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無咎話音剛落,听到門外一聲「且慢」,室內眾人紛紛定眼向外面望去。只見葉蓁蓁由素月推著,緩緩進得門來。
她穿一身暗紅色襦裙,裙上散落繡著不少毛色鮮艷的小鳥,婉轉可愛;上身罩著一件黃色夾襖,夾襖上用金線繡著一只鳳凰,鳳頭停落在前襟處,神態安詳。這一身搭配倒應了「百鳥朝鳳」的寓意。
修眉鳳眼,朱唇皓齒。葉蓁蓁目光中笑意涔涔,把室內情狀掃視一番,最終停在紀無咎的臉上。
紀無咎也在看他,只不過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只見那白皙柔軟的左手之中,正握著兩顆核桃。核桃徑長一寸多,形狀似一個小小壽桃,表皮紫紅色,紋絡不似一般核桃那樣縱長,而是呈點狀,深刻如一座座小小山峰,星羅布于紫紅泛光的表面。
這種核桃,正是文玩核桃中的極品滿天星,而且從表面上的顏色和光澤來看,定是被人把玩許久,經歷了許多年歲的打磨,乃是極品中的極品。
只是有一點,這倆核桃的個頭比一般核桃大上許多,葉蓁蓁的手比較小,握著這麼兩個,還要翻轉,手上動作頗不協調。
莊妃和賢妃早就起身行禮,賢妃還不得不挪了個位置,把這室內的次座讓給葉蓁蓁。葉蓁蓁被素月推著移到紀無咎的一側,停下。從始至終,紀無咎的眼楮就一直追著她的左手轉,嘴角掛著若隱若浮的笑意。葉蓁蓁只當他是看到她有好東西便想據為己有,因此故意裝作不知。
等莊妃和賢妃分別坐定,葉蓁蓁說道,「皇上,不知道這里有什麼熱鬧,是我看不得的?」
賢妃忙解釋道︰「皇後娘娘請恕罪,這件事情是臣妾自作主張,怕打擾皇後靜養,因此並未告知。」
「本宮在和皇上說話。」葉蓁蓁先來了個下馬威。
賢妃有些難堪地低下頭,「臣妾知錯。」
紀無咎說道,「此處正在斷案子,人證物證俱在,皇後有何高見?」
葉蓁蓁命人把那套男子衣物呈上來,翻看了一下,復又看著下頭跪著的宮女小竹,笑道,「我確實有幾個問題要問一問這人證。」
小竹听葉蓁蓁語氣不善,先是一抖,低頭不敢看她。
「本宮問你,你說見到有男子進入偏殿孫貴人臥房,是在幾時幾刻,是何方位?」
「回娘娘,奴婢看到他是在昨日的巳時二刻,偏殿花窗之下。奴婢親眼見他翻窗而入。」
「巳時二刻,宮門尚未落鎖,這賊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含光殿?當看守的太監都是死的嗎?」葉蓁蓁說著說著,語氣加重。
「想必他是翻牆而入……」
「倒也有這個可能,」葉蓁蓁點點頭,「本宮再問你,你可有看清那人的面目和穿著?」
「回娘娘,夜色太黑,燈光幽暗,奴婢不曾看清他的長相,但記得他穿著侍衛的衣服。」
葉蓁蓁看向身旁,素風捧著的那套罪證,可不就是一套侍衛的衣服,「那麼你可曾見他離開?」
「回娘娘,不曾見有人離開。」
「為何現在才報?」
「奴婢……擔心自己看錯了,污了貴人清白,因此十分猶豫。」
葉蓁蓁想了想,「依你之見,他既然是翻牆而入,昨日又不曾下過雨,那麼牆上和屋頂就應該還留著此人的腳印。王有才,帶幾個人下去搜一搜有什麼可疑的痕跡,若是搜到便罷,搜不到……」她的聲音漸漸消失,接下來的話沒說出口。
「奴、奴婢也不知那人是如何進來的,奴婢只看到他在窗下,請皇後娘娘明察。」
「本宮自會明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是,」停了一下,笑道,「也不會放過一個惡人。」她又向素風勾了勾手指,素風彎腰低頭,將耳朵伸到她面前,听她說了幾句話,連連點頭,走了出去。
紀無咎見狀,微一挑眉,說道,「怎麼,皇後這是要翻案?」
葉蓁蓁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答道,「翻不翻案,證據說話。況且,賢妃這麼冰雪聰明的人,她斷的案子想必是十分可靠的。」
賢妃的臉色很不好,她用絲帕擦了擦嘴角,清了清嗓子剛想說話,葉蓁蓁卻又補了一句,「皇上您說是吧。」
于是賢妃的話只好又憋了回去。她偷眼看紀無咎,他似乎心情十分愉悅,雖然臉上故意不表露,然眉梢已經掛了些笑意,見到葉蓁蓁拿話堵賢妃,也不幫她出頭,只管自己看熱鬧。
賢妃一時心里有些發涼。
過了一會兒,王有才回來說道,「稟皇上、皇後娘娘,奴才帶人找遍了,沒有找到任何有人翻牆的痕跡。」
葉蓁蓁見小竹和賢妃似乎都有話要說,她干脆幫她們說了,「沒有也說明不了什麼,大概此人輕功了得,能夠踏雪無痕。」
踏雪無痕只存在于傳說之中,雖然葉蓁蓁這麼說了,但可信度不大,尤其在紀無咎這種行家听來。不過他現在也不爭論這些,只是看著葉蓁蓁,眼神兒帶著些挑釁,「這就完了?」
「哪里。我們再來看這證物。這確實是一套宮廷侍衛的衣衫鞋襪不假,只不過把這東西放進來的人忽略了一件事情︰這套衣服是簇新的,聞起來只有衣料的氣味兒,所以根本沒人穿過。如果孫貴人真的和侍衛有個首尾,衣服就應該是從侍衛身上月兌下來的,應是半舊的才對。」
