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媚好 27秋水

作者 ︰ 八月薇妮

且說,景府的二老爺景睿跟他這位外甥女兒自小沒怎地照面,關系實在一般的緊,怎麼會巴巴地想見人呢?想當初,《紅樓夢》里林黛玉特去見她舅舅賈政老爺,那位政老爺還擺譜,說是「相見彼此傷心」雲雲,輕易打發了,沒跟林妹妹打照面呢,跟這兒景睿卻如此「骨血情深」起來?這自然有個必見不可的緣故。

蘇夫人引了明媚進內,明媚行了禮,跟景二老爺兩人相見了,丫鬟奉茶後退了出去,蘇夫人外間留步,並不入內,只剩下景睿同明媚兩人在書房。

景睿寒暄了幾句,悼念了一會兒衛凌,才問向明媚︰「你的身子,可大安了?」

明媚方才听他提到衛凌,未免也落了幾滴淚,此刻側身拭淚,握了帕子,才又轉身向著景睿,回道︰「勞舅舅掛心,已經無礙了。」

景睿點點頭,沉吟片刻,終于轉到正題︰「明媚,我問你,你父親臨去之前,曾交給你何物不曾?」

明媚心想︰「景正卿必然早就把匣子的事跟他說了,如今還跟我裝不知……」心里打算盤,面兒上卻仍是幾分傷感,垂眸楚楚說道︰「回舅舅,父親的確是交給我一物,乃是個玄鐵匣子。」

「是嗎?」景睿坐得越發端直,「他可曾跟你說過,里頭是何物?」

明媚凝眉,猶豫著搖搖頭︰「我也問過父親里頭是何物,但父親並不對我說,卻只叮囑我,這匣子讓我暫時保管,將來交付一人,還讓我起誓,不能對盒子里的東西起念,更不能擅自想法兒打開。」

景睿問道︰「那……你真的沒有打開?」

明媚說道︰「外甥女兒雖然有好奇之心,但一來答應了父親,二來,听父親說那匣子乃是玄鐵鑄成,刀劍不傷,水火不侵,等閑的人是開不了的……若硬要開啟,反而生出不祥來。」

景睿聞言,便皺了眉,隔了會兒,就問︰「我听卿兒說,那匣子中途失落了?」

明媚面上微露驚慌之色,掏出帕子,在眼角擦了擦,景睿十分焦急,但看她神態舉止,卻又無法開口催促。片刻,明媚說︰「說來恍若一夢,那夜停在揚州城里,因二表哥一路照料周到,我十分感激,本想把匣子交給他保管,誰知叫玉葫一打听,才知二表哥跟三公子出外去了……想必是有要事……」

景睿听到這里,臉色一沉,雙眉深鎖。

明媚停了停,又說︰「哪里知道,賊人趁虛而入,竟向著外甥女兒撲來……性命攸關的時候,听二表哥在外頭說什麼沒帶銀子敗興而歸……也虧得這句話,才鎮住了賊人。」

景睿听著,尤其是听到「敗興而歸」四字,頓時臉都黑了︰「那……匣子呢?你可無恙?」問了一句匣子,才想起來該先慰問一下明媚,忙補上。

明媚點頭︰「多謝舅舅關心,多虧表哥回來的及時,才救了我,但那匣子卻被賊人們搶走了,只不過……次日上路之後,萬萬想不到,賊人竟卷土重來,原來馬車上還另有一個匣子,當時賊人們緊追不放,玉葫也都傷了,我便扔了那匣子,賊人們果真追著去了,也未曾為難我們。」

景睿震驚︰「那匣子……」

明媚說道︰「我當初以為是表哥瞞著我把匣子奪回來藏在那里,後來想想,卻是我誤會了表哥,表哥若是奪回來,怎會不跟我說?何況表哥出外那夜,若沒有賊人來襲,我也會把匣子給他保管的,因此必然是假的。」

