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凌這個人,除了對明媚外,對別人通常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外人同他相交,單看他的臉色表情,絕對猜不出他心中想什麼。
有時候覺得他很溫和好脾性,但下一刻就會不動聲色地把人參了,且總是證據確鑿,令人無法翻身。
有時候覺得他冷冷清清令人望而生畏,轉頭之間,卻又能笑得如和煦春陽,令人渾身都覺舒泰。
在衛凌決定出手之前極少有人猜得到他在圖謀什麼……等他出手卻必然是一擊即中。
他回京時間雖然不長,但整個京城之中卻沒有人敢小覷這個吏部侍郎。
當初衛凌初進京,便有幾個有意要打壓他的朝臣,但不知不覺地,一個個兒不是被貶斥就是被遠調……
因此京內官員提及衛凌,用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高深莫測」。
上回端王曾也提及衛凌「家中的事」,端王因知道他脾氣,見他淡淡神情,就猜到他必然自有打算。
只是希望他能手下留情些罷了。
而對胡姨娘而言,起初這女子是十分懂分寸的,因衛凌喜歡她的美色跟脾性,故而胡姨娘也時常撒嬌撒痴,用各種手段,伺候的衛凌無微不至。
然而……從渝州到了京城,有些東西到底是變作不同了的。
原本沒什麼格外要求的胡姨娘,漸漸地也有了巴望,尤其是在生了衛峰之後。
原本還知道分寸,明白衛凌是個不好惹的笑面虎,故而處處小心翼翼,然而大概是看慣了衛凌笑面的模樣,加之上京之後衛凌甚忙,她又有身孕,他也有些著意呵護,因此竟漸漸忘了他的厲害,反而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畢竟,衛凌沒有要娶妻的意思,且也沒有再納妾的意願,整個衛府豈非就她一個女主人了?
胡姨娘覺得,憑著自個兒的手段,遲早晚是要坐上那個位子的……何況她又生了峰兒!
衛凌從員外郎升為吏部侍郎,胡姨娘內心狂喜地將要發瘋,再加上她的丫鬟打听了外頭的流言,她知道端王當衛凌為心月復,自然更加得意,只覺得將來衛凌青雲直上,自己恐怕一品夫人都做得。
對明媚,胡姨娘一方面覺得只是丫頭,很瞧不上,另一方面,卻覺得衛凌對明媚太過上心,蓋過自己許多……起初她自然不敢爭風吃醋,但……時移世易。
再加上她跟明媚小小地惱過幾場,衛凌也並沒說什麼,這便更給胡姨娘一種假象,覺得衛凌開始喜歡自己多過明媚了。
她也很該鞏固一下自己在衛府的地位才是。
卻沒有想到,衛凌只是在暗中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自從知道胡姨娘跟明媚吵過之後,衛凌只看胡姨娘此後究竟如何表現。
瞧著她不思悔過反而越發張狂,衛凌知道這人是不能留了。
如今衛峰還小,倘若再大一些,胡姨娘將更了不得。
就算是他多訓斥幾次,她表面或許就也听了,誰知道私底下是不是更恨了明媚,然後做出些令他後悔莫及的事兒來?
