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景恆想,原來天下間竟有這樣的女孩。
她輕快地蹦跳著走來,身上粉色的衣裙迎風舒展,象是一只蹁躚的彩蝶。她的眼神明亮,笑容皎潔,好似天上的明月,又好似風中搖曳的薰衣草——讓人想將它折斷插在瓶中,留住這一瞬綻放的山野氣息和美麗。
赫連景恆飛快地在心里做了個決定。
他飛身下來,手一招,他的那些侍衛立刻走上前來。
「你們……」他指了指他們,下著命令,「從現在起給我隱在暗處,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來!還有,等下我做什麼,你們都不許給我暴露了。」
說完,也不等這幾人答話,忽然身子一撲,在溪邊濕潤的地上打了幾個滾,頓時,光鮮華美的大紅衣衫上滿是泥濘和草屑。
這還不夠。做完這一切,他又撿起一塊梭角鋒利的石頭,在幾名侍衛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狠命地劃向自己的腿和手臂。
瞬間,他身上已經血跡斑斑。
眾侍衛驚詫之余,忽然間背脊處竄上一股寒氣。
一個成年人為達某種目的施用苦肉計將自己弄傷不足為奇,但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也能做到這點,其心智和狠勁就不能不讓人心寒了。一個能對自己都下手如此狠辣的人,比一個只能對別人下辣手的人更加可怕。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眾侍衛心驚膽顫之余,不敢多做耽擱,立刻各自尋找隱蔽點,消失不見。
當溪邊只有赫連景恆一人時,他往草地上一倒,抹了把泥在臉上,然後嘴里開始大哭︰「嗚嗚……爹,娘,你們在哪里,怎麼還不回來?嗚嗚……」
殷小豆和小焰剛走進山谷,便听到一陣哭聲。
「小焰,好象有人在哭。」小豆滿臉疑惑,「你不是說這野狼谷村里人都不敢來嗎?」
小焰的耳力比小豆好太多。他早就听出溪邊有人,而且這人年齡還不大。
「溪邊。」他指了指離他們不遠的小溪。
「去看看。」小豆率先跑過去。
小焰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了她。
他知道溪邊哭泣的不可能是村里人。若是平時,他是絕不肯見外人的。但是,現在小豆在他身邊,他不能讓小豆一個人待著,這不安全。
溪邊,赫連景恆見兩人向他跑來,暗暗心喜,嘴里哭得更歡了。
「你怎麼了?」跑到赫連景恆身邊,小豆終于看見他一身的狼狽和「慘狀」了。
眼前哭泣的少年一身大紅的衣袍,布料光滑質地華美,襯得一身肌膚如玉般細膩白女敕。這是除龍勍煜外,小豆見過的第二個皮膚很好的少年。只是,這個少年似乎一路攀爬滾打過來,滿身泥濘,身上還被山上尖銳的石子和荊棘劃出道道血痕。
少年看見小豆兩人,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雙眼發光,不顧滿手的泥濘,撲上前去,一把就抓住了小豆。
「喂,喂,你別抓我的衣服……」眼見自己粉色的衣裙被按上了兩個黑乎乎的手印,小豆滿臉黑線,本想一把拎開眼前的男孩,但想到自己如今比這男孩不知小了多少歲,人小力微,根本就沒那個力氣,不由嘆氣。
她嘆氣,小焰可不會嘆氣。他見小豆被侵犯了,二話不說,伸出一只肌肉結實的胳膊,抓住赫連景恆的後領,輕輕松松地拎起他,將他扔在一邊。
「哇——你們欺負我,哇——爹,娘,快來……」赫連景恆一著地,就嚎啕大哭。
小豆頭痛地撫了撫額頭。
在現代,她是家中年齡最小的,無論是父母還是哥哥們都對她寵愛有加。她已習慣于被人哄,還真不知如何哄人。而且要哄的對象還是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孩。
話說,這男孩也太愛哭了點吧?
