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皇後娘娘受了寒氣,需要好生調養幾日,微臣這便開個驅寒的方子,要提防的是發燒。另外,娘娘腿上舊傷未愈,又浸冷水吹冷風,以後定要多加當心,以免落下病癥。」太醫仔細給葉蓁蓁診斷之後,說道。
葉蓁蓁已換了干爽衣服,身上裹了三條被子,活似一個小山堆。她此時方感覺暖和了一些,臉上也有了血色。
素風和另一宮女正在用干手巾給葉蓁蓁擦頭發。她的頭發又長又密,很不容易干,黑沉如一叢鴉羽,鋪在床上。
紀無咎看著葉蓁蓁手上纏的紗布,問道,「手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回皇上,娘娘的虎口處有一處撕裂的傷口,大概是落水時不小心踫到什麼東西。」
葉蓁蓁懶洋洋地掀起眼皮,解釋道,「試槍時鳥銃炸膛,把我的手震裂了。」
「你也太過胡鬧!」紀無咎厲聲斥責。炸膛不是小事,輕則重傷,重則一命嗚呼,神機營曾有個人瞄準時遭遇炸膛,鋼珠穿眼入腦,其狀慘不忍睹。今天葉蓁蓁只是被震傷虎口,不得不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葉蓁蓁見他橫起眉毛又要罵人,干脆拽起被子把腦袋一兜,悶不做聲。紀無咎很是無語,照著她的頭拍了兩下,「出來,別裝死。」
葉蓁蓁突然想到一事,探出腦袋向身邊的王有才說道,「快去池邊把鳥銃給我撿回來。」
王有才領命剛要走,紀無咎卻叫住了他,「慢著。馮有德,你去撿,撿到之後直接送去乾清宮。」
葉蓁蓁不悅,「那是我的東西。」
「連你都是我的。」
「……」
紀無咎站直身體,俯視葉蓁蓁,「行了,你歇著吧。以後不許再玩兒什麼鳥銃,這是聖旨。」
***
夜晚,葉蓁蓁果然發起燒來,身上滾燙似碳,嘴里說著胡言亂語。紀無咎伸手模了模她的額頭,便起身讓宮女端來一直溫著的藥。然而葉蓁蓁已燒得迷迷糊糊,口里乍入苦澀的液體,又怎麼肯喝,因此素月喂一勺她就吐一勺,到最後干脆緊閉起嘴巴。濃得發黑的藥汁涌出嘴角,順著脖頸蜿蜒流下,滴在枕頭上。
無奈之下,紀無咎只好把她抱在懷里,一手捏著她的下巴逼迫她張口,素月便把藥喂進葉蓁蓁的嘴里,因下頜被鉗著,葉蓁蓁無法吐藥,喉嚨動了兩下也就把藥咽下了。紀無咎又在她胸口輕撫,以防她嗆住。忙活了半天,二人總算把剩下的半碗藥給葉蓁蓁灌下去,葉蓁蓁還未發汗,他們兩個倒是先出了一頭。
紀無咎讓素月在外間候著,他把葉蓁蓁放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葉蓁蓁燒得兩頰通紅,眼楮緊閉,眼角還掛著點點淚珠。這女人平時威風得像一頭小老虎,如此柔弱的樣子倒是難得一見。
躺下之後,葉蓁蓁又開始說胡話了,紀無咎豎起耳朵仔細听時,听到她說,「爺爺,別把我嫁給皇帝。」
悠悠嘆了口氣,紀無咎自言自語道,「你不想嫁,朕又何曾想娶。」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你我二人畢竟是夫妻。後宮之中佳麗雖多,卻只有你,是要和朕埋在一起的人。
生同眠,死同穴。
人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二人不知要修多少年,才修來今世夫妻。然而雖為同床,卻是異夢,這段孽緣,真不如不修的好。
***
次日一早,葉蓁蓁起來時,發現外頭下了一夜的雪,滿世界銀裝素裹,仿佛鍍上一層琉璃。她的燒已經退了,雖然太醫囑咐不能出門,恐再受了寒,但葉蓁蓁不想錯過今冬的第一場瑞雪,堅持要出去走走。素月勸不動,只得把她裹得像個蠶繭一樣,懷里塞個大手爐,仔細檢查一番,確認妥當之後,才讓王有才推著她出去了。
