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的笑容里未有尷尬,又看著我道︰「娘娘說的是,倒真是巧了。睍蓴璩曉」
我笑一笑,他忽而又道︰「不過娘娘可真叫臣吃驚,那時臣還以為日後該叫娘娘一聲四嫂的。」
他這句話說得很輕,只我一人听見了。
我微微愣住,目光落在寧王含笑的臉上。
四嫂……怎麼他也覺得我和晉王有什麼嗎煨?
「寧王殿下。」一道聲音自後面傳來,我抬眸望去,見銀翹小跑著出來,見我在外頭,她明顯是一愣,原本帶笑的臉上籠起了陰霾,有些不情願地過來行禮,「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我淡淡應了一聲,寧王已回頭看她︰「何事?」
銀翹低著頭道︰「哦,這是太皇太後賞賜給王妃的禮物,您忘了拿。組」
我的目光落在銀翹手中的錦盒上,見寧王伸手過去接了,笑道︰「瞧本王這記性!麻煩姑娘回去替本王謝謝皇祖母。」
銀翹的臉一紅,頭越發地低了︰「是,奴婢這就去。」
她說著,轉身就跑。
寧王回過神來,我笑迎上他的目光,開口道︰「皇上看到殿下與太皇太後如此祖孫情深,一定甚感欣慰。」
寧王的眸華稍暗,卻仍是笑著道︰「幾年不見,娘娘果真是變了,好一個夫唱婦隨,看來臣回去也該好好教導教導內子了。哦,想來娘娘是來給皇祖母請安的,那臣不打擾娘娘。」
他朝我施了禮,轉身離去。
「夫唱婦隨……」我不覺冷笑一聲,剛才我並不是為殷聖鈞說話,不過是太皇太後已同我敵對罷了。
一路往禧寧宮內走去,宮人們見了我都敬畏地行禮。
沉檀燻香自鏨金香爐內徐徐溢出,太皇太後的聲音辯不出喜怒︰「地上涼,銀翹,還不扶皇後娘娘起來?」
「謝太皇太後。」我依言謝恩,就著銀翹的手起身。
桌上早已沏好了茶,看來太皇太後正等著我來。她低頭揭開了杯蓋,輕呷一口道︰「哀家同皇後可真是有段時間不見了。」
「勞太皇太後惦念。」看來她還惦記著那次我入宮未來禧寧宮的事呢。
她犀利的眸華朝我看來,順道將手中杯盞擱下,淡笑道︰「從前哀家還沒瞧出來,皇後竟能這樣快適應新身份。」
我仍是笑道︰「是皇上教導的好。」
「嗯……」太皇太後微微一哼,目光依舊凝視著我,她忽而起了身,行至我的身邊,手背輕滑過我的臉,靠近我,輕聲道,「告訴哀家,你許諾了皇上什麼,皇上竟能立你為後?」
殷聖鈞立我為後的真正原因我自然不能告訴她,便只能笑著抬眸看她道︰「皇上乃天下人主,臣妾無權無勢,能許諾皇上什麼?」
太皇太後的眼底淌過疑惑,她顯然是不信的,不過這已是所有我能告訴她的了。片刻,她才又回身坐下,話鋒一轉,竟是問︰「听說你和沈將軍的關系不怎麼好?」
我不覺蹙眉︰「太皇太後怎知?」
她淺笑道︰「你以為哀家不出宮便什麼也不知道?他在前朝上奏諫言要皇上別立你為後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我的眉心擰得更深了,沈將軍竟這樣討厭我。
「你說說,他到底為什麼如此針對你?」太皇太後淺淺看著我,眼底帶著一抹探究。
我想了想,便只好道︰「沈將軍同原配夫人感情深厚,許是因為臣妾的關系皇上將公主許配給了他,所以他才如此針對臣妾吧?」
「這麼說,他對公主不好?」太皇太後突然開口問。
我被問得一愣,只能道︰「這臣妾怎知?」
她直直看著我,半晌,才又低頭喝著茶。我見氣氛一時間有些怪異,便匆匆起身說還要去給太後娘娘請安,便告退了。
太皇太後到底沒有留我。
出了禧寧宮,卷丹才松了口氣道︰「還好太皇太後沒有為難娘娘。」
我沉默不語,太皇太後即便心里恨毒了我,眼下這樣的當口上,她是決計不會對付我的。出了禧寧宮,輦轎徑直去了福寧宮,太後見了我很是高興,拉著我的手坐下說了很多話。
「哀家還怕你得罪宮里的主子,日後不好做人,真是沒想到皇上竟然立你為後了!」她又轉身朝合歡道,「快,快把哀家準備的東西拿過來。」
「是!」合歡忙笑著上前來。
華貴錦盒被打開,碧色盈透的翡翠玉鐲在內室燈輝的掩映下越發奢華貴重。太後小心將它取出來,拉過我的手道︰「這只玉鐲還是先帝同哀家大婚的時候送給哀家的,原本是一對,太子成親時,哀家將其中一只送給了太子妃,如今這一只,就給你了。」
我心中吃驚,下意識地縮了縮手道︰「太後娘娘,這份禮物太貴重了,臣妾受不起!再說,您賞賜的東西已經夠多了,臣妾……」
「那些都不算什麼,只有這個是哀家的一點心意,你若不收下,便是不給哀家面子。」太後見我愣住了,便又笑著親自替我帶上了它。
