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的詔書下得很快,弘晴歸京的第二天,詔書便已到了誠郡王府,表彰之辭不老少,賞賜之言其實就兩條——一是賞三爺食親王祿,二是著固山貝子弘晴到工部幫辦,除此之外,再無其余,往日里常有的啥皇莊、金銀珠寶之類的賞賜連影子都沒見著,縱使如此,三爺的臉上也已是笑開了花,大賞了全府老少一番不說,自個兒還痛飲了一場,若不是擔心有人說閑話,三爺怕是恨不得大宴賓客,好生鬧騰上一回了。
興奮麼?有那麼一點吧,但絕對不會太多,只因弘晴很清楚工部的事兒斷沒那麼簡單,不說那些積年老吏有多難纏,也不說工部事宜有多繁瑣,就說工部尚書薩穆哈那只老狐狸,就不是輕易能對付得了的,要知道那廝號稱工部不倒翁,前後歷任四屆工部尚書,加起來在工部已是整整經營了近二十年的光陰,若不是因著過于親近太子之故,按其資歷,早該是大學士一級的人物了,就弘晴眼下這麼個貝子身份的王府世子,要到工部那口鍋里撈飯吃,顯然大不易,然則,話又說回來了,弘晴之所以挑了工部,而不是肥的流油的戶部,自有著自個兒的考慮,卻也不是無的放矢。
工部號稱總掌天下之營造,設四司一庫——營繕清吏司,掌宮室官衙營造修繕;虞衡清吏司,掌制造、收發各種官用器物,主管度量衡及鑄錢;都水清吏司,掌估銷工程費用,主管制造詔冊、官書等事;屯田清吏司,掌陵寢修繕及核銷費用,支領物料及部分稅收。除四司外,清設有制造庫,掌制造皇帝車駕、冊箱、寶箱、儀仗、祭器等;節慎庫,掌收發經費款項;料估所,掌估工料之數及稽核、供銷京城各壇廟、宮殿、城垣、各部院衙署等工程。凡全國之土木、水利工程,機器制造工程(包括軍器、軍火、軍用器物等),礦冶、紡織等官辦工業無不綜理,並主管一部分金融貨幣和統一度量衡,雖排名六部之末,可所管事務之多卻是六部之首。
工部的事情一多,問題就多,契入的機會也就多,而這正是弘晴挑選工部的最根本理由之一,其次麼,那便是康熙老爺子對工部弊端多多已是大為不滿,近年來就沒少下詔叱責薩穆哈辦事無能,之所以一直沒將其撤換下去,一者是薩穆哈老奸巨猾,將工部經營得鐵桶一般,小問題雖是了不少,可大問題卻基本上遮掩得嚴嚴實實地,讓人抓不到甚把柄,再者,太子不斷為薩穆哈說好話,也是其能逍遙至今的根由之一,若是弘晴能在工部翻出些浪花來的話,老爺子那頭只會歡迎,而絕對不會見怪,至少是心中斷然不會怪罪弘晴的孟浪;至于第三個原因麼,那便是弘晴去工部還夾帶著自個兒不可告人的私心——無論是為誠郡王一系的前景著想,還是從弘晴的個人利益出發,弘晴都必須將工部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工部衙門離皇城並不遠,就在**外東側,與吏、禮、兵、戶四部衙門緊挨著,與位在**外西側的刑部衙門隔著廣場遙遙相對,弘晴下了課之後,逛蕩著也就到了地頭,只不過沒等他走進大門,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哎哎哎,干啥呢,看清楚了,這可是工部重地,休要亂闖,若不然,小心板子侍候!」
弘晴正尋思著初次見面之際,該如何與薩穆哈打交道方是得宜,冷不丁身前黑影一閃,幾名身著差役服飾的大漢已是從旁閃了出來,不由分說便擋在了弘晴的身前,口中還不干不淨地喝叱著,竟視弘晴身上如此顯眼的貝子服飾于不顧。
「混賬東西,作死麼?這是我家小王爺,奉旨前來工部公干,爾等還不退下,反了天了不成!」
一見弘晴被攔,剛領著一群王府下人們趕來迎接弘晴的劉三兒可就不干了,從後頭竄了出來,叉指著那幾名差役,毫不客氣地便罵了起來。
「什麼小王爺不小王爺的,這里是朝堂重地,不是爾等可以撒野的地兒,要進也成,拿旨意來,再要 ,小心拿爾等去刑部過了大堂!」
劉三兒的口氣沖得很,可對方卻顯然並不吃他那一套,沒等劉三兒罵完,一名身著班頭服飾的壯漢已是一擼袖管,雙眼圓睜地咆哮著發出了威脅之言。
嘿,這就是下馬威了罷,好你個薩穆哈,跟爺來這一手,走著瞧好了!
弘晴可不是尋常孩童,腦瓜子靈著呢,一見那名班頭如此作態,又怎會猜不透其底氣何在,左右不過是奉了薩穆哈的命令,要給弘晴來上點難堪罷了,理由?很簡單,這地兒是朝堂重地不錯,可能在**外閑逛的人又有幾個,更別說弘晴在宮中出入如此之頻繁,只要不是瞎子,幾乎每天都能見著弘晴的身影,就各部差役的靈醒勁兒,又怎可能會認不出來,哪怕認不出來也不打緊,劉三兒都已將緣由說透了,這幫子差役還敢強行阻攔,若說沒人在背後撐著,敢麼?
