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腦真是一種神奇的存在,一生中要經歷多少事情,有些明明久遠得連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是一到某個特定的時機——比如說像楚逍現在這樣,卻又發現自己的腦海深處把這些事情記憶得不知有多牢固。
他一邊麻木地看著諸多記憶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閃過,一邊思考著自己的大腦還能被挖出多少料。從小學語文考試不及格,到十一歲第一次收到同班小女生的情書,再到外公被查出罹患癌癥。
下一個畫面,是剛上高中的少年穿著略有些不合體的黑色西裝,手里拿著一束白色的花,看著老人的骨灰被下葬。之後就到了三年後的高考成績出來,他孤注一擲地報了x大的醫學院,如願被錄取,一個人去了北方念書。
這些原本已經被時光淹沒在回憶長河里的過往,一點一滴地被翻出來,讓他想起了最初的自己。生命如此脆弱,游戲外當個救死扶傷的醫生,游戲里當個操作犀利的治療,這就是他在二十一歲的時候所有的夢想了。
畫面上剛放映完他短暫的前世,很快就開始放映他更加短暫的今生。
今生的「楚逍」生于年關,是天南楚氏第四代唯一的男丁,楚家人的心頭肉。長輩健在,父母雙全,雖然是一個大家族生活在一起,卻相處和睦,其樂融融,沒有什麼勾心斗角之事。
那個聲音有些戲謔地道︰「想不到你雖然兩世為人,兩世竟都只活了這麼一點歲數,加起來還沒有人家一個零頭。」
小秀爺不說話,他正看著自己被婢女扒掉褲子的那一幕,小臉都羞紅了。
畫面繼續向前,過了他平靜的兩歲,三歲,直到那頭先天大妖來襲,害他數次身死。灰色的視野有點奇怪,不過那個正在查看他記憶的人顯然沒有在意,讓楚逍微微地松了一口氣——
直到畫面來到了他與父親楚琛在截雲城外被人劫殺的那一幕。
小秀爺兩眼圓睜,在師尊崇雲將碚靈二老斬殺劍下之後,他就刻意將這些記憶忘在了腦後。如今被人翻出來,將當時的情景又重演了一遍,最後畫面還定格在楚琛手腳被廢,面容被毀,在他面前徹底咽氣的那一幕,叫楚逍再次回想起當日生不如死、撕心裂肺的痛苦,小臉煞白,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終于等到那可怕的意念確定了楚琛確實已經身死,畫面又是一變,變成了楚逍用妙舞神揚將楚琛完整地復活起來的時候。紫光散去,楚琛恢復了呼吸,楚逍等了半天不見他醒來,也跟父親一起躺倒,畫面十分溫馨。
然而楚逍此時卻如同跟著記憶里的父親一起死了一回一般,臉上不見半點血色,全身的血液幾乎逆流——
妙舞神揚,這已經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了,他從沒想過會這樣暴露在別人面前。能夠將已死之人復活,不過需要付出一些代價,這是何等逆天的事情!即便是對著父親楚琛疑問的目光,他也從未將實話說出。
連最大的底牌都暴露在別人面前,楚逍有種十分不安心的感覺。
但他此刻卻不能說話,不敢說話,只能等著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來,像是在等待著一場判決。
那意念的主人仿佛也被這一幕所震撼,隔了許久,那低沉渾厚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低低地道︰「起死回生……你尚未入道,竟已有了起死回生之能。」
听他的語氣,卻像不是第一次見有這般能耐的人,這讓小秀爺多少松了一口氣。
只听那聲音緩緩地道︰「你雖不是此方世界中人,擁有前世記憶,活過的歲數加起來都還沒有三十載,在生死之道上就已經有這般能耐……很好,很好。」
竟是一連說了兩遍很好,「在這漫長得連我自己都數不清的歲月中,你是我見過最好的苗子,你很好。」
哦漏,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有眼光!
小秀爺莫名的生出一種喜感,那他接下來是不是還要送自己絕世功法?
