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就是如此嗎?
蘇葵不知如何作答,她確實是一心想著要將腦海中混雜的思緒理清楚,但是卻不知從何理起。
午爰輕輕一撥琴弦,道︰「就像一首好的曲子,本不該被框制住,否則便失了真諦——同是曲子,卻都不同,同是感情,每個人的看法也不一樣,這本沒有對錯之分,端看你如何對待了。」
她素手撫音,音符流轉,卻是蘇葵從未听過的曲目。
一曲過罷,蘇葵將視線從琴上移開,「這是何曲?」
午爰低笑了幾聲,不答反問︰「你覺此曲如何?」
「行雲流水般不羈,卻又偏偏使人柔到了心里去,當是極妙的曲子。」
午爰嘴角笑意不減,「其實這不過是我臨時起意一奏罷了,未過多去思考。」
見蘇葵眼中浮現訝色,又道︰「只要是好曲,何必去在乎曲名,真正對你好的人,你心中應也有考量,切莫因小失大。你或許會認為他的多疑讓你心存芥蒂,但你的固執又實在無法動搖——但這些,並非最緊要。」
蘇葵下意識的月兌口而出︰「那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呢?」
「情投意合。」
蘇葵心中一蕩,覺得長久以來的迷茫被什麼東西擊中。
午爰喝罷半杯茶,漫不經心的道︰「昨日听一位大人醉後談起允親王有意謀反,可將我們樓中的姑娘嚇得夠嗆,連給他灌了三碗醒酒湯,人醒了之後驚出了一身冷汗,被有心人傳到宮中,只怕是——」
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數,但就是不能說的禁忌。
蘇葵微微回神,「這些話自然是不能在明面上說。只怪這一位生了一張不把風的嘴。」
午爰微微一笑,口氣帶了些蒼涼,「這些大事,我這種青樓女子也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兒,如同水上的浮萍,日後王城真要如何了,竟也不知該往哪里去。」
蘇葵听她語氣感傷,安慰道︰「此話還言之過早,畢竟都還是大衛的子民,兩邊不管是誰得勢。應都不至于過度禍及子民。」
午爰卻是搖首,「若是宮中得勢自然是好,可我私下听聞那允親王卻是不折手段的。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我們樓中的一位姑娘的親弟弟便是被他強行掠去培養成了死士,那姑娘的一家全被滅口,只有她得幸存活如此殘虐之人,怎堪擔負天下大任?」
蘇葵眉頭一皺。她對攸允的印象本就極差,眼下更甚。
「允親王雖蓄勢待發,身上背負的是謀逆的罪名,但畢竟不得民心,屆時兩軍開戰,勝負都是未知。」
她還能說什麼呢?總不能說蘇家保持中立。見機行事追隨強者?
「有蘇丞相和蘇將軍在,身後是蘇家百萬大軍,相信必能殲滅賊子。還我大衛安寧。」
蘇葵沖她復雜一笑,垂首過半,忽而有些哭笑不得。
午爰眼神微動。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珠簾一陣響動之後,幾個青衣女子進了房。
為首的一位生的嫵媚。像是有些焦急,湊到午爰耳畔。用只能兩個人听到的聲音道︰「不好了,畇畇她收拾細軟說要離開揚絮樓,眼下在後門和姐妹們僵持,說是非走不可!」
午爰目光一恍,即刻起了身,對蘇葵報以歉意的笑容︰「蘇小姐,眼下有急事,便先失陪了。」
「午爰姑娘先去忙吧。」
直待午爰跟幾人急慌慌的出了房門,蘇葵臉上方現出思索的神情。♀
若是她此刻再覺察不到午爰身份的可疑,那便是笨到家了。
看方才那情況,她不止是同合潯姐妹二人關系極好,甚至是跟整個揚絮樓里的女子關系都不錯,且方才那幾人看向她的目光分明帶著尊重的意味。
蘇葵眼前忽然閃過保元殿的宮宴之上,那十二名揚絮樓女子為首的那一位,蒙著面紗,額間描著花鈿奏的一曲鳳求凰此刻與午爰的身形融合在了一起。
難道她真的是揚絮樓中之人!
