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普奇與杜默良這麼一嚷嚷,三爺顯然是有些為難了,概因放糧的差使要想完成得順利,須得靠地方官吏們的大力支持,尤其是布政使衙門與按察使衙門更是重中之重,前者管糧秣,後者管治安,沒他倆的通力合作,三爺的差使斷然不可能有個好結果,換而言之,這倆大員的面子必須得給,更別說老十還在一旁杵著,總不能當著下頭大小官員的面,跟自家弟弟公然扯破了臉罷,問題是三爺壓根兒就不想在聊城這地兒多呆,只想著趕緊辦完差使,也好到康熙老爺子面前表表功,畢竟這可是他第一回到地方辦差,自是打算辦得個又快又好,若不然,怎顯得他三爺英明了得,這一為難之下,有些話可就不好開了口。《》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弘晴雖不曾辦過放糧的差使,可來之前卻是找人探問清楚了的,對于各項事宜自是心中有數,這會兒只一听老十與公普奇等人如此說法,心中的警惕之意頓時便大起了——開倉放糧可不是小事,所有的手續都須得用欽差關防押了印,方才可以開動,此際糧倉都尚著,公普奇等人就急著要放糧權,這里頭斷然有著貓膩之事!
「父王,孩兒久聞濟寧乃運河之都,屬繁華無比之地,心神往之,而今天色尚早,日內便可至矣,孩兒實等不及也。」
三爺不好說的話,弘晴卻是沒啥顧慮,這便從旁閃了出來,一躬身,言語懇切地請求道。
「胡鬧,為父這是奉旨賑災,戰戰兢兢,兀自唯恐出錯,你當是兒戲麼,安敢胡言若此,還不退下!」
三爺正自煩惱間,被弘晴這麼一打岔,立馬有了主意,這便佯怒地訓斥了弘晴一頓,只是這話怎麼听怎麼古怪,明面上是在罵弘晴,可實際上卻是連老十等人一並圈了進去,直听得老十的臉色立馬黑沉得有若鍋底一般,偏生卻又發作不得,險險些就此憋出了內傷來。《》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小王爺畢竟年少,貪玩一些也是有的,此真性情也,並無逾越之處,實非歹意也。」
三爺這麼一發飆,周邊的大小官員們自是不敢亂說亂動,可阿進泰卻顯然不受影響,滿臉笑容地從旁勸解了一番,只是這話里顯然也頗有內涵,明擺著是在影射公普奇等人行逾越之事,必是懷有歹心之輩,當真是深得罵人不吐髒字之真髓,登時便令老十等人原本的黑的臉色就此更黑上了幾分。
「哼,若非看在阿大人為你說情的份上,今兒個本王斷不輕饒了你,回船上呆著去!」
盡管有著阿進泰的緩頰,可三爺的「怒氣」卻並此降低多少,面如沉水地冷哼了一聲,毫不容情地將弘晴趕回了船上。
「王爺,奴才等已是備好了酒筵,為二位爺接風洗塵,還請二位爺賞臉則個。」
這一見三爺將弘晴趕回了船上,顯然有著即刻要走的意思,杜默良可就有些憋不住了,這便諂笑著從旁站了出來,討好地進言道。
「哈,老杜這話爺可是愛听得緊,個熊的,這一路來,爺憋都憋死了,今兒個若不能喝個暢快,爺斷饒你不得!」
老十顯然就是與杜默良套好的,不等三爺發話,他已是罵罵咧咧地開了口,擺明了就是不想此時便啟程之態度。
「十爺放心,酒一準管夠,上好的山西女兒紅,保管十爺喜歡!」
老十這麼一說,公普奇也來了勁,笑呵呵地從旁打趣了一句道。
「哈哈哈……,好,就是這話!」
老十哈哈大笑了起來,也不管這是何等場合,伸手便猛拍著公普奇的肩頭,一派旁人無人之狀。
「王爺,您看這……」
阿進泰的心思顯然跟公普奇等人渾然不一致,並合到老十等人的嬉笑中去,而是小意地請示了三爺一句道。
「洗塵就免了罷,賑災如救火,須臾耽擱不得,況且災民嗷嗷待哺,本王食不下咽啊,這酒筵麼,待得事了再說也罷,今,時辰尚早,不若乘舟直下濟寧,早些到,賑災一事也好早些開始,就這麼定了!」
三爺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盡管還看不透老十一伙竭力拖延時間的算計何在,可直覺上便不願稱了老十等人的心,這便接著阿進泰的請示,斬釘截鐵地下了令,而後,也不管老十的臉色有多難看,一轉身,便即踏上了跳板,領著一干手下頭也不回地便上了船。
「十爺,您看這,這……」
三爺這麼一走,等候在碼頭上的大小官員們頓時全都傻了眼,公普奇見狀,顯然有些慌了神,趕忙湊到老十的身旁,小聲地請示道。
「哼,上船!」