合歡在一旁笑著道︰「這麼多年,只有娘娘是真心對我們太後娘娘的,太後娘娘都記在心里呢!」
我撫著腕口的玉鐲,只得道︰「臣妾多謝太後娘娘。」
太後略一蹙眉,道︰「你又見外了。」
合歡趁機道︰「前段時間娘娘不在宮里,我們太後娘娘時常惦念著,如今看著娘娘好好的就好了!」
太後望著我的笑容寬厚溫暖,像極了昔日我的母後。我心中感動,不自覺地握緊了她的手。
合歡說太後掛念我,今日見了我,所聊話語里也盡是我這段時間在宮外的生活。聊著聊著,不知為何我又忽地想起了太皇太後,今日是我大婚後第一日,按照祖制我必須去給她請安,宮里誰都知曉皇上同太皇太後之間的微妙關系,以後我即便不去也不會有人說什麼。這個道理太皇太後必然也是知道的,那麼她這麼難得才見我一次,怎就說了那麼多不著邊際的話,又問了那麼多不相干的人……
「娘娘,快喝一口。」耳畔傳來卷丹的聲音,我驀地回神,見她和降香含笑看著我,我這才看見面前的紅棗湯。太後閑適笑道︰「這是哀家特地命人給你準備的,喝了它,希望能早生貴子。」
潤甜的湯水滑入喉月復,我心下卻不免自嘲地笑,什麼早生貴子,旁人求之不得的事,我卻一點也不稀罕。
因著一會希兒就入宮了,我又坐了會兒便告退出來。才行至台階前,心中猛地像是想起了什麼,腳步突然收住,身後的卷丹和降香嚇了一跳。
卷丹急著道︰「娘娘怎突然就停了,奴婢差點就撞上了!」
降香已上前拉著我怕我出了事,我仍有她拉著,心中愣愣地想,也許對太皇太後來說那些並非是不相干的人和事……
也許太皇太後真正想問的就是瑤華公主呢?
殷聖鈞賜婚那時我原本以為瑤華公主是不願的,後來才驚訝地發現原來瑤華公主挺高興的。
腦中不免又想起太皇太後說的她的暗棋並沒有被我指出來,後來殷聖鈞告訴我,太皇太後說那枚暗棋就是我,倘若這些都只是一個幌子……那瑤華公主是太皇太後的人?
所以殷聖鈞早就知道了?
我匆忙回到鳳儀宮,雙喜跑著出來說各宮主子都到了,要給我請安。
我茫然應著入內,卻並不見佟貴妃和馮昭儀。馮昭儀身子不適我倒是理解,可佟貴妃怎也沒來?
我的心思完全不在此,草草應付幾句便打發她們都回去。
雙喜上前來,低聲道︰「娘娘可別因貴妃娘娘的事生氣,奴才是听說皇上突然去了景陽宮,示意貴妃娘娘才沒同別的主子們一道來,想來一會兒也會來的。」
我心中訝異,驀地,又想起昨晚上同殷聖鈞說的話,他去景陽宮一定是問昨晚的事。我昨晚是慌了才會說些不該說的話,佟貴妃可不蠢,估計他這一去,回來又不會給我好臉色。
我喟嘆一聲,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便回頭問︰「殿下來了嗎?」
雙喜搖頭道︰「還不曾,不過已派人去接了,算算時間也快了。」
我點頭道︰「殿下的房間都整理好了嗎?」
卷丹接口道︰「娘娘放心,昨兒就都準備好了,就等著殿下來入住了。」
我應著,在內室坐了會兒,听得外頭有聲音傳來,還以為我接希兒的人回來了,卻不想才將房門打開,眼前明黃色的身影一晃,殷聖鈞大步就走了進來。
「參見皇上!」一室的人全都跪下了。
我才要行禮,見他大手一揮,冷冷道︰「全都下去。」
他一掀衣袍轉身就坐下了,我悄悄看了他一眼,那雙深邃眸子正朝我看來,我忙抬步上前,從容給他倒了茶。
他不喝,徑直開口道︰「朕去問過佟貴妃了,她說她昨日只同你說朕稍候從靜和宮回來,別的可什麼都沒說!」
我早就猜到是這樣,心里也沒那麼急,只問他︰「皇上信她不信我?」
他冷冷一笑,飛快地伸手扼住我的手腕,啟唇一字一句道︰「宮外有人看到朕端了寶春堂的事並不奇怪,那日你也在場,就算佟家有人瞧見並臆想出一些別的事叫佟貴妃知道了也不奇怪。所以即便她能旁敲側擊讓你以為寶春堂里的人在朕的手上,卻也絕不會提及玉瑤的事。」
看來佟貴妃的話他也沒有全信,不過他能猜測至此到底叫我吃驚了。
殷聖鈞果然是殷聖鈞,心思狡黠,滴水不漏。
我倒是慶幸我今日這一趟禧寧宮沒有白去,否則還真的不知眼下該如何解釋給他听。
他的手上用力,將我整個人拉過去撞在他的身前,我吃痛地蹙眉,他干脆一把扣住了我的腰,沉著聲音道︰「告訴朕,玉瑤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沒有抗拒他手臂上的力量,我順從地斜倚上他的身,目光從容地望著他道︰「我猜的。」
還好我沒在他面前破口說什麼別院,今天實在有太多的慶幸了!
