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凌晨的時候,大堂里的節能燈已經越來越少,第一道天光漫進來,楊榮輝雖然一夜沒睡,但這晚如此安寧,到底還是松了口氣,這才覺得自己的脖頸都有些僵硬了。
他畢竟是個腦域異能者,身體的強度並不比普通人強多少,于是被常安慧靠著的半邊胳膊整個兒都麻木了。
「安慧!」他喊了一聲側過頭去,這一側頭卻是寒毛直豎!
一動之下,蓋在常安慧身上的毛毯一下子滑落,甚至不止是毛毯,她身上的衣服同樣往下滑落!
根本無法找到言語來形容這具身體——
這壓根兒就不能再稱之為一具身體!任哪個想象力豐富的人都無法想象出這個模樣的「人」,她的皮囊完好,五官如昔,卻整個人在晨光中幾乎完全成了透明!瑩白透明的一具皮囊,里面無數密密麻麻或粗或細的血管里血液仍在汩汩地流動著,明明皮脂骨肉都已經不見了,卻不知道有什麼東西仍然支撐著她的身體,在她的腦袋里有著詭異的東西取代了頭骨,泛著淡淡瑩白的光。
甚至,她的眼楮微微睜著,透著無盡的痛苦恐懼絕望,她竟然還沒有死!
這樣一具徒剩皮囊和血管的身體居然還沒有死!
只有這副常安慧曾經引以為豪的美麗皮囊,那漂亮的眼漂亮的唇白皙的皮膚,一切都還在。
簡直比畫皮還要讓人恐懼,因為它是真的只剩下一張皮和那只看一眼都覺得滲人的血管。
楊榮輝哪怕再見多識廣,仍是驚懼地一下子跳開,于是,這具身體好似灌著水的氣球一下子狠狠砸在了地上。
「啪!」
一聲清晰的脆響,鮮血一下子迸濺出來,直接濺了楊榮輝一身!
沈遲早已經抱著沈流木避開,明月和紀嘉也是一樣,所以,只有楊榮輝狼狽地站在血泊里,幾乎沒法置信他就被這樣一具身體依靠了一晚上,想想就渾身發毛不寒而栗。
不遠處的凌智軍和李亞峰也受了魚池之殃,被濺了不少鮮血,凌智軍幾乎要崩潰了,一下子大叫起來,「完了!我們都完蛋了!一定會死的!博士,我們要怎麼辦!」
「住嘴!」楊榮輝也快瘋了,他的手都在抖,怎麼也沒法冷靜下來,他死死盯著常安慧應該是位于後頸的皮膚上沁出的三個血字——
002。
她是第三個。
沈流木看著潑墨畫一樣飛濺開的血液,眼中嗜血的狂熱一閃而逝,埋在沈遲的懷里彎起了唇。
失去養分的水晶蘭已經不著痕跡地枯萎融化消失,甚至沒有人發現它的開放,它本就是靜悄悄地開在腐朽幽暗之地的死亡之花,屬于不見天日的那種剔透美麗,于是,只剩下一枚瑩白的種子滾落在了旁邊,在眾人沒有注意的時候被一只毫不起眼的木偶老鼠吞進了肚子,然後這只只有孩子巴掌大的木偶老鼠飛快地竄回了紀嘉的背包。
大堂之中無比安靜,大家都怔怔看著這一幕,怎麼都沒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到底是誰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更可怕的是為什麼能讓常安慧不發出一點聲音沒有一點動靜,甚至所有人都毫無所覺!