三爺都已走了,老十就算再不甘也沒轍,畢竟他只是副欽差,于情于理,都不能當眾違逆三爺的命令,若不然,被人看笑話事小,被人參上一本,那可就不是好耍的了,無奈之下,也只能是重重地一跺腳,泄恨般地嘶吼了一聲,轉身便向副手船行了去。
「諸公,欽差大人有令,我等都照著做好了,分頭上船,直行濟寧!」
眼瞅著公普奇等人進退失據,阿進泰雖不曾出言譏諷,可眉眼間卻全是幸災樂禍的笑意,但並加耽擱,煞是豪氣地一揮手,高聲下了令。
「喳!」
兩位爺一走,阿進泰便是在場的最高官員,他這麼一下令,袞袞諸官不管情願還是不情願,那都得是遵行不誤,一通子忙亂自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好在眾官本就是乘舟趕來聊城的,這會兒舟就停在附近,倒也不致于有跟不上趟之虞,不多會,已是盡皆分頭上了船,十余艘大小船只擺開陣型,浩浩蕩蕩地向濟寧航行了去……
「子誠,你怎麼看此事?」
盡管成功地挫敗了老十等人的拖延以及搶權的算計,可三爺卻並此安心下來,反倒是心情沉重無比,不為別的,只因他在來山東前,壓根兒就沒想到此番放糧之事會有甚變故可言,乍然一遇到情況,自不免有些個心亂如麻,方一回到船艙,便即屏退了左右,憂心忡忡地在不大的艙內來來回回地踱了好一陣子的步,卻依舊沒能想透蹊蹺之所在,不得不將問題拋給了侍立在一旁的李敏銓。
「三爺明鑒,某以為此事透著古怪,十爺自請前來,恐正是為公普奇等人張目,至于內里有甚蹊蹺,卻尚難逆料,還須得再看看。」
李敏銓雖離當世智者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可也不是庸手,自是能看得出老十與公普奇等人之間的曖昧,可真要說到具體關竅所在麼,自是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之外,此際听得三爺見問,心下里自不免有些發虛,忙偷看了弘晴一眼,卻愣是沒能從弘晴處得到暗示,沒奈何,也就只能是泛泛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看來也只能先如此了。」
三爺自己是看不出問題之所在的,雖說指望著李敏銓能有個靠譜的答案,可也知曉在這等情形不明的情況下,太過強人所難了的,無奈之余,也只能是悶悶地長出了口大氣,不甚甘心地接受了這麼個事實。
問題是肯定有的,能讓老十如此緊張的事情,斷然小不到哪去,只是會出在何處呢?頭疼啊!
不止是三爺在頭疼,弘晴的心中同樣滿是困惑,概因此番放糧不止是牽涉到山東地方綏靖之事,更有可能是康熙老爺子對三爺的一次考核,若是不能將這趟差使漂漂亮亮地辦將下來,三爺無疑要失不少的分,這顯然不是弘晴樂見之結果,奈何眼下的線索實在是太少了些,縱使弘晴推理能力再強,也是枉然,無米之炊顯然是件辦不到的事兒。
「晴兒今兒個表現不錯,為父甚喜之。」
三爺盡管滿心的疑惑不得其解,可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倒也沒死揪住不放,想了一陣之後,也就擱到了一旁,倒是省起了先前對弘晴發作的事兒,唯恐弘晴見怪,這便溫言安慰了弘晴一句道。
「謝父王夸獎,此孩兒本分事也。」
就弘晴的智商來說,又怎會不理解三爺借題發揮的苦衷,哪可能真往心里頭去,實際上,三爺不提,弘晴早就將此事忘到了腦後,然則三爺既提了,該遜謝的,弘晴還是得照著規矩來上一遭。
「嗯,此番之事恐難善了,晴兒須得謹慎些才好,莫要輕易讓人抓了把柄。」
三爺對弘晴的能力雖有所了解,可也就是浮于表面罷了,並不清楚他能得到眼下的地位基本上是弘晴的功勞,還真有些擔心弘晴會孟浪地惹出事端來,這便謹慎地叮嚀了一番。
「是,孩兒遵命。」
盡管心里頭對三爺的話並不以為然,然則弘晴卻是不會帶到臉上來,也就只是恭謹地應了一聲,別無它言。
「唉,朝廷放糧本是賑濟災民,卻總有不法之輩要上下其手,當真是可惡已極,罷了,還有一日水程要走,都下去休息罷。」
三爺心煩得很,也沒管弘晴如何應答,仰頭嘆息了一聲,又苦惱地搖了搖頭,就此下了逐客令。
嗯,上下其手?
三爺本只是隨意地感慨上一下,可听在弘晴的耳中,卻是有著別樣的味道,心中一道閃電劃過,隱隱然間已是有了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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