她想起龍勍煜。貌似那家伙和眼前這男孩一般大小,但龍勍煜卻從來沒有要她哄過。不僅不需要哄,而且還處處以她的夫君自居,明里暗里地照顧她。
「喂,你別哭了!哭得難听死了!」想起龍勍煜,小豆不知怎的,心情有些煩躁,連帶著對這男孩的語氣也變得冷漠生硬了幾分。
赫連景恆止住哭泣,愕然地瞪著她,臉上還掛著淚珠。
女孩子不都是心軟的、富有同情心的嗎?怎麼她就不一樣?
有趣,有趣極了。他果然沒有選錯玩具。
赫連景恆嘴角向下一垮,一臉的委屈和無辜,仍是放聲大哭︰「爹,娘,有人欺負景兒,你們快來!」
這一定是個被家人寵壞的孩子。
小豆心中暗想,語氣卻也不敢太過于冷硬了。
「好了,別哭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你爹娘呢?」
赫連景恆也見好就收。抽抽搭搭地回答︰「我……我和爹娘一起出來的……嗚嗚……,走了很……很長的路,不知怎麼走到這里來了……嗚嗚,我們……我們找不到路,爹娘見我累了,就……就讓我在原地等他們,他們去找人問問路……可我等了好久……他們……他們也沒回來,嗚嗚……」
原來又是一個迷路的。
到了陳家溝後,小豆才知道,他們前段時間爬的山連綿數百里,是翠屏山脈的一個分支。小豆曾听陸錚說過,翠屏山脈是由東北向西南方向橫臥著的一座巨大山脈,將熾陽國和璃月國分隔,是兩國間一道天然屏障。從理論上說,順著腳下這座山脈一直往東走,就能到達翠屏山脈的主脈,再翻過翠屏山脈,便到了熾陽國。然而,事實上,翠屏山險峻異常,一般很少有人能翻越過去。
因此,要去熾陽國,還得另尋他途。
「好了,別哭了。你再等等,你爹娘可能很快就會找來了。」小豆無奈地安慰他。
「嗚嗚……我等了……等了一個上午,他們都沒有來。他們肯定……肯定是被野獸吃了……嗚嗚……」
小豆一驚。
是啊。這是野狼谷,听小焰說是野狼群的大本營。這里野狼出沒最多,很可能這男孩的父母已經成為狼群的月復中物了。
她看向小焰,目光中有探詢有疑慮。
小焰搖了搖頭。
「不會。」他吐出兩個字。
不會什麼?野狼不會吃這男孩的爹娘?還是這男孩的爹娘不會還在野狼谷?
然而小豆卻懂了。
她從小焰那雙湛藍色的眼眸中讀懂了小焰對野狼們的信任。
她忽然想起秀婆婆曾經告訴她,自從小焰來到陳家溝後,山上的野狼們便再也沒有傷害過村民,就連路過的人也沒有傷害過。有時有狼餓得急了,也最多吃村民的一兩只雞。
這听起來匪夷所思,但確確實實發生了。
當然,小焰和狼的關系,也同樣匪夷所思,不能用常理推論。
小豆心中為小焰越發不平了。
小焰哪是什麼妖怪?分明是陳家溝所有村民的守護神!
「不會的,你爹娘不會被野狼吃掉的。」小豆對赫連景恆說,「他們可能是迷路了。你再等等,也許很快就要來了。」
說著,她拉著小焰就要走。
既然野狼們不吃人,那麼她也沒必要擔心少年的安危了。
赫連景恆一驚,匆忙間拉住她的手。
「你們要走?」他一臉的難以置信,用控訴的目光狠狠地瞪著小豆,「你們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我要是被野獸吃掉怎麼辦?」
小豆一愣。
是啊。除了野狼,這山上的野獸還有不少。比如虎豹什麼的。少年一個人在這里,確實危險。
腦中忽然閃過一絲什麼,她疑惑地看向少年。
「你這麼小的孩子都知道一個人在山里危險,怎麼你爹娘卻敢將你一個人留在這里?」
赫連景恆心中一驚。
這倒是他的疏忽了。
他垂下眼來,掩住眸中的驚愕與氣惱。
這個女孩,比他想象得更加聰明。
然後,他低著頭,什麼也不說,卻用手不斷地揪扯身上的衣服。
那模樣,怎麼看怎麼心虛。
小豆疑惑地盯著他,試探地問︰「莫不是,你騙我們?」
「誰……誰騙你們了?我確實和爹娘走散了!」他猛地抬起頭來,沖口而出。忽然間,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驀地脹紅了臉。
「走散了?」小豆瞪著他,咬牙切齒。
不是什麼將他留在原地自己去找人問路。她就說,哪有這樣蠢笨的爹娘?