葉蓁蓁說想去看梅花,王有才就推著她在御花園左近的梅舍附近溜達,走了並不遠,遇到好幾撥人。葉蓁蓁戴著個貂皮帽子,圍著個狐狸毛做的圍脖,身上再蓋一張老虎皮做的毯子,渾身上下只露著一雙眼楮,活似個走馬行商的皮毛販子,接受著各人的頂禮膜拜。
其實這時節梅花開得並不多,只稀稀落落幾株心急一些的,先頂著初雪綻開笑顏,其他大部分都含苞不露。葉蓁蓁一開始還有些納悶,能賞雪景的地方多得是,怎麼一個兩個的都往梅舍跑,難道滿皇宮都是愛梅之人?等看到紀無咎的身影,她才了然,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紀無咎離得挺遠就認出了葉蓁蓁——她身上蓋的那張虎皮太過顯眼。
「參見皇上,臣妾腿傷未愈,不能行禮,請皇上莫怪。」葉蓁蓁心安理得地坐著,說著這些廢話,因為下半張臉都藏在圍脖里,所以她的聲音听起來悶悶的。
「可好些了?」紀無咎說著,伸進她的帽檐,探了探她的額頭。他一早起來時她的額頭還有些燙,現在竟然已經完全退燒了,不得不說這女人的身體還真是皮實,一點兒不像個女人。
他這個動作略顯親昵,葉蓁蓁有點不太適應。同樣不適應的還有一眾圍觀的鶯鶯燕燕們。賢妃、僖嬪、王昭儀、溫婕妤等,竟然都在這里和紀無咎巧遇了,現在看到紀無咎對葉蓁蓁的體貼,心思各異。
莊妃也在,這女人很乖覺,主動站在了葉蓁蓁身後,幫她整理了一下裹在身上的層層衣物。
葉蓁蓁滿意地眯起眼楮,打量周圍的女人們。賢妃本身就有一種冰清玉潔的氣質,現在披著一條銀狐皮做的披風,頭上簪了兩朵梅花,往雪中一立,莫說男人,太監見了都要動心。所以,葉蓁蓁想,紀無咎這回大概也就順水推舟原諒她了。
紀無咎心情不錯,他想帶著他的大小老婆們去梅舍坐一坐。所謂梅舍,其實就是個四面透風的涼亭,建在梅林之中。幾人尚未進入梅舍,卻見在梅樹掩映之中走來一個女子,身著紅斗篷,手托白色琉璃瓶,瓶中插著一支怒放的紅梅。女子五官小巧別致,臉上線條柔和溫婉,美目流轉之間,不是麗妃是誰?
葉蓁蓁這才想起來,麗妃的禁足期確實已經過了。
麗妃手捧紅梅施施然走上前來,眾人都以為她會獻給紀無咎,卻沒想到她見禮之後,對著葉蓁蓁跪下來,「皇後娘娘,臣妾見這枝梅花開得尚算別致,便折下來,本想親自送去坤寧宮,沒想到在這里遇到您。薄物簡俗,只是臣妾的一點心意,還望皇後娘娘不要嫌棄。」
「王有才,還不快扶麗妃起來。」葉蓁蓁心想,這回麗妃是真的拉下臉來了,這麼冷的天兒她就直剌剌跪在雪里,勇氣可嘉。
王有才連忙把麗妃扶起來,身後一個坤寧宮的宮女接過麗妃手中的梅花。紀無咎看著麗妃,微一挑眉,「怎麼光有皇後的梅花,沒有朕的?」
麗妃迎著他的目光笑道,「皇上喜歡,臣妾再去折便是了。」
「不必了,朕記得你宮中也有一株梅樹。」
紀無咎扶著賢妃走進梅舍,葉蓁蓁故意落後幾步,看著麗妃的背影,心想這回是哪個高人給她的指點,難不成真是她那個宮女繁春?紀無咎罰她也不過是因為她當眾頂撞皇後,太過無禮,現在她跑來給皇後做小伏低,讓紀無咎看在眼里,估計有什麼氣也都散了。況且又是這麼個美人,琉璃世界,人比花俏,神仙見了也要動些凡心。
「娘娘,想什麼呢?」莊妃問道。
「我在想,這個麗妃今兒還真像是個梅花仙子。」
莊妃一撇嘴,「裝得再像,也不是真神。」
葉蓁蓁低頭尋思著,麗妃這回真的是要復寵了,賢妃看樣子也差不多了,還有紀無咎那個表妹,過幾天也該入宮了,這回後宮之中可是有熱鬧瞧了。一個男人要應付這麼多女人,看來當皇帝也不容易,這是對男人身心的巨大考驗。
不過這些不關她的事,她只希望這幫女人都識相一點,別上趕著往她的槍口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