……尤其是被她靠著的楊榮輝。
要知道,腦域異能者雖然身體羸弱,精神上卻極為敏感,能瞞得過他將常安慧變成這副樣子,實在有點駭人听聞。
「我今天就聯絡一下北京!」成海逸的臉色也有點發白,「看看能不能提前請求支援。」
他已經對找出凶手根本不抱希望了。
沈遲的眉梢微挑,沒有多少表情,心中卻是一定。
他的目的已經快達成了。這一世,他做每一步都要謹慎小心,不管沈流木有怎樣的殺人藝術,他對這些其實都不上心,他要的只是達到最終的目的。
「不過希望不大。」成海逸艱澀地說,「無線電發送器進入白帝城之後信號一直很弱,怕就怕要等到預定的時間支援才會來。」
凌智軍蹦了起來,「我不管!我們今天就要離開這見鬼的地方!我要走!趕緊走!不然今天晚上死的不是我就是博士!」他衣衫凌亂目光渙散,身上已經找不出半分屬于高級知識分子的淡定模樣,已經被這幾天身邊人一個接一個死亡打擊得快要失去理智了。
楊榮輝听了這話心中也是一抖,猶豫了一下才看向成海逸,「不如我們退回到奉節去?」
果然,沈遲的唇角帶了淡淡的笑,看,多麼容易,如果只是死,不會讓他們這樣心生恐懼,要死得那麼「美」,才會讓他們畏懼、退縮,做出這個決定。
這個提議得到了通過,但並不是所有的小隊都願意回到奉節去的。
「我們留下。」沈遲干脆利落地說,「四天後我們會到碼頭和你們會合。」
楊榮輝的目光從他臉上滑過,隱隱松了口氣。
沈遲無所謂地一笑,他知道,不管怎麼說,楊榮輝事實上還是有些懷疑他們,因為他們四個的實力太強,異能又莫測,以楊榮輝此時進化後的頭腦,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他縝密的分析會把所有人都納入懷疑範圍。
這種時候,不跟著他們,反倒是一種坦蕩。
沈遲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當天,成海逸就帶著楊榮輝和大半的人離開了白帝城,剩下的人里除了沈遲四個,還有祁容翠在的那支小隊,他們的小隊只剩下包括她在內的七個人,柯濤在的小隊更少,五個,還有就是譚妍雅和那個出言挑釁的年輕人所在的小隊,他們的人數倒是最多一點,足足有十個,其他人全部跟著成海逸離開了。
離開的是多數,留下的是少數,完全可以看出這支隊伍里果然有其他居心的人很多,所以留下的人大多臉色不怎麼好看,任誰都不會高興以為普普通通出趟任務結果卻攪進莫名其妙的紛爭里的。
「算了,他們走了也是清淨。」祁容翠率先爽朗地開口,「不如我們聯合起來吧,白帝城中的喪尸這麼多,單獨靠自個兒的力量恐怕這次的收獲還比不上代價。」
她說的不錯,這一次各個團隊來一趟的代價不小,卻被半路撂了擔子,真是不怎麼叫人舒坦。
「我們倒是無所謂,不是有人不喜歡和別人合作嘛!」譚妍雅身邊的青年又一次開口。
還沒等譚妍雅制止他,沈遲就說︰「我不知道你身後有怎樣的背景,但是為人處世要想一想自己的實力足不足以說這樣的話,我可以容忍你一次,不代表會容忍你第二次。」
他的口吻平淡,甚至听來沒有半點波瀾,可以目光尖銳如刀,就是青年這樣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忍不住小退了一步。
當即就有他們自己團隊中的人笑起來,「哎呦沈哥不用擔心,這小子就是老大忍著他才被慣壞了,可不是啥靠著背景橫的混小子!」
他們的笑是帶著善意的,恐怕也不是第一次這麼當著青年的面嘲笑他了,青年自己也了解,所以非但沒向那幾個大漢發火,反倒沖著沈遲喊︰「你以為我怕你嗎?!」青年就像是一點就著的炮仗,臉上帶著暴怒的神色。
譚妍雅沒開口,他旁邊一個沉穩的中年男人就厲聲說︰「宣辰,你給我住口!」
顯然,他才是老大。
這個叫宣辰的青年立刻委委屈屈地住了口。
「謝卓。」男人伸出手來,沈遲看著他帶著幾分歉意的面容,和他握了握手,「沈遲。」
這個叫謝卓的男人嘆了口氣,「真對不住,宣辰是我外甥,從小就被我姐寵壞了,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站在沈遲身邊的沈流木忽然不屑地說︰「都那麼大了比我還不懂事,真不害臊!」
宣辰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又不好意思同一個小孩子吵嘴,一張白皙的面容憋得通紅。
「爸爸,我可听話了對吧?」他故意仰頭邀功,甜甜笑著看著乖巧又可愛。
于是大家都哄堂大笑,這麼點兒事就算過去了,留下的幾個隊伍平白多了幾分親近,沈遲瞥了宣辰一眼,就知道這家伙雖然沒有自知之明,卻當真不是那種陰險無恥小心眼的人,只是還沒褪去末世前帶來的「王子病」吧?所謂的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就是他這樣的,哪怕再愛慕譚妍雅,譚妍雅這樣少見的冰系異能者是不可能看得上他的。
既然早晚有一天會在這上面跌一跤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沈遲也就懶得理他,末世里這樣的人著實不算少,很多末世之前的能人或者家世極好的二代們到了現在明明已經落魄,明明已經淪為最普通的人,卻偏偏還自傲得厲害,真是不知死活,如果一個個都要計較,恐怕計較都計較不過來。
沈遲同意了聯合的計劃,他們已經有幾顆d級元晶到手,再合作取得一些收益結交一些「朋友」才會在將來住在北京時顯得更「正常」。
失憶後
雖然,這樣一天下來合作取得的收益還不如他們一個小時獲得的,但有他們強力四人組的加入,所得讓其他三支小隊無比欣喜!這比他們平時好太多了,尤其是那些c級元晶!