「混賬東西,瞎了你的狗眼了,還敢威脅我家小王爺,找死,來啊,給小爺拿……」
身為弘晴的伴當,劉三兒心氣可是很高的,加之這一年半來,沒少跟著老十六在京師各衙門里打轉轉,無論到了哪,受到的可都是尊崇,哪經得起那班頭如此這般的蔑視,加之自忖自家小主子有聖旨在手,有恃無恐之下,暴脾氣可就大發了,跳著腳便要喝令身後跟著的王府侍衛們下手拿人了。
「夠了,三兒,退下!」
明知道對方這是故意刁難,可弘晴卻並不打算將事情往大了整,此無它,此事一旦鬧將起來,弘晴盡管沒錯,也得挨人指點,沒旁的,你一貝子,跟人小差役起沖突,怎麼看都掉價不是?眼瞅著劉三兒要發飆,弘晴的臉立馬便是一板,寒著聲喝叱了一句道。
「小王爺,他……」
劉三兒正自氣急敗壞中,被弘晴這麼一喝,臉色頓時憋得個通紅,張嘴便待解釋,可一見弘晴的眉頭已然皺起,自不敢再多 ,也就只能是不甘不願地退到了後頭,鼻息喘得跟拉風箱似地,顯見心中的委屈有多深。
「這位班頭請了,在下固山貝子弘晴,不知班頭怎麼稱呼?」
弘晴沒去理會劉三兒的憋屈,而是笑吟吟地打量了一下那名凶神惡煞般的班頭,拱了拱手,煞是客氣地發問道。
「喲,還真是小王爺當面,小的,呵呵,小的梁萌贊,不知,啊,不知小王爺駕到,還請恕罪則個。」
弘晴如今正當紅,滿京師里沒听說過弘晴之名的怕是沒多少,這一亮出旗號,那名班頭的臉色可就精彩了起來,此無他,那班頭其實並非不認識弘晴,之所以敢堵門,自然是奉命而為,為的便是要引弘晴鬧上一場,可眼下弘晴竟然能忍氣不鬧,班頭自不免有些一腳踩空之感,心一慌,話可就說得有些結巴了。
「無妨,不知者不罪麼,梁班頭,薩尚書可在衙中否?」
一看梁萌贊面紅耳赤的樣子,弘晴心中自是更加篤定此人乃是故意來攔阻自己的,但並言點破,而是笑著擺了擺手,很是輕易地便原諒了他的沖撞之罪。
「這個……,呵呵,在,在,不知小王爺您,呵呵,您有何指教?」
弘晴的脾氣如此之好,梁萌贊盡管有心生事,卻也不敢無事生非,若不然,鬧將出去,他可是得吃不了兜著走的,無奈之下,也只好裝作不知弘晴之來意,陪著笑臉地反問了一句道。
「本貝子奉旨前來工部協理,這是當值大學士熊賜履、熊大人的簽押文員,還請梁班頭過目。」
盡管心中頗為的不爽,可弘晴的臉上卻是笑得愈發的燦爛了起來,手一抖,已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公文,遞到了梁萌贊的面前,示意其自行查驗。
「啊,這,這,呵呵,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王爺,您請稍候,小的這就去通稟薩大人。」
梁萌贊不過就一不入流的小班頭而已,欺負一下前來辦事的小官吏還成,哪敢真跟已擺明了架勢的弘晴亂來一通,面對著弘晴遞過來的公文,他連看都不敢去多看一眼,尷尬萬分地後退了兩步,緊張兮兮地搓著手,硬生生地擠出了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結結巴巴地使了個緩兵之計。
「不必了,本貝子是來報到的,原也不是外人,無須迎接不迎接的,爾等只管領路,本貝子這就見薩大人去。」
梁萌贊的算計雖好,可弘晴又哪是那麼好蒙的,他可不想給薩穆哈留下甚緩沖的時間,抖手將公文收回了袖中之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
「啊,這,這……」
一听弘晴如此說法,梁萌贊登時便語塞了,一時間還真找不到推月兌的理由。
「嗯?梁班頭以為本貝子的公文是假的不成?」
不等梁萌贊回過神來,弘晴的臉已是拉了下來,從鼻孔里冷冷地哼出了一聲,內里滿是陰森森的煞氣。
「啊,不敢,不敢,小王爺,您請,您里面請!」
眼瞅著弘晴面色不善,梁萌贊可就有些吃不住勁了,早忘了自個兒所領受的任務,小意地哈著腰,陪著小心地一擺手,將弘晴往衙門里讓著。
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說的便是這幫蟊賊罷,嘿,看薩老兒還有甚花活,爺接著跟你耍上一回好了!
一見梁萌贊已然屈服,弘晴倒也沒過于己甚,只是不動聲色地瞥了梁萌贊一眼,緩步便行進了工部衙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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