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八天的時間幾乎就是一眨眼便過去了,可對于奉旨審案的佟國維來說,這八天簡直就是一段漫長無比的折磨,一方面是太子那頭幾乎沒斷過的施壓,旁的不說,光是毓慶宮召見就整了三回,盡管每次召見之際,太子都絕口不提山東一案,可個中之意味卻是明擺著的,至于私下派出親信傳口諭,那幾乎就是每日都有,生生整得佟國維頭大不已,而另一方面的八爺也同樣沒讓佟國維省多少的心,到他府上說情者不知凡幾,弄得佟國維連覺都沒法睡上個踏實,愣是被煎熬得廋了老大的一圈,萬般不得已之下,只好草草審結了案子,提前兩日便將結果報到了御前,可卻有若石沉大海一般,兩天過去了,也沒見康熙老爺子對此案有甚批示。
第十日,眼瞅著老爺子始終不對案子加以置評,八爺終于是坐不住了,再次上了請罪折子,自言對門下奴才負有失察之責,懇請聖上降罪雲雲,態度倒是極為的誠懇,卻不免有些個避重就輕之嫌疑,惹來了不少親近太子之朝臣們的非議,就此上書言事者不在少數,弄得八爺很有些下不來台。
第十一日,老爺子終于對山東一案下了批示——原河道總督汝福罪大惡極,雖死難辭其咎,判罰沒家產,其家眷流放烏蘇里台軍前效力;山東布政使公普奇身為朝廷命官,不思報效,反倒趁大災之年,勾連不法商賈,盜賣國庫存糧,死罪難逃,判大劈,囚天牢,以待秋決,其家產盡沒,家眷發賣官奴;山東按察使杜默良知法犯法,殺人滅口,希圖僥幸,其罪惡極,處斬立決,罰沒家產,三代之內永不敘用;其余涉案之地方官員按律處置,刑罰不定,至于八爺麼,則以管教不嚴,用人失察之過,罰俸一年,記檔,以為警戒,至此,一場驚天巨案算是就此落下了帷幕。
案件的審理雖是一波三折,可最後的結果卻完全在弘晴的預料之中,老爺子高高舉起的板子,最終也就只是重重地打在了下頭那幫奴才的身上,至于八爺麼,所謂的罰俸一年,有跟沒有也差不了多少,當然了,個中警告的意味卻是極濃,一旦八爺再有個閃失的話,那就不僅僅是記檔這麼個輕得不能再輕的處罰了。
八爺能逃過一劫,弘晴並不意外,甚或還歡迎得很,不為別的,只因經此一案之後,八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必定得老實上一些,這就給了弘晴從容布局工部所需要的時間,沒見前些日子一直在圍著弘晴打轉轉的赫申眼下已是老實得跟「三好學生」似的,再不敢有甚與催逼之言,旁的不好說,至少弘晴的耳根子算是清閑了不老少。
見天就要六月了,這一轉眼的功夫,回京已是二十日出頭,到工部就職也已是半月整,可除了報到那兩日的強勢表現之外,弘晴宛若變了個人一般,每日里雖都是午時前準時到工部應卯,可卻再無甚大的動作,一到衙門,便貓在了後院特設的辦公室里,甚少去司里各處室走動,更別提到其它司去巡視了,當然了,倒也不是甚事都沒做——從上任翌日起,弘晴就下令都水清使司將歷年的各式報表都調到了他的辦公室,理由是要從中領悟一下核銷事宜的真諦,至于弘晴究竟看沒看那些堆積如山的報表,那就只有上天才曉得了的。
陳年報表能學到真諦麼?答案是不可能,道理很簡單,所有的報表不過都是些流水賬而已,真要學真諦,拿核銷規矩看看不就完事了?很顯然,沒人會真以為弘晴是在學習,在一眾老工部們看來,弘晴此舉不過是打算雞蛋里挑些骨頭出來,這是要跟大家伙清算舊賬呢,不過麼,卻也無人放在心上,不為別的,只因這些陳年舊賬都已無實證可查,就是些無用的數據而已,就算弘晴再怎麼用心,也甭想從這些故紙堆里找出啥蹊蹺來,大家伙自是樂得讓弘晴去瞎忙乎,左右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愛咋折騰咋折騰去好了。
折騰?當然是要折騰的,但卻絕非一眾工部人等所想的那般,對此,弘晴早就有了預案,之所以不急著發動,一者是前些日子山東一案,發動時機不成熟之故,二來麼,安靜幾天,耍個障眼法,也好麻痹一下工部眾人的警惕之心思,也好發起突然之襲擊,而今,山東一案都已結束了近十天了,該演的戲也已是差不多演完,弘晴可就沒打算再這麼不溫不火地熬日子了。
「小王爺,您如此急地傳喚下官,可有甚要務麼?」
六月初一,午時正牌,方才剛到了工部,弘晴便即讓李敏行去將塔思安傳喚了來,這廝人倒是來得很快,不過麼,顯然並不怎麼將弘晴放在眼中,參見之禮行得馬馬虎虎也就算了,問話的口吻里居然明顯地透著股不耐煩之意味。
嘿,好個記吃不記打的貨色,有意思,走著瞧好了!