衛凌是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要一勞永逸。
胡姨娘說完了,景正卿看看她,又看玉葫︰他還不太了解狀況呢。
玉葫也沒料到會這樣,便問胡姨娘︰「老爺為何要趕你呢?」
換作平時,胡姨娘哪里肯理她?此刻卻忍氣吞聲說︰「老爺說我跟小姐不合,容不得我……」說到這里,淚又涌出來︰「可憐我才生了峰兒……老爺竟這樣絕情狠心……還從渝州叫了人來,要把我遣回渝州……我這不是母子分離了麼?小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你疼愛峰兒,你看在峰兒的面上……叫老爺別趕我……」
景正卿暗中驚訝,這才明白衛凌因何要攆他這妾室。
景正卿正眼兒瞧了瞧,卻見這胡姨娘的確是有幾分姿色,雖非上乘,但自有妖嬌之處……哭得也恰到好處,怪道衛凌見識過景如雪那樣的美人,竟又會納妾,大概胡氏在床笫之間也頗有幾分能耐。
景正卿自非明媚,前生他的性情,跟衛凌大概「異曲同工」,因此景正卿深知這其中的……一些不為人知,當下微微冷笑。
景正卿暗中思忖,便一抬手,示意攔著胡姨娘的那些人退下。
其實相比較明媚不解衛凌納妾,景正卿卻是有些明白衛凌心思的︰娶妻求淑女,至于妾室,不過是盡享魚水之歡的物件兒罷了。
衛凌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這物件兒和他的意,伺候的他好,他自然也留著,吃穿不缺地養著,甚至有時候還會溫柔相待。
可如果這物件漸漸地忘了自個兒的本分,鬧起來,惹了主人不順心……最要緊的是,胡姨娘犯了衛凌最不能犯的禁忌。
胡姨娘若惹惱了衛凌,倒是其次,看在她伺候這麼久的份兒上,未嘗不會寬待。
但胡姨娘犯的人,是明媚。
景正卿明白︰衛凌瞧她並無悔改之意,自然要一了百了,免除後患。
景正卿沉吟,玉葫見她不開口,怕她為難,便對胡姨娘說道︰「你可記得上回你收人家的東西跟小姐拌嘴時候說的話?你說那晚老爺不听勸出去,你埋怨小姐也不勸勸老爺,——當時小姐曾說過你什麼?小姐說若是老爺拿的主意,就算是她求也是不頂用的,你平日那麼了得的,自個兒去求便是了。」
胡姨娘听了,到底拉不下面子來,便氣道︰「又哪里輪得到你說話,我自跟明媚說……」說到這里,便擰著帕子又哭起來︰「明媚,你平日那麼喜歡峰兒,峰兒才多大?你總不想他就在這時就沒了娘的,明媚,你求求你爹爹,他是最听你的話的……我求你了,我委實也舍不得峰兒……」
這話若是給真的明媚听著,恐怕真的會動心︰明媚什麼都能不顧,只是涉及峰兒……因有了前世的失去,故而明媚很珍惜此生,更是十萬分疼惜小峰兒,自然不舍得他這麼小就沒了娘的。
只可惜,胡姨娘不知道自己求錯了人,面前這個看似粉妝玉琢的女娃兒,實則已經換了無比黑冷的心兒了。
景正卿微微冷笑,望著胡姨娘︰「你當真是為了衛峰好?還是為了你自己打算,舍不得這花花京城跟什麼榮華富貴?」
胡姨娘愣神兒︰這口吻……竟讓她有些不寒而栗,又像是有把刀子,在揭她的皮。
胡姨娘叫道︰「明媚!」
景正卿淡淡看著她︰「玉葫方才說了,我的意思,你該很明白才是,父親既然做了決定,哪里輪得到我插嘴?我只奉勸你一句,父親現在念在舊情,才又特意叫人遣送你回去,他如此做,必然自有安排,不至于不管你,安身立命的銀子必然是不缺的。你很該在身後有路的時候見好就收——倘若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費什麼周章送你走?隨便哪個黑地兒把你扔了,那時候你才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胡姨娘听了這一句話,頓時色變。
宛如醍醐灌頂,她捂著胸口,終于記起當初,也終于記起了衛凌是個何種脾性的人,——當初才進了衛府面對他的時候,她看著那人,曾千百次在心中告誡自己萬萬要惜福,要小意兒好好地伺候跟隨著他……只要如此,別無所求。
胡姨娘後怕,悵惘,種種滋味交織,才真真兒地又後悔起來︰怎麼就不知不覺走到這一步,竟驕狂到以為能壓住明媚呢?
眼淚撲簌簌落下,胡姨娘後退一步,身子發軟,一時站不住腳,順著門邊兒滑到地上。
景正卿垂眸看她︰「另外,你若真的為了衛峰好,現在離開他才是對他最大的好,若是衛峰再大一點兒……或許就學了你的品行,哪里對他好?——我又不是沒見過,那口口聲聲說要為了兒子好,結果反把兒子推到火坑里的糊涂娘,行了,我言盡于此,父親那邊我是絕不會去的,要如何取舍,你自己選便是,你若是個聰明的,就知道該如何。」
胡姨娘捂著臉,忍不住放聲大哭︰因為滔天悔恨。
此日下午,景正卿就听玉葫來報,說是胡姨娘跟著人回渝州去了。
景正卿听聞,便冷冷一笑︰「算她識相。」
玉葫看著面前的「她」,一時竟有點不敢吱聲,只覺得今日的「明媚」,似乎跟平日有些不一樣……到底哪里不一樣呢,玉葫仔細想想,忽然發現自從端王府回來之後,竟沒看到「明媚」笑!