「若是孫貴人做來留著送給他的呢?」賢妃問道。
「問得好。從衣服的用料和針腳來看,它們不可能出自宮廷,應該是大內侍衛們的統一發放的。侍衛隸屬于兵部,兵部下發的衣服都是由戶部督領民間的制衣局所做,再把成衣送往兵部。」葉蓁蓁說到「戶部」時,意味深長地看了賢妃一眼。
賢妃一口血憋在喉嚨口,想吐也吐不出來。人家皇後娘娘只是看了她一眼,又沒指名道姓地懷疑她,所以她根本也無處分辯。再看紀無咎,竟然也在看她,賢妃頓時眼圈就紅了,「皇上……」
「想要眉目傳情也麻煩稍等會兒,本宮正在辦正事兒。」葉蓁蓁突然說道。
賢妃咬牙住了口。
「所以這衣服出自下面的制衣局,經由兵部發到侍衛手里。不是孫貴人做的,不是侍衛月兌下的,也不可能是孫貴人托人弄來送人的——這種禮物對方自己有一大堆,她怎麼可能送得出手。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了。」葉蓁蓁說到這里,停下,喝了一大口茶。
「是什麼可能?」紀無咎問道。
「大概是那個侍衛一時糊涂,把新衣服放在孫貴人這里,讓她代為保管吧。」雖然這個可能看起來沒什麼可能性,但目前為止也只有這一個解釋了。
孫貴人看到了希望,又有力氣哭了,「臣妾冤枉啊!」
「你閉嘴,」葉蓁蓁皺眉,「顛來倒去就這一句話,煩不煩……賢妃,你覺得本宮方才那個解釋說不說得通?」
賢妃沉思片刻,點頭道,「想來也只有這個理由了,皇後娘娘聖明。」
「錯了,」葉蓁蓁笑道,「本宮確實聖明,但這樣解釋大錯特錯。這衣服和侍衛的衣服一模一樣不假,但絕對不是任何皇宮侍衛的衣服。」
她這樣一說,連紀無咎都覺得詫異,「你為何如此肯定?」
「皇上您忘了?皇宮侍衛都是有編號的,按照《千字文》排,每個侍衛對應一個字,這個編號是要繡在衣領之上確認身份的。平常看不出來,萬一有個不測或是需要追查身份的時候,就用得著了。」
紀無咎直直地盯著葉蓁蓁,「朕當然知道侍衛都有編號,卻不知道這編號是要繡于衣領處的。」
「皇上您整日操持大事,這些細節不清楚也是自然,」葉蓁蓁給他戴了頂高帽,又翻開那件外衫,說道,「這件衣服的內領上沒有繡任何字,想必是在戶部就被人截下了。」
又提到戶部,賢妃的臉都快綠了。
「所以說,孫貴人,你怕是得罪了什麼人,那人想要置你于死地,便想了這麼個歹毒的計策,還連累到皇室名譽,其心可誅啊其心可誅。然而這個計策漏洞百出,賢妃也不問青紅皂白,先讓你把罪名坐實了,置皇上的聲名于不顧,也太糊涂了點兒。」葉蓁蓁說著,笑眯眯地看向賢妃。
賢妃心頭一抖,趕緊跪倒在地,「皇上,臣妾也是心急于皇上清名,想要盡快料理此事。況且物證雖可疑,人證卻還擺在這里,小竹不是親眼所見嗎?」說著,看向身後的宮女小竹,她心里想著,只要小竹一口咬死了親眼看到侍衛入窗,那麼即便沒有物證,以紀無咎的多疑,也不會善罷甘休。
「正是,奴婢確實親眼所見!」小竹連聲說道。
「是嗎?素風。」
「奴婢在,」素風走過來,手中捧著一個鼓鼓的荷包,呈到葉蓁蓁面前,「娘娘,這是從小竹的住處翻出來的。」
小竹見到此物,臉色登時就變了,渾身月兌力般,癱坐在地。
葉蓁蓁接過荷包,打開來察看一番,除了不少銀兩,還有幾件成色不錯的首飾,她又把荷包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對小竹說道,「你一個小宮女,哪里來的這麼多錢和這些貴重首飾?不會是偷的吧?」
「不不不不不是!」小竹搖著頭,結結巴巴地否認。
「本宮自然知道不是。有人托你誣陷孫貴人,許了你這些東西。孫貴人身處偏殿,身邊伺候的人少,讓你有了可乘之機,是也不是!」
小竹只顧搖頭,幾乎嚇傻了,「我沒有,我沒有……」
「本宮早就懷疑你,因此讓素風去你住所搜了一搜,果然有了這些收獲。你既然說不清楚這些東西的來歷,那麼讓本宮幫你查出來可好?方才本宮的英明神武你也看到了,憑這個荷包和幾件首飾,想追查其出處,並不是難事。本宮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說實話,我留你一條命,倘若讓我親自查出來,呵呵……」
葉蓁蓁雖然刻意壓低聲音冷笑,想制造點可怕的效果,但由于嗓音問題,她的笑聲里听不出半點威脅的勁頭兒,倒有點像纏綿的女鬼,听得室內諸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紀無咎只覺得身上似乎有條毛毛蟲在爬,連忙打斷葉蓁蓁,「若是不說實話,現在就杖斃吧。馮有德。」
「在。」
「我說,我說,我說!!!皇上饒命,皇後娘娘饒命!!!」小竹伏在地上哭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