他果然不信,面色越發地難看︰「朕再問你最後一次,你是怎麼知道的?商枝,朕要听實話。」
「這真的是實話。」我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故作委屈地道,「皇上去景陽宮,佟貴妃也沒和皇上說實話,皇上能猜,為什麼我就不能猜?」
他被我問得一愣,竟是笑了下,靠近我道︰「可以,朕便听听你的猜測。」
我將一早就想好的話說出來道︰「當日你要我把太皇太後的暗棋找出來,我拒絕了,可你卻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後來你突然給沈將軍指婚,婚宴上皇上和重臣都在,誰都沒有受傷唯獨公主卻失蹤了。你非但沒有責罰沈將軍,還將公主失蹤的消息給壓下了,旁人都會以為你想給沈將軍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可我卻猜你是怕太皇太後知道這件事從而打草驚蛇,因為瑤華公主就是太皇太後的那枚暗棋。」他墨色瞳眸微微一縮,我繼續道,「之前我只是猜測,而真正讓我肯定這件事的便是那次你從外頭回行宮,衣服上沾染了血跡,你同我說是去了一趟刑部大牢。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天牢是什麼地方,又是什麼人能叫你堂堂九五之尊去接近的?但倘若那一個是瑤華公主呢?所以我就肯定了,你去天牢看的人是瑤華公主。」
公主並不在天牢,我故意順著他這樣說,這才真的像是我猜測的一樣。
果然,他看我的臉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我趁機補上一句︰「你去看的就是瑤華公主,是不是?」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果真不打算再瞞我,淡淡地「唔」了一聲,才道︰「朕真是沒想到,為了皇祖母她竟選擇去死。」
我震驚地撐大了眼楮看著他,所以那晚上他身上會有血跡!
他的口氣卻軟了下來,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放心,朕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死。」
听他這樣說,我也松了口氣。他扼住我的手松了,順勢將我抱入懷中,我靠在他的胸前,听著他有力的心跳聲,問他︰「皇上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微微一笑,手指輕拂過我的發絲,開口道︰「沈將軍手握重權卻一直未再娶,他一回京,去沈家說親的人幾乎將門檻踏破的消息就傳入宮了。朕若是皇祖母,也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我心頭一震,看來太皇太後也同我之前想的一樣,以為沈將軍是憎恨殷聖鈞的。望著殷聖鈞篤定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什麼,月兌口道︰「宮外的消息是皇上放的,其實沈將軍回京的消息你只透露給了宮里人?」
他贊許看我一眼,笑著道︰「所以玉瑤主動來乾承宮說心儀沈將軍,求朕賜婚時朕就猜到了。」
「所以公主大婚那晚的刺客真的是皇上的人?」
我月兌口問他,誰知他卻搖頭道︰「不全是。」
這倒是叫我吃驚了,他明澈目光直直看著我道︰「朕登基兩年皇祖母一直沒有機會同外界聯系,是以才會尋著讓玉瑤出宮替她辦事。當晚那些刺客是個幌子,實則的玉瑤想往外傳遞消息。朕便將計就計,索性叫她失蹤了。」
我驚訝無比︰「傳消息給誰?」
我真是沒想到,太皇太後背後還有人嗎?
殷聖鈞的長眉微蹙,半晌,才開口道︰「抓住的人沒有活口,朕……還不確定。」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分明是有猶豫,也許他的確不確定,但肯定是有所懷疑。不過在太皇太後和殷聖鈞之間,我定然要選擇後者,我若落在太皇太後手中必死無疑,可在殷聖鈞手中卻還有一線生機。
咬了咬牙,我握住他的手道︰「皇上要小心,怕是太皇太後已有懷疑。」
瑤華公主這麼久不與她通信,是以她今日才會旁敲側擊地試探我。
他凝視我道︰「你去禧寧宮,她同你說了什麼?」
我點頭道︰「問了我很多沈將軍和公主的事,我一概說不知道,讓她自己去問公主。」
他的臉色沉下去,我喚他一聲「皇上」,他回過神來,看了我很久,才悠悠道︰「若朕告訴你,也許朕的四弟還活著,你還會同朕說今日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