景睿頗覺苦澀,忽然間想到一事︰「對了,你父親可曾跟你說了,那匣子要交付何人?」

明媚道︰「外甥女不瞞舅舅,父親說,只管帶匣子上京,自會有人來拿走,也沒詳細說是給誰,只說那人,跟一個字有關。」

「什麼字?」

明媚道︰「是個‘端’字。我也不懂。」

「端?這京內……」景睿思忖片刻,臉色驟變,倒吸了口冷氣︰「端?!」

明媚問︰「舅舅可是想到什麼了?」

景睿自知失態,忙掩飾搖頭︰「沒有……沒事。」

明媚也不追問,景睿心慌意亂,眉頭緊鎖。

明媚道︰「我所知的都跟舅舅說了……是了,還有一件事……」

景睿心不在焉,聞言抬眸︰「何事?」

明媚說道︰「先前說外人打不開那匣子,應該是父親也料到遲早有人出現把匣子搶走,因此父親把那匣子的鑰匙交給了外甥女……」

「什麼?」景睿竟然失聲,大為意外,本以為山窮水盡白忙一場,沒想到忽然間柳暗花明。

明媚一笑,解下腰間一枚錦囊,看來就如個尋常女兒家的香囊一般,很不起眼。明媚雙手遞上︰「父親所交托之物,就在里面。父親曾十分贊揚舅舅,說舅舅是他京內唯一的知己,如今匣子丟了,鑰匙留著想必也無用,我便把它給舅舅吧……」

景睿听了這話,心內一陣慚愧,看了明媚片刻,伸出雙手把那香囊接過去,手指捏了捏,察覺里頭果真有一枚硬物,忍不住心也跳了起來︰「這真是能開那匣子的鑰匙?」

明媚道︰「正是。給了舅舅,我也放心了,先前勞煩舅舅讓表哥親自前去接我,一路又周全照料,雖然丟了匣子……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想父親也會同意我這樣做。只是有些後悔,若是那晚上早一些跟二表哥說上話……他不出去,那匣子也不至于丟了。」

景睿握著那香囊,听了這話,內心百感交集,臉上陰晴不定,听到後一句,心里一股暗火升起,搖搖擺擺。

明媚見一切說妥當了,便趁機起身告辭。景睿也沒什麼想打听的了,他心中又有事,于是順勢送客。

外頭蘇夫人出來,道︰「沒想到你們甥舅倒是投契,說了這麼長時間,我這邊兒還有事,就不回去了,只叫個妥帖的人送你回去,免得老太太等得著急。」明媚謝過了,蘇夫人喚了個婆子來,領著明媚出外。

玉葫接了自家小姐,她在外頭等了半天,委實百無聊賴,便問︰「姑娘,跟二老爺說什麼了?說了恁般長時間。」

明媚說道︰「無非是些家常。」

玉葫轉頭看她,忽然問︰「沒向老爺告二爺的狀嗎?」

明媚嚇了一跳,見那婆子頭前領路並未在意,才低聲說道︰「你要死,胡說什麼!」

玉葫有些失望,也放低了聲音︰「難道就白白讓二爺討了便宜去。」

明媚氣得伸手打了她一下;「你還說,少說兩句沒有人當你是啞巴,以後不許再提了……我自有安排。」說到最後一句,臉上才露出些許笑意。

玉葫瞅著她,隔了會兒,才說︰「那好吧,我不說了。」

明媚不理睬她,只在心里回想自己方才跟景睿所說的有無不妥之處。

明媚雖不知景正卿是如何跟景睿交代一路之事的,卻也猜得到他不會詳細說她如何……丟匣子,匣子失而復得一節,恐怕也多是含糊掠過,畢竟他失了手,怎肯跟他老爹老實交代。

明媚便故意說曾想把匣子給景正卿,怎奈那晚上景二爺十分之忙碌,忙著出去起興致花銀子呢,景睿只消想一想,就知道他兒子是去做什麼,

明媚此刻已經明白,景家想接她上京,多半只有老太太是實心實意的,至于景睿,以及派景正卿去的舉止,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景睿若知道景正卿因喝花酒耽誤正事,以二老爺的姜桂辣性,恐怕難以善罷甘休。