揚絮樓很明顯是個銷金窟,去宮中表演都要看心情,難請至極,又兼做這酒樓的生意,說樓中的女子個個過著大小姐的生活也不為過。
最大的疑點來了——有這樣一幫朋友,午爰為何還要去軟香坊那種地方,看她心性,絕非水性楊花,樂意沉迷青樓生活的女
子。
那麼,就是有目的。
每個人的經歷不同,性格不同,所謂目的也千千萬萬種,要她猜測,她還真的猜不出來。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對自己沒有惡意,如果真的有只怕早就動手了,至少目前沒有
蘇葵重重嘆了口氣,覺得不管是在燈紅酒綠的現代,還是在時空錯亂的當下,只要有人在,便有無窮盡的爾虞我詐,不經意間便能發現一個人,遠遠不似表面來的那麼簡單。
她雖對午爰沒太多情誼,也並非徹徹底底的坦誠相對,但從未刻意欺瞞過她什麼,如今忽然發現不對勁,未免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嘆一口氣,起身行至廊前,欄下溫泉霧氣縈繞。
為了方便賓客觀景,欄邊都設有石凳,蘇葵一落座,便覺有些涼意襲來,還未入深秋,石凳上還未被套上柔軟的毛坐,自然發涼。
雙手交疊與欄桿上,下巴擱了上去,一陣秋風乍起,一池的蓮葉不住的顫抖,溫泉冒出的白氣被風吹開,散到了蘇葵眼前,給她的雙眸沾染了些許霧氣,乍一看像是蓄了淚在里面。
蘇葵渾不在意,眼楮一眨不眨,心中思量的是要不要主動跟宿根認個錯?
在馬車里,她的反應的確太過,她在門前還說了那麼多傷他的話,第二天听下人說,那一夜他都站在那里沒走。
午爰說的對,不必要事事都要鑽牛角尖。
每次二人有矛盾,都是他來哄她,現在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
想到宿根平日里的好,越發覺得自己對這段感情一直都是只得到,沒怎麼付出過。
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愛一個人,她現在明白了,要學著怎麼去愛一個人。而不是因此為理由讓宿根一直遷就她。
她有她的固執,不想動搖,宿根應該也有自己的不安,他那樣的環境長大,患得患失也可以理解。
忽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簡單,本不似她想的那麼復雜,是她小題大做,自尋煩惱了。
思索間,忽听一個微醺的聲音傳來,「小鬼。」
蘇葵嚇的一抖,卻見明景山不知何時坐在了她的身邊,單手支在欄桿上,眸光帶笑的望著她,黑眸猶如耀眼的晶石,一如既往的惑人心神,身上帶著酒香。
蘇葵對他印象差到不能再差,成日里就知道捉弄調戲與她,讓她防不勝防,一皺眉︰「你何時過來的?」
「你想事情太入神,我來了半晌了。」
蘇葵不置可否,淡淡掃了他一眼,起了身同他錯開一個位置的距離。
明景山輕笑了一聲,「這麼怕我?也沒見你對誰這麼防備過。」
蘇葵看也不看他,「怪只怪明公子舉止太異于常人,讓我實在沒辦法拿對待正常人的方式對待你。」
「哦?這麼一說,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也非常人能比的了?」
蘇葵扯開一個假笑,「厚臉皮和曲解語義的能耐確實非常人能比。」
明景山像是沒听懂她的意思一樣,「總之我在你心中是不同的。」見蘇葵想要開口又搶在前面道︰「小鬼,別想不承認——」
蘇葵只覺無語,「我沒想不承認,我只是想說西街街頭的叫花子爺爺,在我心中也是不同的。」
明景山一愣,隨即失笑,模了模鼻子,「我在你這里可是一回好也沒討得過,你就不能讓我佔一回上風,非得此般傷我的心不可?」
蘇葵嗤笑一聲,不願意再搭理他。
半晌靜默。
明景山眼神漸黯,大許是酒的後勁起了作用,一雙黑眸略帶醉意,卻愈加讓人不敢直視,多看一眼只怕便會陷了進去。
忽而出聲︰「你現在好不好?」
蘇葵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給問住,卻還是習慣的對他沒好氣,「好得很,不勞明公子記掛。」
「真的好嗎?」
蘇葵這才轉眼望去他,但見他視線正定在自己身上,被那雙或人心神的眸子攝住,眸光隱隱帶著期盼,神情比任何時候都不安,讓她不由怔住——這樣的明景山,她從沒見過。
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明景山見她不語,聲音更低,微微皺眉︰「真的好嗎?別騙我。」
「我,我很好。」蘇葵猛然轉回了頭,不敢再望向他。
只覺得明景山不勝酒力,喝點酒整個人都變了,倒不如他平日里的無禮和輕佻讓她覺得好應付,而不是現在如此認真。
明景山恍然垂眸,嘴角溢出苦笑——她很好,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只是他還抱有一絲幻想,只要她一句不好,他就有理由將她從那個人身邊帶走。
可是,她說她很好。
又是靜默。
又是一陣風襲來,驚了一池的蓮葉,簌簌發響,打破了寂靜的氛圍。
蘇葵覺得異常別扭,半晌道︰「你醉了,回府歇息吧。」
明景山將視線望進泉中朦朧的白汽里,聲音听不出情緒,「我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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