少年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只是好奇,看見一只很漂亮的鳥,于是就……就想捉住它。它一直低低地飛著,我就……我就一直追,就……就追到這里來了……然後,等我……等我反應過來,我爹娘已看不到了……」
原來是自個貪玩,將爹娘給弄丟了。
想必他爹娘現在一定很著急,在到處找他吧。
小豆忽然想到自己現代的父母。
自己突然不見,父母一定也很著急吧。他們那麼疼愛她,能否接受自己失蹤的現實呢?
這樣一想,對這少年忽然就起了同病相憐之感。
「算了,我助人為樂,陪你在這里等你爹娘。」她嘆口氣,坐在那少年身邊的草地上。
小焰微微有些驚愕。
小豆本來是和他一起來野狼谷找狼王的。但是這個少年突然出現,有外人在場,他也不方便將狼王叫出來了。
也就這麼微微一愣,小焰卻沒有說什麼,走到附近的一棵樹下背靠著粗壯的樹干倚立著,默默抬頭看天。
這個小焰似乎很在乎這個女孩。赫連景恆斂住眸底的冷光。
三人沉默地坐了會兒,赫連景恆忽然開口︰「我餓了。」
小豆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我真的很餓。」赫連景恆捂著肚子,挪到小豆身邊坐下,討好一般地問道,「我叫連景,你呢?」
「殷小豆。」
「這是什麼怪名?」赫連景恆嘟喃道,「你爹娘給你取這個名字,肯定是為了圖方便。小豆,小豆子,又好記又好寫,不需花精力冥思苦想什麼高雅啊月兌俗啊深度啊……」
「閉嘴!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煩?」小豆瞪他,「本來還想給你一點干糧充饑,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不給!」
他憑什麼批評她的名字?再簡單,也是個名字,不只是一個人的標記和符號,里面還蘊涵著父母對她殷切的希望和關愛。
「喂,你發什麼火?不吃就不吃!」赫連景恆怪叫,「哈!不會是被我說中了吧?」
「你再多說一句,我就不陪你等了!」
「你敢!」赫連景恆滿臉無賴之色,「你若不陪我等,以後我爹娘來了,我就說是你將我騙到這里來的!」
小豆象看怪物一樣地看他︰「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她拍了拍站起身來,招呼樹下的小焰︰「小焰,我們走!」
「你到哪里去?」赫連景恆馬上跳了起來。
「象你這種任性無禮愛撒謊的壞小孩,我沒興趣幫你!」小豆拉著小焰頭也不回去往谷中走去。
赫連景恆急忙跟上他們。
「你跟著我們做什麼?」小豆走了幾步,停下,回頭瞪著赫連景恆。
赫連景恆冷哼︰「我不管!你說過要陪我等爹娘的。爹娘等不到,你們不能將我丟下。」
「你……」小豆忽然覺得很無語。
「你們若將我一個人丟在這里,我肯定會被野獸吃掉的。我若被野獸吃了,就是被你害的!」赫連景恆蠻橫地叫。
殷小豆氣極反笑︰「隨你!你愛跟著我們就跟吧。就看你能不能跟上!」
「只要他不幫忙,我自然能跟上你!」赫連景恆指著小焰叫道。
小豆一愣,目光微凝。
這小子倒不是笨蛋,知道小焰不簡單。所以一開口就將她的助力削去。
只有和小焰一起爬過山的人,才會知道,小焰的身手是多麼敏捷矯健。他似乎天生是屬于山林的。在山間騰挪攀爬跳躍,他如履平地,健步如飛。小豆想,就是一個會武功善輕功的人,也不見得能在山中追上小焰。
這男孩說已在谷中等了大半天也不見他爹娘找來,想必他爹娘要不是也迷路了,就是找錯了方向。就是等到天黑,他爹娘也不見得會來。她忽然有心想考驗這個男孩,什麼也不說,腳步一轉,往谷外走去。
小焰心知她今天沒法去見狼王了,于是陪著她一同往谷外走去。
兩人著來時的路走走停停,那赫連景恆落後他們幾步緊緊地跟著,和他們一樣停停走走。
