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沒走出多遠,就發現了身後跟著的人。請使用訪問本站。按理這應該是意料之外的事,但是莫名的他卻並不感到驚訝,反倒是覺得那個亞獸就這樣放棄了才叫奇怪。
「你跟來做什麼?」他停下,回頭看向亞獸,不愉地問,但沒等對方回答,又趕緊打斷︰「不必說了。你回去吧,我不會改變主意的。」他以為自己拒絕得果決,卻不知道態度已經失去了最初的冷硬。
「部落的人加入了末那部落,不用再依靠你。」荒開口,說的話卻讓人模不著頭腦。
漠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沒有馬上接話。
「嫫瑪森林和藍月森林隔著荒漠,攻打藍月森林的部落對這邊的部落沒有好處。」
「我只是想跟你做伴侶,沒有其他目的。如果你答應做我的伴侶,就算有一天,你不能夠再捕獵,我也不會離開你。」荒一句話一句話說得用力而認真,末了,神色微露緊張地看著隔了一段距離的強壯獸人,等待著他的回答。
听到這里,漠恍然明白,原來對方這幾句乍然听上去沒頭沒尾的話其實是針對著當初他說過的關于曾經的伴侶以及奸細的解釋而來,一時間心中不由五味雜呈。他知道自己是該拒絕的,但是不知為什麼,拒絕的話在對方執著而堅定的眼神面前竟是變得如此難以出口。沉默片刻,他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
荒頓了下才反應過來,暗暗松了口氣,趕緊跟上。雖然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這已比他預想的好太多。但是他放心得太早了,因為很快他就發現,漠的速度加快了,無論他如何努力都跟不上,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獸人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
這讓他想起兩人第一次相見的情景,也是這樣被對方撇下,不過那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他該怎麼辦。現在返回末那部落還來得及,但是就這樣輕易放棄,他何必追出來。繼續追?以他的速度,只怕怎麼也不可能追得上那個獸人。
荒並沒有考慮太久,便沿著漠離開的方向加快速度跟了上去。他的性格極執拗,決定做的事,就算再難也不會半途而廢,這也是為什麼他身為亞獸卻能夠支撐起一個三口之家的原因。
但是,他並知道漠其實並沒有走遠。別說漠對荒並不討厭,就算討厭,他也不會把一個亞獸獨自扔在危險的叢林里,畢竟對方是跟著他出來的。他在走出荒的視線之後便躍到了樹上隱藏起來,想等對方知難而退,哪知那個亞獸竟然如此固執。
隱在暗處跟了兩天,看著對方如何小心翼翼地規避危險,如何在危機四伏中尋找食物和安全的宿夜地,哪怕在屢次遇險之後仍沒回頭,漠的內心不免開始動搖起來。而就在此時,荒遇到了一隊前往嫫瑪森林部落集會的獸人。
見到荒一個亞獸,那些獸人立即表現出了極大的關心和熱情,邀請他加入自己的部落,自然是被拒絕了。他們雖然有些失望,但卻並不勉強,還願意先護送荒一程。在他們看來,一個亞獸獨自行走叢林,要去的地方必然不會太遠,完全夠他們在集會開始之前趕過去了。
荒正不知道要怎麼找漠,听到部落集會,心中一動,決定跟這些獸人一起前往看看,說不定在那里可以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按理,荒有了人保護,漠這個時候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但是他卻仍悄悄地跟在了一行人後面。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為擔心那個蠢亞獸在部落集會上找不著人,又犯傻獨自一人闖進森林里。然而,當看到那些獸人一路向荒大獻殷勤時,他沉不住氣了,就好像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被人覷覦了一樣,憤怒中帶著一些恐慌。
