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彰顯皇家用度節儉的優良作風,北燕獵場的行宮修建得頗為粗獷古樸。
葉蓁蓁的臥房就在紀無咎的隔壁。帝後二人的房間都很大,裝飾也較周圍其他房子華麗一些。在紀無咎的房前,列著八名披甲執刀的侍衛,板著個臉紋絲兒不動,石塑的一般。窗下躺著一只斑紋猛虎,虎頭上的飛芒箭已經被取下。
門前不少人來來往往,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會在老虎的尸體上停留一會兒,再假裝不經意地走開。心里頭卻默默地想,不知道皇上會把這頭老虎賞給誰?
按照慣例,每年秋獵,皇上都會把自己親自打到的一些獵物分賞給有頭有臉的官員,以示倚仗。即便是只鴿子,那也是來自皇上的體面。往常時候,葉修名和方秀清都得到過紀無咎的賞賜,兩人所得獵物大致相當,可以看出皇上不偏不倚。可是這次不同了,老虎只有一只,皇上會給誰?
除了紀無咎,幾乎人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晚上,紀無咎沒有回自己的臥房,而是去葉蓁蓁那里轉了一圈。看到葉蓁蓁對他神色冷淡,愛搭不理,紀無咎頓覺無趣,轉頭去了賢妃那里。
賢妃正在卸妝,妝奩開著,桌上零落地散著幾件首飾。紀無咎走進來時,秋楓正在沾著特制的香液為她除去臉上敷的那層薄粉。賢妃從鏡中見到紀無咎,連忙推開秋楓,施施然向他行禮。她只穿一層單薄的內衫,烏發披散,殘妝半褪,看起來楚楚可憐。
紀無咎扶起賢妃,目光被桌上的一件首飾吸引︰銀質的發箍,精致細密的花紋之上被打了個突兀的洞,正是下午被葉蓁蓁用袖箭射到的那只。
賢妃見到那發箍,也想到自己的窘態,便扯開話題,笑道︰「皇上,听說今日您獵到一只老虎?」
「嗯。」若不是他趕得及時,只怕葉蓁蓁已經變成那虎口下的冤魂了。
「恭喜皇上,皇上真是英雄蓋世!」
紀無咎拿起那只發箍,放在面前細細打量。白日里葉蓁蓁賭氣時慍怒的臉又浮于面前。若不是他逼她卸下袖箭,想必也不會置她于那樣的險境。
紀無咎嘆了口氣,把發箍扔回桌上。
***
次日晚宴時分,紀無咎當眾宣布,把那只老虎給了葉蓁蓁。不少人感到詫異,一邊在心里頭尋思著皇上不喜歡皇後這種傳聞到底還有幾分可信,一邊跟葉修名道喜。
葉修名撫著胡子哈哈大笑,「他們小夫妻的事情,你們和我這個老頭子說什麼喜。」雖嘴上如此說,心里卻得意得緊,看來方秀清的女兒也不過如此。
賢妃這時候也不大裝得下去了,面色很不好看。好在周圍火光忽明忽暗,旁人不仔細看也發現不了。
今天的晚宴設在室外,大家點了篝火圍在一起喝酒吃肉,很有幾分草原兒女的豪放。葉蓁蓁抱著條烤羊腿,吃得滿嘴油光,一點母儀天下的形象也無。她想通了,紀無咎本來就不是好東西,之前她著了他的道也是因為自己笨,以後小心一些就是了。而且他還救了她,雖然她差一點死掉也有他的功勞……
總之,不去想就是了。
紀無咎側頭,看著專心致志啃羊腿的葉蓁蓁,無奈地搖了搖頭。
***
三日之後,一行人馬殺回京城。太醫院的老太醫給葉蓁蓁找來了一個裝著輪子的椅子,既可以坐,也可以推著走,還有手閘,用起來很方便。葉蓁蓁十分喜歡,當下重賞不提。
這日,葉蓁蓁帶領著一眾妃嬪們來坤寧宮給太後請安,她自己坐在椅子上,由素月推著走,身後跟的都是四肢健全的,浩浩蕩蕩的,看起來甚是滑稽。
紀無咎已經下了朝,此刻亦在慈寧宮。葉蓁蓁腿傷未愈,也不能行禮,照例告了罪,由素月把她推到自己的位子,和太後隨口扯了幾句閑話,便想告辭。
這樣的事情,她每天做一次,甚是無聊。
然而今天太後娘娘對她和藹慈善了許多,也仔細問了她的傷情。听說要近三個月才能走動,她老人家皺著眉,勉力從臉上擠出幾絲心疼,說道︰「你行動多有不便,也怪可憐見的。傷筋動骨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要好好將養。」
葉蓁蓁不知道她這是唱的哪本戲,只得口中應著,一邊看向紀無咎,希望他能給她點提示。然而紀無咎垂著眼楮,面無表情。
「所以這傷好利索之前,你就不用天天往哀家這里跑了。」
「謝母後體貼恩典。只是這傷並不礙事,只不過是磨個功夫,孩兒怎麼敢因此托大呢。」
「你們的孝心啊,哀家都知道,」太後搖了搖手,笑道,「你平日里辛苦操勞這六宮之事,如今受了這麼大傷,就應該修身養性,少讓他們拿瑣事煩你。哀家想著,不若讓賢妃幫著你料理一下,你看如何?」
果然在這里等著呢。
葉蓁蓁早就料到她會有此招,難為她憋了這麼多天才說出口。她看向紀無咎,發現他也在看她,目光平靜,無半絲波瀾。