難道是因家里的煩心事兒多了?
玉葫正打量著,景正卿卻忽然說道︰「你看著我干什麼?」
玉葫嚇了一跳,繼而低頭,小聲說︰「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小姐你是不是還在為了胡姨娘的事兒生氣……」
景正卿道︰「那算什麼,跟我沒什麼相干。」
玉葫眨了眨眼,才大膽說︰「小姐,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好厲害啊……真真又痛快……竟讓她啞口無言。」
景正卿冷哼了聲,玉葫又問︰「那小姐,你……不是為了這件事兒……又是為了什麼不開心呢?」
景正卿道︰「我哪里不開心了?」
玉葫道︰「那你、你為何都沒有笑?」
景正卿呆了呆,伸手模模臉……這個時候,他哪里笑的出來?可是……居然連玉葫都發現異樣了,難道讓他學明媚天真無邪地嘻嘻而笑?
景正卿抬起雙手捧著臉,試著扯了扯臉頰肉兒……略覺苦惱。
下午衛凌回來,便叫「明媚」過去,景正卿出門之前深吸幾口氣,知道衛凌是個難對付的角色,因此絲毫都不敢怠慢。
當下便同玉葫陪著往書房去,剛到書房門口,忽地一怔,竟見到個熟人。
景正卿一看,差點兒就出聲招呼,想了想,這人明媚卻也認得,才暗暗地松了口氣。
那人見了景正卿,卻親熱招呼道︰「明媚小姐,你可還認得我?」
景正卿從敞開的門扇里看到里頭衛凌正在,心想︰「該打起精神來了。」當下便在臉上露出燦爛地笑容,仰頭看著那人笑道︰「自然是記得的,是雲府的張嬸嬸。」
這在衛凌門口的女子,竟是原先雲府負責照料雲起的張娘子。
明媚剛跟衛凌上京,借助雲府的時候,雲騰曾叫張娘子來照顧明媚,是以明媚認得,景正卿自也知道。
張娘子一看「她」如此乖巧,聲音清甜,忍不住俯身輕輕模了模「明媚」的臉︰「小小姐,你真真聰明,好討人喜歡。」
景正卿只覺得笑都在臉上僵硬了,一邊咧著嘴保持笑容,一邊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是……嗎?」
玉葫便問道︰「張娘子,你為什麼會在我們府里?」
張娘子喜滋滋說道︰「你們進去,大人就會跟你們說啦。」
景正卿跟玉葫兩個進了書房,卻見衛凌笑道︰「見過張娘子了?」
景正卿便道︰「是的,爹爹。」
衛凌見「她」竟乖乖站著,也不像是往常一樣即刻沖上來纏著自己,便笑道︰「你可知道爹爹請她來是做什麼?」
景正卿仔細想了想,張娘子原本在雲府,雲起從小兒是她拉扯大的……當下便心中有數,眨著眼說道︰「爹爹,你莫非是叫她來代替姨娘照顧衛峰的?」
衛凌見「她」果真聰明,不由笑道︰「我的乖女兒越來越聰明了,你過來。」
景正卿眨了眨眼,無奈往前走了幾步,終于走到衛凌身邊兒,衛凌握著「她」的手,仔細打量了會兒,說道︰「爹爹把她打發走,你覺得如何?」
景正卿本不以為意,無意中對上衛凌的雙眸,看著那溫和的眸色,忽然間心頭一震,便想︰「糟了!姑父那樣精明的人,既然想鏟除胡姨娘,又怎會放任她前去找明媚的麻煩?若是明媚的話,該不會是像我所表現的那樣冷靜……莫非姑父已經察覺不妥了,所以才放胡姨娘過去鬧一場,是想看明媚反應?可是……我之前應該並未露出什麼破綻啊……他又怎會……」
景正卿胡思亂想著,只覺口干舌燥,竟有些不敢直視衛凌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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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章的時候忽然想到前頭某一章,想著把稱呼啥的稍微修改一下,或許會看得明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