于是,荒跟著一行獸人沒走兩天,漠便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漠這些年脾氣改了不少,但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骨子里竟然還保留著以往的沖動,按他本來的想法,是該多等一段時間,確定荒就是有了別的獸人追求也不會改變心意,他再出現。而假如在這個過程中,荒接受了別的獸人,那麼他也就沒有再出現的必要了。但顯然,他身體的反應快過了他的理智。
「走吧。」無視其他因為他突兀的出現而滿含戒備的獸人,他對眼露驚訝的荒說。表面看上去平靜無波,心中其實很有些忐忑,不確定對方會不會拒絕,而如果拒絕,他又該怎麼做。
幸好,荒沒讓他太煩惱,很干脆地跟那些獸人們道了別。漠暗自松了口氣,將自己打來的一頭彩虹獸扔到那些獸人們面前,算是他們護送荒的回報,便帶著人離開了。彩虹獸是嫫瑪森林中特有的野獸,毛如彩虹,艷麗之極,且有雙翅可飛天上,極難捕捉,但卻很得亞獸們的喜歡。一般如果有彩虹獸,在部落集會上帶回去一個亞獸是絕不成問題的。那些獸人原本對漠不吭一聲便把他們護送了幾天的亞獸帶走很有些不快,但在見到彩虹獸之後,心中的那點不滿登時化為了烏有。
對于漠的出現就如他的消失一樣,荒只在最開始表現出了一點反應,之後便如以往一樣,悶不吭聲。漠本來一直在等著他問自己,不想這一等就等到天黑歇宿。
「你怎麼不問我?」
「沒什麼好問的。」荒一邊利落地割下漠打回來的野獸肉放到火上烤,一邊低聲道。沒什麼好問的,漠會出現,不外乎他一直沒走遠,而且已經改變主意,願意接受自己了。就算不是這樣,對他來說,也沒分別,重要的是現在人就在他眼前。
漠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免有些郁悶,發現自己完全弄不明白這個亞獸的想法,甚至開始懷疑對方其實並不是那麼想做自己的伴侶。思及此,他突然有些惱怒,為對方攪亂了自己的心湖,卻又做出一副事不關己樣子的可惡行徑。
「明天我送你回部落。」幾乎是賭氣的,他說。
「不回。」荒更干脆。
「那你究竟想怎樣?」漠聲音不由拔高了兩分,顯示出他正在失控邊緣。
「已經說過。」荒垂下眼,翻了翻烤著的獸肉,平靜地回答。
漠頓時覺得胸口氣得發痛,覺得自己要是跟這個人結成伴侶,肯定要少活好幾年,但是現在卻沒辦法再像前幾次那樣毫不猶豫地說出拒絕的話。事實上,在他主動出現在荒面前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他已經默認了兩人的關系。只是重逢後荒的態度讓他心中實在沒底,才會忍不住出口試探。所以說,荒跟其他人處不好關系,實在不能算是別人的問題,他這樣的脾氣真沒幾個人能受得了。
「你這樣子一點也不像想做我伴侶。」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火氣,漠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听到這話,荒終于將目光從烤肉上移開,落在他身上,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顯然在認真思考他這句話的意思。半晌,才開口︰「我想。」說著,將手中已經烤得差不多的肉遞向他。
又來這一套。漠氣極而笑,毫不客氣地接過烤肉咬了一大口,卻被燙得馬上又吐了出來,臉色自然變得更加難看。
「剛烤好的肉不能這樣吃。」荒見狀倒是沒取笑,只是平鋪直述地說了一句,但卻無異于火上澆油。
廢話!漠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開始懷疑是不是做錯了決定,自己真能跟這個亞獸相處下去?
「我會對你好。」看他的樣子似乎並不滿意自己的回答,荒想了想,又說。
你別把我氣死就算好的。漠面無表情地想,但不可否認,在听到這句話之後,他心中的氣惱莫名就消散了。
「你為什麼就認定了我?」對此,他始終有些不解,畢竟自見面伊始,他就沒給過對方好臉色。
本來已彎□體割肉的荒听到他的問話,有鑒于前,這一回端正了態度,坐直才看著漠回答︰「你去天黑後的森林里找我。你還馱我。」
「就算換了別人,我一樣會去找。」听到竟然是這兩個原因,漠壓下心中的失望,實事求是地說。
荒唔了聲,沒有說話,顯然並不是很在意他的話。
漠皺了皺眉,壓下再次升起的氣悶,問︰「如果是其他獸人這樣做,難道你也像這樣,非要做他的伴侶嗎?」如果有能力,獸人一般都不會放任亞獸不管。
「以前沒有。」荒倒是回答得老實。至于以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又要怎麼回答?