主要是沈遲的殺傷力實在太高,在外人面前,他從來不會開田螺的內功,舍棄了群殺,只用單體殺傷力無比強悍的驚羽訣技能,就已經足夠讓人驚異了。
「沈哥完完全全就是個炮台殺手啊!」和柯濤一隊的弓箭異能少年羨慕地說。
沈遲笑了笑,「等你的異能等級提高之後,也會越來越強的,不過你是弓我是弩,本來就有點不同吧。」
只是一天下來,沈遲就有了一個無比崇拜他跟前跟後的小尾巴,沈流木的臉色陰沉得厲害,但很快就眼珠子一轉,甜甜笑著說︰「魏冰哥哥,你陪流木玩一會兒吧!」真是有病,居然叫胃病!這人實在是從名字到人都討厭!
魏冰爽快地說︰「好啊!」
沈遲警告地看了沈流木一眼,然後才看了看黑下來的天色說︰「我去找點吃的。」
明月眼楮一閃,肅然地點點頭,「放心好了沈叔叔,我會照顧好嘉嘉和流木的。」
「好。」
沈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走到無人的地方——
神行千里!
到這個世界之後,他還是第一次使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技能。前世如果不是暴露得太早,他怎麼會在那種時候連神行也無法用得出來?
目的地︰中俄基因科學研究所。
在研究所中沈遲借著地圖的指引,只繞了一會兒就找到了想找的地方,看著那些熟悉的不同型號的針筒,他眼神沉靜。
成海逸他們到底還是沒敢回到研究所去,連楊榮輝也不敢確認那些實驗品們到底還剩下多少,雖然他斷定他們的實力並不太強,但除非必要,他不想再冒險了。奉節城內全是喪尸,研究所的所在地很僻靜又無人打擾,他們只敢在研究所附近的山坳里駐扎,好幾個團隊都自帶帳篷,在外圍點起篝火再輪班值夜,入夜之後,楊榮輝他們三人倒無所謂,其他異能者看著夜色里陰森幽暗的研究所,都有點心中發寒。
但一個人都不敢說。
項靜陪著那三個俄國人坐在篝火旁,神色憂郁,經過這一趟,她對成海逸的心思莫名淡了許多,原就不能嫁人的,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反倒讓她松了口氣,只是仍然有些憂心忡忡,她有種預感,他們的任務恐怕是要失敗了。
成海逸幾乎不敢讓楊榮輝離開自己的視線,時時刻刻陪著他,相比較而言凌智軍他們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研究所的人只剩下楊榮輝和凌智軍之後,就沒人再管李亞峰的死活,幸好現在是大冬天,否則恐怕他身上的臭味都足以燻死人了。
這時候只有他們兩個人留在帳篷里,楊榮輝出去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成海逸當然也陪著他,離開白帝城回到研究所附近之後,凌智軍的情緒就好多了,雖然還有點驚魂未定。他只是個普通人,做科研的時候可以幾天不睡覺,但和現在的狀況是不同的,這種持續高壓的情況下一直不敢合眼到底讓他精神萎靡,憔悴得厲害。
似乎是風撩起了帳篷的門簾,讓里面的凌智軍冷得一個哆嗦,他睜開困頓的眼楮定楮看去,卻什麼都沒發現,不禁嘟囔了一聲又裹緊了毯子。
李亞峰的神色驚恐,凌智軍沒有看到,他卻已經看到了那個身影!
他來了!
在凌智軍剛剛放松下來的時候,一支金屬針筒直接刺進了他的脖子。
沈遲的神色冷漠,這是他十分熟悉的麻醉劑,當年研究所的人需要用迷倒一頭大象的分量來給他注射,而且因為他身體的特殊性,是十分鐘一針,他實在是對這種針筒刺入的位置和這種干脆利落的感覺太熟悉了。
凌智軍很快就昏迷過去。
外面亂了起來,沈遲的眼楮在黑暗中明亮冷靜。
研究所中還有許多實驗品,他只是將楊博士他們回到研究所附近的消息以特別的方式告知了他們,他們就不顧一切地前來。
這種恨沈遲太了解了,他們的模樣和被迫扭曲的性情導致他們根本就無法再回到人類之中,與其這樣在研究所中缺衣少食互相殘殺致死,還不如為復仇拼一把,雖然不管哪種命運都一樣可悲。
沈遲一手拎著凌智軍一手抓著李亞峰,飛快地趁亂離開了營地。
根本沒人關注這兩個人,哪怕他們也是研究所的人,在他們一個個死去的時候,成海逸幾乎將所有的心力都放在楊榮輝的身上,有一件事沈遲從一開始就挑明了,他的任務從來都只有楊榮輝一個人而已,其他研究人員的死活根本無關緊要。
只要看緊了楊榮輝就行了。
等凌智軍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銀白的屋頂,他一時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這是哪兒。
但很快他就睜大了眼楮——
這里是研究所!