翻過小山坡,淌過小溪流,又爬上一座小山崗,這一路走來,正常的人還好,可是一個渾身是傷又累又餓的少年就不一定會覺得輕松了。
好幾次,小豆偷偷往後瞧,發現那小子居然一聲不哼地緊緊地跟著。因為運動,他身上好幾道本已經凝固的傷口又撕裂開來,鮮血滲出,他也咬牙忍受著。
這小子,雖然幼稚任性,但看不出還有幾分毅力和韌勁。
小豆的眼中閃過一絲欣賞。
再翻過一個小山頭,山下就是陳家溝了。
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山林里忽然刮起一陣風來。
走在前頭的小焰慢慢地停了下來。他警覺的目光朝四周一掃,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對小豆低聲示警︰「危險。」
「怎麼了?」小豆見他表情嚴肅,不禁也有些不安。她走到他身邊,朝四周看去。
山野一片寂靜,就連鳥兒也停止了鳴叫。
又一陣風吹來,穿過樹梢,嗚嗚作響,似鬼呼狼嚎般令人寒毛直豎。
「這風好象很古怪。」小豆眉頭皺起,鼻子嗅到了一股特殊的腥味。
「什麼味兒?」她吸了吸鼻子。
這時,小焰已經勃然變色。
「大蟲!」他猛地一喝,幾乎是同時,將小豆往自己身邊一扯。
小豆還在想,什麼大蟲?身體猝不及防地被他這麼猛地一拽,身子向他身邊奔了兩步,打了個趔趄,就在這時,一道凌厲的疾風伴隨著一聲咆哮聲從她背後擦過。
小豆幾乎僵住了——是嚇的。
她沒有听錯,那是虎嘯聲。
這聲虎嘯,象是半空中起了個霹靂,震得整個山崗都動了起來。
她木然轉身,正看到那老虎轉過身來。
那是一只吊楮白額老虎,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在現代,她只在公園見過老虎。公園里的老虎已經沒有任何野性,整天無精打采死氣沉沉,即使對丟在它身旁的生肉也是一副懶洋洋愛理不理的模樣。當時她還想,何時能讓她真正見識一下傳說中的虎威?
現在好了。虎威就在眼前。就是不知自己有沒有命留著回現代說給自己的那一幫死黨听。
那老虎對剛才自己這凌厲的一撲很不滿意——很少有獵物能在它這一撲下逃月兌。它怒氣沖沖的目光在小豆和小焰身上來來回回地掃了兩遍,最後落在落後幾步的赫連景恆身上。
小豆不知自己是不是錯覺。她感覺那老虎掃向小焰的目光中含著戒備及……忌憚。這種想法真的很荒謬,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赫連景恆身上的鮮血還未干透,濡濕地沾在衣服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小豆忽然醒悟。原來是這種血腥味將本來在這處山崗很少出現的老虎引了過來。
赫連景恆僵立在那里,一動不動。他的雙眼睜得很大,掩在寬大衣袖中的手慢慢地向腰間模去。
他不確定是否要在關鍵時刻展露自己真實的實力。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展露了,在小豆面前的這台戲他就唱不下去了。
正自猶豫間,那老虎兩只前爪在地下按了一按,作勢就要向他撲來。
就在這時,小豆一聲大喝︰「老虎,看我的暗器!」
一塊石頭朝那老虎額頭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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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有事晚更了。現在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