至此,漠又無話了。他發現每次兩人在一起,往往說不上兩句,就會無以為繼,這樣真適合當伴侶嗎?于是不覺想起當初跟微安在一起的幸福甜蜜,心口不由一痛,慌忙停住,不敢再想。其實這樣也挺好。突然間,他覺得。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漠都只是認為身邊不過多了一個人,其他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有一個人在身邊陪著,哪怕對方不怎麼說話,就算偶爾說話也會讓人寧可他不說話,仍會讓人覺得不那麼孤單了。漠常常覺得兩人更像同行者,而非伴侶,直到那場災難發生。
獸神發怒,山崩地裂。漠帶著荒,一直在外面四處流浪,並沒打算回百耳部落。似乎離開得越久,越害怕回去,哪怕心中思念日盛。荒是不在乎去哪兒的,他長到這麼大,只有兩個願望,最開始時是吃飽,後來就是做漠的伴侶,現在都達成了,所以他很滿足。那段時間因為大雨連綿,行路不便,他們在一處石山上暫住了下來。每日除了打獵,並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好在兩人都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倒也沒覺得無聊。
獸神發怒的那一天,漠已經帶著荒冒雨離開了居處。事實上,在這之前的幾天,他就覺得心驚肉跳,預感到有什麼危險會發生,及至打獵時看到到處都是倉皇奔逃的野獸以及各種平時很少看到的小型爬獸和蟲類,便知道此地不能再留了,所以立即帶上荒向著野獸逃命的方向疾行。
一路上各種蟲獸爭相逃竄,漫山遍野皆是,稍微跑得慢點,便有可能被踩成肉泥。到了這時,誰也顧不上誰,哪怕天敵從眼前跑過,也是視而不見,食草獸食肉獸之間自然更是相安無事。在所有生物的腦海中,除了逃,還是逃。
漠的速度很快,他馱著荒,靈敏地穿行于奔逃的野獸當中,將它們一一甩在身後,只在累了,才上樹稍歇。如此奔行了兩日,前面出現了一道山谷,山谷不大,一眼能看到對面廣闊無所遮掩的草原。蟲獸爭先恐後地涌入山谷,往對面奔去,從上空透過雨幕看下去,便似一條洶涌湍急連綿不絕的蟲獸長河一般。
漠和荒很快也加入了進去。就在走到一半的時候,腳底驀然一陣顫動,接著地動山搖,無數石塊泥土從兩旁山坡滾砸下來。獸類一陣混亂,接著拼命往山谷出口跑去,被踩踏的慘叫聲,驚恐的嗥叫此起彼伏,與之前靜默無聲的大遷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時回頭已是不可能,漠只能提聚功力一邊跳躍閃躲落下來的石塊泥土和慌亂的獸群,一邊加快速度往前面沖去。然而眼看著就要抵達出口,卻陡然覺得左後腿一陣劇痛,一股沉重的力量壓了上來,將他生生截留在了原地。他心知不好,一咬牙化成人形,在被那道力量帶得滾落地上之前,反手抓起背上的荒扔了出去。不等他看清是否成功將人送到谷外,眼前一陣天眩地轉,人已跌落在地。他下意識地抬手護住腦袋,就感覺到有無數石塊泥土從身上滾過,帶起火辣辣的疼痛,然後轟的一聲巨響,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不知過了多久,大地的晃動終于停止,泥石砸落的聲音也越來越小,然後一切歸于靜止。
漠並沒有昏過去,他能感覺到自己左腿斷了,而且被兩塊石頭卡在中間,雖然沒被壓住,但也拔不出來。有小半邊身體埋在冰冷的泥石中,頭頂上方卻有不小的空間,顯然是因為架在上面的石頭將後落下來的泥石隔離了。空氣並不悶濁,可能在石與石之間有透氣處,不過沒有光線射入。他咬牙將埋住身體的泥石刨到了一邊,又試著抽了抽腿,還是不行,便放棄了。他奔行了兩日,已經累極,這時見暫時無法出去,也顧不上其他,就著側倒的姿勢躺在泥濘里睡了一覺。
黑暗中不知時間流逝,漠最開始還在試圖自救,不過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塊,牽一發而動全身,稍不注意就會垮塌下來,真正將他活埋,雖然他現在跟被活埋也沒太大區別,但總還有一點喘氣的空間。費了很大的力氣,他才將自己的左腳從兩塊石頭中間解救出來。然而還沒等找到出去的辦法,又連著發生了兩次地動,原本有些松動的石塊落下,將原本還算寬敞的地方壓縮得連翻個身都難,更別提挖開石頭出去了。
絕望漸漸在黑暗中彌漫,漠想不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在親手射殺微安的那一刻,他就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但是直到現在真正面臨死亡,他才知道自己還有太多的牽掛。他想念百耳部落,想念阿帕,百耳,百耳家里的幾個小崽,還有部落里的兄弟,他開始後悔沒有早點回去,但是他想得最多的卻是荒。不知道那個亞獸有沒有逃出去,沒了自己,以後他一個人要怎麼辦,要是再被野獸困在樹上,還有誰去救他。那個時候漠才知道,原來他並不是像自己認為的那樣一點都不在乎荒。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沒有食物,沒有水,干渴最先來臨,然後是饑餓,接著是身體抵抗力下降後,斷腿以及濕冷環境引起的高熱,死亡在漸漸降臨。
