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老夫人說罷,在場諸位反應各有不同。
李夫人就瞅一眼景正卿的母親蘇夫人,眼中透出幾分「期待」。
蘇夫人察言觀色,便面露謙恭之色,垂頭向著老夫人,說道︰「老太太,原本我是不願意讓老爺派了卿兒去的,平常雖然都說他能干,但畢竟是個男人家,未免有些粗心大意,有些照料不周的地方……」
說到這里,便又轉頭看向明媚,微笑著和藹說道︰「他若是薄待了你,有照料不周的地方,可要照實說,就算是老太太不責罰他,我也是不饒了他的。」
李夫人听到這里,嘴角就微微扯了扯。
老夫人听了蘇夫人的話,微微頷首,就看明媚,見她仍站著,便拉了拉她︰「一路上又坐船又乘車的,必定是累了,雖然她們都是你的長輩,但我做主,你就坐著說話罷。」
李夫人跟蘇夫人听了,齊齊說道︰「又都不是外人,快坐著說話。」在旁邊的幾個女眷也紛紛附和。
景老夫人便笑︰「你們也都坐了吧,坐下好說話。」兩位夫人落座,明媚告了罪,才又坐下。
老夫人掃了一眼身前眾人,便給明媚又一一介紹說︰「這是你大嫂子……這是老三家的……」明媚重又站起見禮。
老夫人放眼看了一圈兒,忽然問︰「是了,怎麼還不見珊丫頭她們那些小的?」
李夫人就說道︰「他們不知道今兒表小姐會到,還在學里,先前已經派了人去叫了。」
景老夫人點頭,便對明媚說︰「都是你的姐姐妹妹們,以後在一塊兒也好相處,你也不至于覺得孤單。」
明媚笑著點頭,景老夫人打量她的臉,越看越是疼愛,模模她的手︰「這手兒也有些涼……這安頓下來,得好好補補……是了,快說說,你二表哥待你如何?」
明媚便微笑,說︰「其實外婆跟舅母都多慮了,二表哥的確很是能干妥帖,事事周到,一路上也多虧了二表哥照應……只是我跟表哥畢竟從小不認識,這會兒長大了,忽然見了,不免生疏,因此雖然同路,卻也不怎麼照面。」
蘇夫人听了,臉上露出些許意外之色,便看明媚。
景老夫人便皺眉︰「這個卿小子,怎麼如此不會做事,讓他去接表妹,就該好好地對待,怎麼兩個走了一路,反倒生疏了?」
蘇夫人忙站起身來。明媚卻道︰「外婆,不是這樣的,我心里反倒感激二表哥,要知道,畢竟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要避嫌些,表哥如此,卻正是顧及我呢!何況我也有貼身的丫鬟,後來外婆跟舅母又派了嬤嬤來照料我,我雖然走了一路,卻比在家里都覺得安妥。」
蘇夫人听了這話,才松了口氣,忍不住面露笑意。
景老夫人便笑道︰「你這孩子,才多大,就避嫌?虧你想得出!不過……照你這麼說,卿小子倒是沒虧了你?然而身為哥哥,照料好妹妹本是他的分內事,那也罷了,就饒了他。」
蘇夫人這才又重新落座,看向明媚的時候,眼中也多了幾分喜歡。
景老夫人就又看明媚︰「你才來,怕住不慣這府里,我想,暫時就住在我這里,也好說話……就怕你嫌對著老人家悶。」
明媚知道這是極優厚的待遇了,可見這外祖母是很疼愛自己,此刻滿廳內的女眷丫鬟們都齊齊地看著她,這一刻,真如眾星拱月一般。
明媚便說︰「外婆,我心里也想守著您才好,卻只怕您嫌我性子笨,且剛來,什麼也不懂。」
景老夫人笑道︰「偏你這明媚丫頭,這麼會說話,可不枉我一直盼你來,我可是巴不得有個人在我身邊解悶呢……倒不是說珊丫頭她們不伶俐,只是她們也各大了,生拴著他們在身邊,卻也不像話,仗著你還小些,能在我身邊兒多留著些日子。」說到這里,忽地有些感傷之意。
明媚心中也略覺傷感,便不言語,只是輕輕握了老夫人的手。
此刻,底下旁邊一個女人就說︰「妹妹剛來,就先留在老太太房里熟絡兩天無妨,只是這大屋旁側的院子如今也沒有人,不如收拾收拾,讓妹妹住在那里?」
明媚不懂,卻只記得這說話的,是大房李夫人的媳婦,景家大少女乃女乃。
蘇夫人李夫人听了,都有些色變,李夫人就瞪了大少女乃一眼。
大少女乃似覺得說錯了,當下就訕訕地低了頭。
景老夫人思忖了會兒,卻說道︰「叫我看,勛兒媳婦說的倒對。」她轉頭看著明媚,說,「你大概不知道,在這旁邊的一重院子,是你娘先前住過的……空了好些日子,你來了倒好,不如讓他們收拾收拾,日後,你願意過去就過去,願意留在我這屋里就留在我這屋里,可好?」
明媚忙道︰「我全憑外婆做主。」
老夫人說完,蘇夫人李夫人面色各異。
