥還活著,也許就不必為求自保冒險嫁給殷聖鈞了吧。可他方才都說昭告天下了,我這個時候來悔婚,他一定恨不得掐死我不可。
獨自回房,遣了人都出去,我在桌邊坐下,又是嘆息了一聲。「公主一路上共嘆氣八次,是有什麼煩心之事嗎?」
我捂著胸口跳起來,看清了簾後之人才壓低聲音道︰「十三?」
他大約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叫他,白皙臉上竟浮上一抹微紅,低頭道︰「公主讓屬下查的事,有眉目了。」
這麼快?南宮翌培養出來的人果真是個好手!
我忙閃身進了內室,將他拉至屏風後,低聲問︰「怎麼說?瑤華公主是不是在將軍府?」
十三的眉宇微擰,卻是搖頭道︰「人屬下沒見著,沈將軍也不見異常,每日除了上朝便在帶人尋找瑤華公主。」我听得失望,他突然話鋒一轉,道,「不過沈小姐倒是奇怪得很,隔日便會喬裝打扮出門一趟,似乎去見什麼人。」
「沈宸?」這我倒是意外了,忙問他,「見誰?」
十三謹慎道︰「屬下不知道,那個別院極為隱蔽,周圍有人把守,屬下不敢打草金蛇,回來稟報了公主後,等公主定奪。」
我緩緩模著下巴,若非有鬼何必喬裝打扮?她可是沈將軍的親姐姐,沈將軍做了什麼事她未必就不知道。倘若那個別院就是藏匿瑤華公主的地方,有親姐姐幫忙看著,沈將軍還擔心什麼?所以他到處找尋公主肯定只是一個欺騙殷聖鈞的幌子!
我「啪」的一擊掌,篤定道︰「一定是這樣!」
「是……怎樣?」十三疑惑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才要說話,忽而听得門外傳來「參見皇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