葉蓁蓁一笑,說道,「此事皇上意下如何?」
「皇後既然受了傷,就該靜心休養。」
「既然皇上和母後都如此關心我的身體,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少不得偷個懶,受用幾個月。」
太後微笑著點點頭,「正該如此。」
「只不過,」鳳目一轉,葉蓁蓁看向賢妃,「六宮之事蕪雜得很,不知道賢妃可能勝任?」
賢妃離席,恭敬說道,「臣妾雖愚鈍,也願竭盡全力為皇後娘娘分憂。」
「既然愚鈍,你一人恐怕是不中用的,」葉蓁蓁笑道,看著賢妃的俏臉黑了一黑,便又看向她的身邊,「莊妃。」
「臣妾在。」
「本宮養傷期間,你和賢妃便一起協理後宮吧,」葉蓁蓁說著,看向太後,「母後覺得如何?」
你都發號施令了,又來問哀家作甚。太後心道。她嘴角抽了抽,「如此甚好。」
莊妃知道葉蓁蓁這是在抬舉她,也算是正式把她拉入自己的陣營。所以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心盡力監督賢妃,在皇後面前好好露個臉。
葉蓁蓁這也是沒辦法,太後和賢妃強強聯手,賊心不死,一定要算計死她,她也就不能坐以待斃了。莊妃只要听話不給她添亂,也勉勉強強算是一件趁手的武器。而且,尚在禁足之中的麗妃也是一個隱患。她一旦復寵,恐怕第一個就是找葉蓁蓁尋仇。
至于麗妃會不會再次得寵,葉蓁蓁覺得八成會。她發現紀無咎作為皇帝,其實根本就不在乎女人,他心里頭裝的都是江山社稷和勾心斗角。女人,只要夠漂亮,只要願意低三下四地討好他,他就敢照單全收。
自從賢妃和莊妃協理後宮之後,葉蓁蓁確實清閑下來了,于是她就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
頭一件便是研究怎麼讓鳥嘴銃實現連發。獵場中的教訓太深刻了,如果她的鳥銃能夠點一次火打好幾下,說不準現在打虎英雄就是她葉蓁蓁了。
但是這個想法要實現起來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兒。所以她每天想一會兒,想累了就做點別的,比如——把馬得利宣進宮聊聊天。
馬得利給她帶了他們家鄉的一些書籍和畫作。只可惜那書上的文字她一個也不認識。馬得利算是個半文盲——他也認不全。要知道那時候歐洲的書基本都是用拉丁語寫的,這和馬得利的母語有些差距,他磕磕絆絆地念,邊念邊給葉蓁蓁解釋,嘴里像是含著一塊永遠化不了的糖,吃力得幾乎流口水,仿佛中風病人在交代遺言。
雖如此,這倆人都玩兒得挺開心。葉蓁蓁是覺得他那書上講的東西很有意思,怪力亂神的就不說了,一些戲本子寫得也很有味道。她對他們的天文和算術尤其感興趣。
至于馬得利——這小子其實是個花痴,看見漂亮姑娘就走不動道。他在他們家鄉人看來也算是英俊瀟灑了,放在大齊,如果經常看,忽略掉那層詭異氣息之後,也挺好看的。
馬得利第一眼見到葉蓁蓁的臉時就激動得腿直哆嗦,只可惜這女人是他踫不得的,甚至多看兩眼也要小心翼翼不能做得太明顯。他每天就這樣忍受著身與心的雙重煎熬,慢慢的眼神兒就開始往變態的方向發展。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成為變態,有一個人先變態了。
——救命啊!誰能告訴他皇帝陛下為什麼要讓人打他啊!!!
「嗷!皇後救命!」
「住手!」葉蓁蓁怒喊。
可是紀無咎黑著個臉戳在那里監工,誰敢住手。
葉蓁蓁覺得紀無咎很是莫名其妙,她又沒有招惹他,只不過在武英殿好好兒地和馬得利討論一本戲,兩個人說得正開心著呢,這個人突然闖進來,看了他們一眼,二話不說就下令把馬得利拖出去打。
「皇上,您有什麼話就直說,憋在心里難受。」葉蓁蓁沒好氣地說道。
「你是皇後,任何男人多看你一眼,都該殺,」紀無咎低頭看葉蓁蓁,目光陰冷。他是男人,他太了解剛才馬得利看葉蓁蓁時是什麼眼神了,「所以朕今天沒殺他,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了。」
「這是什麼莫須有的罪名!你不就是看我不順眼嗎,要打就打我,何必禍害無辜?!」
紀無咎無視掉葉蓁蓁,堅持看著行刑的人打足了四十板子,這才拂袖而去。
葉蓁蓁氣得直哆嗦,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給紀無咎找點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