大少女乃微微一笑,略安心。她身側的三少女乃卻說︰「可不正好是給妹妹留著的?我原先也有這個意思,只想等收拾好了再偷偷問問老太太的意思,沒想到勛嫂子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老太太發了話,我即刻就叫他們收拾收拾去。」
大少女乃听了,就有些看不上︰先前她提議的時候,不見三少女乃出聲,如今老太太一錘定音,她卻跑出來錦上添花了,李夫人也冷冷一笑。
景老夫人道︰「很好,那屋子素來有人收拾,倒是不用費事,只是要添加一些好東西給明媚丫頭用才是……我老糊涂了,也不怎麼明白如今姑娘們用的東西,但只有一件︰都要好的,不許弄些不好的來糊弄。」
三少女乃當下笑盈盈說道︰「老太太說的正也是我想說的,也只有好東西才能配得上明媚妹妹這樣的好人物,老太太放心,有一樣兒不好的,您找我問罪就是了。」
景老夫人听完,這才慢慢地舒了口氣,又看了一眼在場的眾女眷︰「正勛正昌幾個都在外頭忙也就罷了,卿小子才回來,怎麼也沒露面?」
正說著,卻听外頭有人說道︰「二爺來見老太太了!」與此同時,便听到有個聲音清朗帶笑,說道︰「老太太這是疼孫兒麼?才遲來了一步就忙不迭地問起來。」
景老夫人听了這話,臉上笑意更深,握著明媚的手說道︰「你看看你的二表哥,可真是順風耳千里眼,才說到他他就來了。」
明媚見老太太如此,知道她也頗疼愛景正卿,心中一時焦慮,臉上卻紋絲不露。
明媚先前賭氣,小孩兒心性,很想對著老夫人告上一狀,踩景正卿一腳以報復他路上欺辱她的那些行徑,然而她卻又知道︰她才進府,委實不好就此樹敵,就如她在路上跟玉葫解釋的一般。
就算是要泡制景正卿,也要徐徐圖之,且要找個好法子,萬不能輕舉妄動,不然,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明媚只是隱忍,反而夸贊景正卿,只用「不怎麼照面」「避嫌」來說辭,顯得她跟景正卿不相熟,沒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不說,也正好給老太太跟諸位夫人埋個警示,同時,免了她在府里,跟景正卿「近水樓台」,萬一那人非要來跟她踫面……她便也能以此為憑據躲開了。
她寧肯給景老夫人一個自己「年紀小卻迂腐」的印象,也不願意跟景正卿拉上不清不楚的干系,也給以後在府里的日子埋下隱憂。
外頭那一聲之後,果真景正卿進來,卻見他已經換了一件寶藍色的袍子,越發顯得面如冠玉,器宇軒昂,神采飛揚地,貴氣十足。
明媚覷他進來,當下便垂了眸子,面色淡淡地,不肯亂看。
景正卿給老太太,夫人們見了禮,景老夫人便問︰「你見過你父親了?」
景正卿道︰「回老太太,剛見了父親,怕老太太有話要問,就趕緊地又過來了。」
景老夫人點頭,笑道︰「你倒是乖覺,知道有話問你,還是說你路上做了什麼虧心事,心虛呢?」
景正卿心頭一跳,差點兒變了臉色,忍不住又看明媚一眼,卻見她淡淡地垂著眸子,坐在老夫人身旁,人如明珠美玉,氣質卻如幽蘭靜荷一般,只一眼,便叫他心底又癢起來。
景正卿心里又驚又是奇癢,面兒上反而笑道︰「什麼都瞞不過老太太,我頭一次出這樣遠門,的確有些不周詳的地方,跟妹妹也才相識,怕是有些照料不到的……讓妹妹跟著受苦了,我自己心里頭還不安著呢,還請老太太責罰我,讓我心安。」
明媚听他這樣口燦蓮花,心里恨不得把他咬碎了,雖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嘴角還是忍不住扯了扯,心道︰「好個壞東西,真真極品偽君子!」
景老夫人卻很受用,拉著明媚的手,卻對蘇夫人笑道︰「你看看你養的這兒子,到底是像了誰?他爹是個笨嘴拙舌的,你也少言寡語,偏他就這麼會巧嘴弄舌!」
蘇夫人臉上的笑僵了僵,卻對景正卿道︰「卿兒,別花口,既然有做得不對的,還不向你妹妹賠禮?」
景正卿打蛇隨棍上,當下便像模像樣地,要向著明媚賠禮。
明媚哪願意受他這惺惺作態地,忙側了身,搖了搖老夫人的胳膊︰「外婆……」
景老夫人握著她手,哈哈笑個不停,對景正卿道︰「快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明媚丫頭先前已經夸過你了,說你能干,你就不用在這兒假謙虛了,你妹妹臉皮薄,不是你這種在外頭模爬滾打厚臉皮能比的,別羞壞了她。」
明媚忍不住偷偷瞪了景正卿一眼,心想︰「厚臉皮這幾個字來說他可真是不虧!」
殊不知這一橫波,卻被景正卿看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