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殿下。」
「……」倆手都緊緊抱著寶貝閨女,斜長的眼眉半點風流勁不存,反倒是有些凶狠警惕得盯著那素衣絡著萱草紋的少年,生怕著又被他搶走,簡直護崽得緊。
「西海龍王殿下!」蓬萊國的小公主頭疼得瞄眼白衣,又恭敬得俯身行禮喚了聲。
「……」充耳不聞。
「敖閏殿下!」
巽芳提高了聲音近乎是喊著般斬釘截鐵,「稍請移駕!」
明美听到聲音,把視線從白衣臉上移開,低頭看了眼,吃力得抬起手拍拍白龍王的腦袋。
這動作一出,即是意味著叫他先退一步,先前仿佛凝固般的場面就打破了幾分僵持,總算有了動靜。幾乎要與這人間界同壽的老龍有些委屈,但再自由不服管束也不願違了她的意,只好收回視線,抱著她的手臂又緊了緊,好歹挪移了幾分注意到巽芳身上;白衣的眼瞳依舊是深邃冷清得,從對峙之勢退出,又靜靜瞅了女孩一眼,轉頭望向蓬萊公主。
蓬萊國雖不是與世隔絕,但也同此沒什麼兩樣了。特殊的地理,特殊的歷史,代代以來深刻在民眾們血脈中的烙印將生命都與這座大島相連,才孕生了這樣靜美平凡安于一隅的子民。
但蓬萊也不是徹底閉關鎖國對外一無所知的。或許與海那邊的山民確實月兌節很久,但對于毗鄰的四海海域,倒也有一定程度的友好往來。蓬萊一向以來對于仙妖的接受程度比對山民要多得多。但是如西海白龍王這樣的貴客,倒是異常久見。
若不知道,來了去了也由他,可這番動靜約莫已鬧得蓬萊皆知了,再怠慢怎不丟臉?只是想起敖閏殿下除了風流逍遙外,桀驁不馴是出了名的,就心有惴惴。
巽芳努力保持鎮定,曼聲道︰「殿下蒞臨,不及恭迎,請恕吾等怠慢。小女已著人備好客宜,還請殿下移駕,少叫吾等一盡地主之誼。」
蓬萊之民素來長壽,即便是巽芳在此世渡過的年月已過山民的花信歲數,但她的心智與還停留在少女模樣的顏貌一樣,素樸而稚女敕。若有一點不同尋常的,怕也就是那份擔當與責任感。蓬萊國一夫一妻從未有納妾之說,民風開放,女子當家亦是凡凡,這任蓬萊國主只二個女兒,按理說繼位的該是巽芳長姊,只是長姊打小體弱多病,下任國主之位內定的便是小公主。正是因此,就算蓬萊再平和,巽芳所學也月兌不開民事國事,多少也耳濡目染。
于是此刻她擺出公事公辦的模樣,看著也挺是那麼回事。
白龍王可沒錯眼方才她眼中的焦急。心知這架勢擺出來多半是為那臭小子,恭敬是有,誠意也在,卻慌得他看那小子不順眼下狠手又不敢直言告罪,只能擺出這架勢權作補一回救。
西海龍王心中門門清。西海之主做這麼久,怎看不透一個小丫頭?
應龍之身,有天命功德四海福澤在身,若無意外,便是與天同壽。這等漫長的年月,怎甘于偏于一隅?要知道凡間就留存著這麼幾尾龍,論起好命來他是頭一遭,不曾征天伐地落了病根,不用年年耗損修為庇佑疆澤,不沾大因果不惹大世故,他始終都是那個叫四海都欣羨的逍遙龍王。化身楚隨風,確實是逍遙自在,為人所稱「風流瀟灑」,也多是針對他游戲人間的氣度,實際上認識他的都很清楚,這廝壓根就是沒心沒肺,真正要說起來連憐香惜玉都跟他沾不上邊,他那點小心眼都落給南海那尾紅龍了。
要不怎麼听說他撿回個疼寵至極的寶貝女圭女圭時,所有同族都差點沒驚掉下巴。
當然,不同時候不同標準。閨女在懷里,知道那礙眼小子跟她有淵源,也不好不給閨女面子,再者,而且瞅著小丫頭這模樣不容易,也不忍心為難女孩子,到底是點了點頭。
巽芳也是驚喜一下的。連忙迎著客人進去。
蓬萊對仙神鬼妖等的接受程度高,但尋常並不見到,更別提是龍王這等傳說級別的貴客。四海其樂融融,敖閏尋常又不擺架子,作為四海海中所有女性的夢中情人,距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那與蓬萊子民畢竟不是同族,人與仙妖隔的不是那麼一點。
西海龍王真要說起來,是神。還是整個人間排位都能靠前的神。海客可以說是化外之民,蓬萊先人離開中原的時間太早,能追溯大荒之時,因為神木之于蓬萊的特殊地位,他們世代將神木當做是信仰,但對于保佑四海風調雨順的龍王的尊崇也不會少。
天地人三界分離,天道完全之後所有的法則也規定了天地,那界域屏障不是一般的厚,因為有這等限制在,所以上界能插手凡間事務的力度,實際上還不及四海龍王。說說龍王要听天庭差遣,但實際,只要他們不觸犯規則,任是天帝都不能撤了龍王之于四海的尊位。
有這樣的地位,受如此之尊崇,無怪乎便是幾乎不接觸外事的蓬萊,都得小心翼翼捧著心肝奉之為上客。