就在漠被燒得迷迷糊糊,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架在他腳上方的一塊石頭骨碌碌地滾離了原地,天光漏了進來,隨之一起的還有嘩嘩灌進的雨水。一只沾滿了泥沙,血肉模糊的手探進來模了下他的腳,然後是一聲激動而壓抑的輕呼。手收了回去,又過了大半天,漠頭頂處的一塊石頭被搬了開,照射進來的光線和大雨讓他不適地皺緊眉,但卻下意識地張開了干裂的嘴,盡情地享受雨水的滋潤。等干渴稍解,他才費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雨太大,除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他什麼都看不到,但是他很清楚,那個人,除了荒,不會有別人。
「能出來嗎?」荒又搬開了幾塊石頭,將開口擴大了不少,然後問,聲音沙啞粗礪,如同磨沙一樣,透著說不出的疲憊。
「能……」雨聲雖然大,漠仍然听清楚了,虛弱地回答,然後掙扎著想要往外爬。
兩只手伸到他的腋下,吃力地將他往外拖去。原來荒問這句話,只是想知道他有沒有什麼地方被石頭壓住,然後再確定是繼續搬開石頭,還是直接救人,並沒有真指望他自己爬出去。
等好不容易月兌離埋身數日的石穴,漠的視力已經完全恢復了。看著眼前渾身上下又是泥又是血,似乎比他還狼狽的亞獸,原本虛弱不堪的他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股力量,一把將人緊緊地抱進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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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洗刷掉泥污,現出下面累累的傷痕。看著十根手指指甲剝月兌,滿手血泡的兩只手,以及情況並不比手好的兩只腳,還有多處擦傷的身體,漠的心髒一陣陣的抽疼,他無法想像一個亞獸是怎麼弄開那些石頭和泥土將他從下面救出來的。
「有很多壓死的野獸,不用打獵。」荒說,因為不必為食物發愁,所以他才能夠日夜不停地挖掘。哪怕因為天氣太熱,那些動物尸體沒兩天就開始腐爛變味,但總比讓他抽出時間去捕獵好。
事實上,在將漠從石頭下面拖出來後,他便沒了力氣,腳疼得站都站不住,還是漠化成獸形,瘸著一條斷腿帶著他找到一處干燥的岩穴暫時棲身。漠在吃了一點**的獸尸之後,恢復了些許力氣,雖然仍發著燒,腿也沒完全長好,但是打回一兩只小獸還是不成問題。兩人這次真算得上是死里逃生了,感情也隨之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你就不怕有野獸?」將人圈在自己的身體內側,漠一邊為荒舌忝舐手上腳上的傷,一邊問。
「沒有野獸靠近。」荒臉有些發紅,不自在地想要縮回腳,卻被漠伸出一只爪子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按住了。荒孤僻慣了,有些不習慣別人這樣的親近,但想到對方是自己的伴侶,只能強忍住不繼續掙扎。
「真蠢,萬一有呢。而且你一個亞獸,怎麼搬得開那些石頭,還不如想辦法保住自己的小命。」漠繼續訓斥,但心里卻說不出的柔軟。
「我一個人也活不久。」荒很老實地回答,完全沒想過順勢說點好听的,以使得對方更加死心塌地。不過,頓了下又補上一句︰「你是我的伴侶。」他是不可能扔下伴侶自己跑走的。那些石頭雖然難搬,但只要多動動腦子,也不是完全沒辦法。事實證明,他做到了。
這兩句回答本來前後沒有關聯,荒也沒有其他意思,但是漠卻听得心跳一陣加快,自動將兩句話連在一起理解了。
「等傷好了,我們回百耳部落。」他抬起頭,伸舌舌忝了舌忝荒的臉,柔聲道。
「好。」荒臉微側了一下,還是沒有避開對方的舌忝舐,只是耳根已經紅透,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但並不討厭。
漠不覺將圈著對方的身體收緊了一些,眼神變得溫柔之極。他這時才真正明白,有心與無心之間的差別。
荒說過,哪怕他不能再捕獵,也不會離開他。荒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漠想,自己是可以對他好的,要比對任何人都好。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2241264和湮滅的華麗的一顆手榴彈,謝謝詹落,nyrk,blefis,天籟聆音和以全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