明媚想得正美,面上不知不覺也露出笑容,正在此刻,卻听到斜刺里有人說︰「妹妹這是打哪來,要去哪?」

明媚吃了一驚,抬頭時,卻見前頭婆子正行禮︰「原來是二爺,請二爺安。」

景正卿一抬手,卻看向明媚,對上那一雙秋水瀲灩的雙眸,一時心神飄蕩。

那婆子兀自回道︰「回二爺,我奉命送表小姐回老太太哪兒去呢。」

景正卿點點頭,便對明媚說︰「妹妹去見過父親了?」

明媚老大不願意跟他說話,便說︰「二表哥好,正見過了舅舅。」

景正卿笑道︰「我猜也是,對了……我也正要過去老太太那邊兒,我陪妹妹便是,你回去吧。」這話卻是跟那婆子說的,那婆子自然應承。

明媚有心將她攔下不許走,可又怕反而露了痕跡,便沒吭聲。

那婆子去後,玉葫上前一步,站在明媚身側,便是個護主的姿態。

景正卿笑看她一眼,不以為忤,只溫文有禮︰「妹妹請。」

明媚往前一步,景正卿走在她身側,隨風只嗅的香風陣陣,沁人心脾,這一刻,只覺得若是如現在這般,一直陪伴著在她身邊兒,倒也暫時別無所求了。

「妹妹跟父親說了什麼?」景正卿問。

明媚想到方才同景睿的談話,面上笑意一閃而過︰「不過是家常閑話,表哥問這個做什麼?」

景正卿捕捉到那一絲一閃即逝的笑容,只覺得煞是可愛,略走神,才說︰「沒什麼,我不過隨口問問。是了,你先前打老太太那邊兒來的?」

「正是。」三人過了回廊,沿著一叢竹林,往圓門而去。

「小心這兒路滑。」景正卿伸手想要扶著。玉葫戒備的很,搶先一步擋開他的手︰「不勞二爺,我們姑娘有我呢。」

景正卿似笑非笑︰「好個忠心的丫頭,只不過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後若是嫁人了,你家小姐可依仗誰去?」

玉葫一听,臉兒發紅,半羞半惱︰「二爺說什麼呢!」

景正卿不理,只又掃向明媚︰「听聞妹妹見過了陸歐兩家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兒也很是夸獎她們?」

明媚抬腳上台階,聞言略覺詫異︰「表哥怎麼知道?我的確是見過,真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嗯……讓美人配他,可實在可惜了得,弄個夜叉才最好。

景正卿問︰「妹妹喜歡哪個?」

明媚抬頭看他,越發訝異︰「問我做什麼?」

景正卿道︰「這府里的,都知道很可能跟那兩家兒結親,自然要問問妹妹的意見了。」

明媚仔細看他一眼,卻見他雖帶笑意,卻不失正經︰「表哥真的有心考慮?」

「妹妹可覺得失望?」他負手,笑問。

明媚忙道︰「哪里,只覺得……若論起兩人,真是各有各的好,陸家小姐宛如出水清荷,氣質令人傾倒,又是書香門第的家世,委實不錯。歐家小姐,卻溫柔嫻淑,令人一看便生親近之意,听聞她家也是家財萬貫的門戶,很是了得……」

景正卿見她一一說來,果真詳細,雙眸一眯,卻偏仍帶笑︰「妹妹知道的好生清楚,真是一心一意為表哥著想,不愧是我的好……」

景正卿說到這里,忽然換了一副嚴肅語調︰「玉葫你看這是什麼?」

玉葫正在旁警惕看他,聞言一怔,見景正卿指著圓門口牆邊兒一處,好奇乃人之天性,何況剎那之間來不及多想,只是本能反應,玉葫當下便探頭看過去︰「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景正卿探手,在玉葫肩後某處一點,便又縮了手,他動作極快,又做得自然,明媚正也跟玉葫似的去看那「什麼」,只眼角余光瞧見他的手動了動,並沒往別處想。

明媚瞅了眼,見那地兒空空地,便說︰「哪有什麼?」忽然心里一動,莫非是景正卿在誆騙人?正要問,手腕忽地被人擒住,明媚身不由己,隨著踉蹌往前,景正卿單手在她腰間一抱,擁入懷中,往前一步,幾乎將人抵在牆壁之上。

明媚萬想不到他光天化日竟敢如此,這院門處時常有人走動,且此刻身邊兒還有個玉葫呢,他就不怕……

景正卿微微一笑,色如春曉,雙眸流波,溫聲軟語地說︰「好孩子,若是這樣關心哥哥的終身大事,何必費那些周章,你只把自個兒許了我……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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