白龍王可沒忘此行是為什麼來的,哪怕為著閨女所需藥晶都得給面子,可是到他進了蓬萊國見了國主諸人,卻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仙神哪講這些虛禮啊!哪怕上界蟠桃會見著那天帝、西王母等諸天庭之主,也從沒這些東西,大荒之前是拳頭最大,大荒之後拼的是神職信仰功德!蓬萊原本也不講這些,但龍王一不小心忘記了,在凡人眼中——他是神。
明美又拍拍他的腦袋,軟綿綿的聲音︰「老龍,我出去玩兒。」在那深深質疑與控訴的注目下,她想了想,又添了幾個詞,「順便,見見……故人。」
龍王可憐巴巴松開手,盯著她往大殿外走去,眼角的余光還能瞥見殿前台階另一側站立的素衣少年,咬牙切齒,但沒辦法,轉過頭繼續面無表情听人客氣。
他倒是想直接拂袖走開——無奈覺得有求于人還是不要太囂張得好。他若硬要搶,蓬萊確實攔不住也不敢攔,但真到那樣,也不是他的性子了。
跟他一樣想走的,很明顯還有那蓬萊的小公主。西海龍王殿下見到蓬萊王後身後的少女緊張瞅著門口、卻邁不開步子的模樣,漸漸得倒褪去了幾分失落跟憤懣。
……好像挺有意思的。
*
明美踏出殿門。
好像很多次了,她與他得以相遇的時候,總還是小孩子的模樣。輪回就是為了遇見他,就算再美的相遇終究會歸于無望的深淵,可她在一次一次的毀滅過後,卻還是想回到他身邊。
天光靜美,蓬萊春日溫煦的陽光映照在她臉上,遠遠望著甚至會為那淨潔的光色所震撼。白衣伸出手臂,向以往的無數次一樣將她抱起來。「阿湮。」他低低得喚道。
明美稚女敕的雙手模模他的臉頰,眼神依舊是很多世以前的清澈安靜。
在還未遇到她之前,他始終都無法想象到,梗塞著心房都難以運轉的深情是什麼模樣,遇到她,那舊時千百輪轉的記憶重回,將血脈骨髓都填充得流通遲鈍,想痛苦,又想放肆大笑,想將她深深地融入血肉,又想將她推得遠遠的永不再見,然而什麼都問不出口,有太多的話語都無法述說。到最後,只能緊緊擁抱著她,輕聲喃喃︰「我該,怎麼把你留下?」
這天地怨恨我,所以一次一次將你帶走。我怨恨到想毀滅這天地,可若是它將你留下,我……或許就不再……記恨那舊時的苦痛。
明美看了他好一會兒,用力抱著他的頸項,將腦袋埋在他的肩窩里一動不動。
「留不下?」他竟是笑了笑,僵硬的手指撫了撫她的後腦勺,眸底幽深得像是波涌著無止盡的暗流。
「那我要想想……該怎麼做,才能毀了這宿命。」他的聲音低得幾乎不聞,「越是美的東西,到最後越是會被毀滅不是嗎?我這樣苦求才能遇你一遭,你又想要那樣慘痛得離開我嗎?」
明美說不出話。可你知道的啊,我來到你身邊,也是因著那宿命。它造就你注定孤獨無望的命運,也早就我注定會來到你身邊的軌跡。
我想改變你的宿命的,可我最後還是成了這宿命里的一部分。
因果誕生的一刻便注定無止盡的糾纏,直至,因與果的其中一個徹底破滅,輪轉現世的那瞬間,便也注定,只有毀了那天命的軌道才能解開無盡的劫難。一切就是這樣的矛盾,所以你要如何去月兌解?
這此世的所有命軌都纏縛在星辰地幽宮化身的天庭與地府,所以,你……要毀了這天地嗎?
白衣抱著她,又循著原路回返了東蓬萊那遮天蔽日的長春樹底。
「鳳來已毀在那滅世的九重劫雷之下,許是那天道也要忌憚我的本命神器,才要設法摧毀它才能予我降罪……」白衣喃喃道,「可是阿湮啊,鳳骨藏在我的魂魄里呢,若是重啟了鳳骨,神扇可能為我所用?畢方大神的扇子,天底下的水與火敢不從我號令?」
「這是長春樹的本體,」他說,「若我召喚,它在洞靈源的真身可能回來此地?有他幫助,我便能融合風骨……你看,事情也不是太難?」
天道之下,一切皆可記言。可他不同,他的魂魄里有那把能隔絕天道的扇子,哪怕他恨到要毀滅天道,天道依然無法感應到他的氣息。
白衣湊近她的耳邊,近乎悄悄地說︰「我近來總是做一些夢。夢醒後卻忘了曾夢見什麼。可遇見你的那一眼,那夢境所有的記憶就忽然卷土重來。」
——「阿湮,我夢見你了,億萬年前這天地初開時的你。」
作者有話要說︰714
想一些事,可能正好跟這文的感觸有些相似,怎麼都無法下筆……真是抱歉。
大晚上的終于想通了,心情舒暢,跑來更了一章。可能有點問題,太晚了明天再修改。
qωq有時候,一開始就能注定結局是什麼……可是能遇見,已經是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