他剛想動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束縛帶給緊緊捆住了!就這麼被捆在了他熟悉的實驗台上!就在這里他曾經「處理」過許多的實驗品,他知道這些束縛帶都是特制的,哪怕是力量系異能的人都不能掙開,而現在,他自己正躺在這張實驗台上!
一側頭,他就發現李亞峰和他並排躺在另一張實驗台上,滿臉驚恐絕望地看著自己。
「呵呵。」低沉暗啞的笑聲傳來,「啪」地一聲燈被打開了。
這個實驗室有著獨立供電箱,在楊榮輝他們離開之後,那個靠著水力發電的小型發電器還在持續工作。
面前的場景讓凌智軍寒毛直豎!
那些穿著骯髒白袍的實驗品們正圍在他們的旁邊!
凌智軍知道他們之中大部分有怎樣的攻擊性,他們比喪尸更殘忍,他們還擁有人的智慧!他們需要食物,而這座研究所里哪里有那麼多的食物,看著那熟悉的豹女齒縫里的暗紅色,他立即大叫起來︰「放過我!放過我吧!不是我抓你們的!是——博士!我們只是做他交代下來的實驗——只是完成他交代的工作而已!放過我……」
他瘋狂地大叫著,掙扎著,而那只豹女已經彎下腰,狠狠地從他的身上撕咬下一塊皮肉。
鮮血四濺!
他尖叫著,可那些昔日為他案上魚肉的實驗品們,已經齊齊朝他撲來。
半個小時之後,沈遲就回到了白帝城,手中提著一只從游戲背包中取出的進化 子,這是他很早以前就獵到的,但是只要放進游戲背包,就永遠新鮮無比,甚至還鮮血淋灕。
「我們的晚飯有了。」他淡定地朝三個孩子說。
一個大漢大笑著感嘆︰「看人家,短短半個小時就逮到一只 子,小魏,你啥時也有這種本事?」
「別開玩笑了。」這麼短的時間,魏冰看那邊一大三小的眼神就有了些古怪,恨不得離他們遠遠的才好,他才不想說以自己在末世里三四年充滿血腥的經歷剛剛都差點被那幾個變態的小孩給嚇死。
哪怕沈哥再厲害再值得崇拜,魏冰還是決定離他們遠一點……
半個小時,哪怕是和平年代,都不可能往返白帝城和研究所的所在地,更別說是現在這個路上充滿不確定性的末世了。
多麼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他的目擊證人足足有二十幾人呢。
沈遲的眼神不著痕跡地瞥過某兩個人,他知道,哪怕那兩個人從來沒有表現出來,事實上他們都是成海逸的人。
這幾天的觀察沈遲已經得出了這個結論,果然,上頭不可能蠢到只派成海逸一個人來完成這麼重要的任務,這里有兩個,恐怕在成海逸他們那邊還有好幾個一定都是成海逸的人,比如那個風系異能者鮑小梅。
這一晚他們幾乎大家都沒怎麼休息,直接在院子里點了篝火談天說笑,成海逸帶著其他人走了之後,剩下的人反倒輕松自在起來,大聲笑著,吃著烤肉喝著啤酒,回到了正常的外出任務模式中,再也沒有那麼壓抑。
直到沈流木在沈遲的懷中睡著,明月和紀嘉也靠在一起閉上了眼楮,他們四個人一晚上都和其他人在一起,完全沒有離開他們的視線。
而楊榮輝已經發現了凌智軍和李亞峰的失蹤,他的臉色鐵青,指尖顫抖得厲害。
他覺得自己就好似之前的凌智軍一樣已經瀕臨崩潰!
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了!他有一種感覺——
自己是最後一個!這個人不會放過自己的!
就在今天晚上!
楊榮輝第一次覺得離死亡如此之近,冷得他幾乎要渾身發抖。
在肆意奪走別人生命的時候,他從來不知道死亡是一件這麼可怕的事情。
直到終于輪到他自己。!##$l&&~w*h*w~&&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