一見塔思安那副紈褲模樣,弘晴心中自是不爽得很,暗罵了一句,不過麼,卻也沒帶到臉上來,而是笑呵呵地虛抬了下手道︰「塔大人不必多禮,本貝子來工部也有二十余日了,蒙薩大人不棄,得以監管都水清使司,奈何學疏才淺,實在是難為啊,好在有塔大人等鼎力支持,本貝子這才有個靜心學習的良機,在此,本貝子要道聲謝了。」
「不敢,不敢,小王爺客氣了,這都是下官等該做的事兒。」
塔思安上回奉了其叔之命要跟弘晴為難,卻沒想到事情沒辦成不說,還當眾丟了大臉面,事後被其叔狠狠地責罵了一番,心中早就對弘晴記恨不已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琢磨著怎生從弘晴身上找回個場子,當然了,他是不會傻到無正當理由在手,就去跟弘晴硬干之地步,可要他尊重弘晴這個「小」上司麼,自然也就是不可能之事了的,哪怕這會兒弘晴話說得格外的客氣,塔思安也就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甚至連應有的禮數都懶得多行。
「嗯,塔大人的心意,本貝子都記住了,將來定會有厚報,唔,這些日子來,本貝子忙于學習,疏于正事,全賴塔大人勤勉維持,本貝子實是有愧于心啊,好在經過如此多日的消化,本貝子總算是將司中事務之精髓吃透,也該到了忙正事的時候了,若不然,叫人說了閑話去事小,萬一被言官參上個餐位素食可不是耍的,此事就這麼定了,打今日起,但凡所有司中事務,無本貝子簽名的一律無效。」
弘晴並較塔思安的無禮,臉上的笑容燦爛依舊,可口中說出來的話,卻渾然不是那麼回事了,竟是毫無顧忌地要奪了都水清使司的權柄。
「啊……」
塔思安原本還吊兒郎當地站著,可一听弘晴如此說法,登時就傻了眼,呆若木雞般地望著弘晴,除了驚呼一聲之外,竟自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怎麼?塔大人有異議麼,嗯?」
沒等塔思安回過神來,弘晴的臉色瞬間已是一變,燦爛無比的笑容轉眼間就化成了漫天的陰霾,從牙縫里擠出的話里滿是陰森之意味。
「小王爺,這,這怕是不妥罷,下官,下官……」
塔思安能在工部橫行無忌,靠的可不全是其叔的撐腰,更多的則是其手中把握住了核銷之大權,其余各司都得求著其辦事,倘若這等權柄被弘晴擄奪了去,那樂子可就海了去了,這顯然不是塔思安能承受之重,不說別的,一旦這等權柄到了弘晴的手中,他們叔佷倆的命根豈不得被弘晴拽在了手中,只是不情願歸不情願,就塔思安那漿糊腦袋,一時間還真找不出啥正當的拒絕之理由來。
「不妥?有何不妥,本貝子不明,還請塔大人指教,說罷!」
到了刺刀見紅的時候,弘晴哪管塔思安甘心還是不甘心的,陰冷地一笑,緊逼不放地追問道。
「這個,這個……,啊,小王爺,是這樣的,如此之大事,下官實不敢妄言,還須得尚書大人有所指示才成,小王爺,您看這……」
塔思安是怎麼也找不出啥好借口的,沒奈何,只好胡亂地提出了個理由,來了個矛盾上交,端出了薩穆哈為擋箭牌。
「嗯,塔大人這話說得倒也有理,這樣好了,左右薩尚書也在,你便去請示一下,給爾半個時辰的時間,早去早回罷。」
一听塔思安如此說法,弘晴並怒,反倒是臉色稍霽,點了點頭,沉吟著下了個命令。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小王爺請稍候,下官這就去,這就去。「
塔思安的理由自是臨機一動而生,心底里自是半點譜都沒有,本還擔心弘晴會就此發飆,卻沒想到弘晴居然就這麼同意了下來,心情不由地便是一松,哪敢再在此地多逗留,點頭哈腰地應付了幾句之後,便即匆匆退出了辦公室,不顧形象地拔腳便向不遠處的尚書辦公室沖了過去,那急促的小樣子,要說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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