那渾厚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忽然安靜下來,同時那種玄奧的意念也從小秀爺的識海中退去了。楚逍剛生出疑問,就感到另一種更加飄渺,更加難以琢磨的意念尋了過來,春風化雨一般降臨到自己身上。
與前者猶如洪荒巨獸一般的壓迫感不同,這股意念溫和如春日燻風,給人以勃勃生機之感。這股意念剛降臨下來,楚逍眼前便出現了剛剛所見那尊雕像的真人。他們如今不知身在哪一個空間,這赤著完美雙足的女子顯然不是實體,周身的氣息讓楚逍莫名地感到熟悉。
他本就對這氣息十分好奇,叫那如同秋水一般的眼眸望著,更是半分也移不開自己的眼楮。
這一身素衣,臂間挽著綠紗,一頭如雲的長發只用一根青翠的竹枝挽起的美麗女子走向他,每一個動作仿佛都牽動著天地間最玄奧的規則。她來到楚逍面前,略微彎下腰來,伸手模了模他精致可愛的小臉,只是微笑,沒有說話。
楚逍看著她柔美的笑靨,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盎然的生機,同時也感受到了深沉的死氣。他在這個世界中體驗過的死亡,用一只手那根本算不清,有時是他自己死去,有時是看著別人死去,對這種死氣再熟悉不過。
只是一個人身上,如何會同時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眼前這美麗的素衣女子就仿佛被分割成了兩半,半身是生,半身是死。
他下意識地看向身後,想去找崇雲的身影,理所當然的沒有找到。他如今雖然感覺自己睜開了眼楮,可以感受到自己手腳的存在,卻跟他的美人師尊和毛茸茸的小狼崽不在同一個地方。
那同雕像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正站在他面前,見他東張西望,也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只牽了他的手,慢慢地向前走去。
楚逍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她的腳步,看著她蓮花一般的雙足踩在荒蕪的土地上,肌膚顯得越發潔白無暇。
她牽著身旁這小小的孩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在她的雙足走過的土地上,長出了星星點點的綠意。待他們走到山坡上,停下來回頭看時,這荒蕪的土地上已經多了兩條碧綠的草毯,草叢間開出白色的花朵來。
小秀爺驚異地看著,這兩條由青草生長而成的路在荒蕪的土地上看起來分外顯眼,充滿了生氣。只是右邊的這條青草路長得要茂密許多,而他自己走過的路上,小草則顯得要稀疏許多。
牽著他的素衣女子微微一笑,一揮衣袖,空中立刻飄起了雨。待到這如絲的細雨落到地上,荒地之中就生出了無數花草,綠意迅速在他們腳下向外蔓延,漸漸連成一片。
楚逍听到一把柔和的女子嗓音,在右上方對他道︰「這是生。」
說完並不讓他繼續沉浸在這萬物生長的畫面中,又牽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下了山坡,依舊是一片綠地。
若說山坡的另一邊是初春的景象,那麼這一邊就已然是盛夏。素衣女子在山坡下停住腳步,沒有松開牽著楚逍的那只手,仍舊對著這片生意盎然的綠地一揮衣袖。
楚逍的瞳孔微微一縮,看著面前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老去,其中活動的生物也急速經歷了生老病死,殘骸腐埋,綠色褪去,整片土地盡歸荒蕪。
在他頭頂,柔和的嗓音再次響了起來,對他說道︰「這是死。」
一生一死,一飲一啄。
楚逍將目光從那籠罩著一層死氣的大地上收回來,抬頭看她,開口問道︰「那我們是什麼?」
素衣女子臉上又露出她的雕像上那種悲天憫人的笑容,伸手模了模他的小臉,輕聲道︰「我是已死之人,所以我是死,你是生。」
她收回自己的手,取出了一顆琉璃色的晶體,不過拇指大小,就像是一枚淚滴形狀的琥珀,放在楚逍手里,「這個給你,小家伙。」
楚逍將這淚滴形狀的琥珀握在手里,仰頭看她,開口道︰「這是什麼?」
素衣女子蹲下來,對他微笑︰「是禮物。你還這麼小,就能夠進到阿昊開闢的小世界里來,很厲害呀。」
楚逍沒好意思說他有地圖外掛,只能對面前的素衣女子說道︰「是師尊帶我進來的,他很厲害。」
素衣女子聞言模了模他的小腦袋,微微笑道︰「你會將來會比他更厲害的。」
楚逍嚴肅著一張小臉,像小大人一樣點頭道︰「但願如此。」然後問道,「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他兩世加起來也有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眼前的素衣美人看上去不過也就二十六七的樣子,光看臉這麼叫也沒錯。
素衣女子大概沒想到這小家伙會這麼叫自己,微微愣了一下,才回答了他︰「我叫阿和。」
楚逍點頭道︰「阿和姐姐,我是楚逍。」
阿和看著他像小女孩一樣秀氣的小臉,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後柔聲道︰「楚逍弟弟,回去吧。」
雖然是第一次見阿和,但小秀爺沒有理由地很喜歡她,點了點頭,又問道︰「以後還能見到阿和姐姐嗎?」
阿和搖了搖頭,微笑道︰「不能了,我是已死之人,留在雕像里的只不過是最後一點執念。」
小秀爺道︰「等你入了輪回,我們還可以再見嗎?」
阿和卻望著他,微微地笑道︰「小傻瓜,輪回已滅,我如何能夠再度復生?」
楚逍皺起小小的眉頭,輪回乃是天道的一部分,哪里是隨隨便便能夠被毀滅的東西?阿和卻不打算再替他解惑,只伸指在他小小的眉頭上輕按,然後身形開始變得虛幻,終于連最後一縷執念也消散在天地之間。
楚逍的身體一震,一下子從這個空間里被拋出來,睜開了眼楮,卻發現自己仍舊在師尊的懷里,一只手還按在雕像上。
崇雲見他醒來,便開口叫他的名字︰「逍兒——」
小秀爺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感覺到與雕像相觸的手心里有著什麼東西,于是將它握住了,才收回手,抱住崇雲的肩︰「師尊!」
小狼楮墨蹲坐在地上,可憐兮兮地看著它喜歡的小人,低低地叫了一聲。
楚逍只顧著抱他師尊,完全把寵物忘在了腦後,「師尊,我見到了阿和姐姐,她太厲害了!」說完放開崇雲的肩,攤開小小的手掌讓他看阿和給他的淚滴琥珀,結果掌心里什麼都沒有。
楚逍吃了一驚,低頭去找,「怎麼不見了,阿和姐姐明明給了我一顆——」
崇雲穩住他亂動的小身體,指尖落在他的眉心,淡然地道︰「在這里。」
作者有話要說︰在小紅花時間過去四分鐘後,系統讓我更新了。
但是小紅花已經沒有了,全勤沒有了……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這意味著我不用再拼死拼活了呢……真高興以頭搶地,超級不高興!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居然沒有惹!系統你對得起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