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眨眼之間,三年已過,又是春光融融。
京城藍尚書府,安靜的內室之中,傳來隱晦地低聲笑語。
慵懶的女聲道,「你這樣偷偷地跑回來使得麼,留神給人發覺了。」
男子低笑著說道,「我小心著呢,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覺,何況妹妹病了,我怎麼也要抽空回來看一眼的。」
透過垂落的簾幕,隱約可見在床幃之內有兩道影子,風透進來,微微撩起簾幕,顯出說話之人的容顏。
藍同櫻斜斜躺著,斜睨面前的藍同柏︰「還是哥哥好,知冷知熱,不比那些負心人……」
藍同柏坐在她伸手,手輕輕地按著她的額頭︰「可松快些了?」
藍同櫻「嗯」了聲,微微睜開眼楮看向他︰「其實已經喝了藥了,沒什麼大礙。」
藍同柏道︰「這段日子,太子沒有來看望你?他應該知道你病了吧?」
藍同櫻哼了聲,道︰「那人的魂,早就不在我身上了。還說什麼。」
藍同柏微微皺眉︰「怎麼了?」
藍同櫻道︰「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了,這些日子對我不冷不淡的,哥哥你近來在外頭,自然不知道,他越發變本加厲了,卻不是親近我,而是對著……一個賤人。」
藍同柏卻也是有些耳聞的,當下便道︰「你說的莫非正是衛家的那個小賤人?」
藍同櫻听到一個「衛」字,咬牙切齒,竟驀地坐起身來,手用力在床上一捶,提高聲音道︰「提起她來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早知道會成為我的眼中釘,就該一早兒就想法兒除掉才是……」
她這一發狠,便牽扯的頭越發疼,一時捂著額頭︰「好疼……」
藍同柏忙將她扶住,憐惜道︰「你恨歸恨,別傷了自己……咱們不是早就瞧她不順眼了麼?奈何景家的跟衛家的防範都十分嚴密,那賤人自己倒也凶悍,才對她無計可施的。」
藍同櫻倒在藍同柏懷中,嘆了口氣,道︰「說的是……原本那一次在宮里,倒是個好機會,本能借趙琰的手把她除掉的,誰知道太子偏偏……」想到這里,真真氣苦。
藍同柏忙安撫道︰「妹妹別急,這事兒給哥哥想法子便是了,哥哥改日就正經回來了……何況你也不用擔心,就算我們不動手,遲早晚他們也是要倒霉的。」
「哥哥的意思是……」
「宮里已經有了傳言,說皇上這些日子來一直反反復復地發病……有些救不好的意思,皇後正緊鑼密鼓地……」
藍同柏向著藍同櫻使了個眼色,藍同櫻微微松了口氣,又嘆道︰「我等這一日等了好久了,快些來罷……」
藍同柏笑道︰「別怕,且看他們今朝威風,等太子登基了,他們無非都是咱們手中的囚徒罷了,到時候把姓衛的小賤人拿在手里,愛怎麼折騰,都是輕的。」
藍同櫻想了想,才輕輕一笑︰「那一日即刻到來才好呢。」
藍同柏望著她略帶悒郁的模樣,卻比平日的趾高氣揚越發好看,忍不住低頭,在她的唇上親了兩口,藍同櫻嚶嚀數聲,也回吻過去。
藍同柏才抱著藍同櫻,道︰「妹妹且寬心,只要你保重身子,比什麼都要緊……不管是誰,若是敢欺負妹妹……我遲早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藍同櫻低低道︰「你的胳膊可還好?」
藍同柏道︰「只是下雨天有些酸痛,其他時候是好好的。」
藍同櫻將臉貼在他的肩頭,道︰「是了,務必要好好地……」
藍同柏探過了藍同櫻,便從側門出府,輕裝簡從,往城外而去。
將要出城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熟悉人影,藍同柏微微一喜,正想上去打招呼,忽然心中一動,便駐馬不肯上前。
眼睜睜看那一行人往前而去,藍同柏瞧著,卻見他往左手邊的路上而去……藍同柏一看,心頓時如沉入水中,暗暗咬了咬牙,盯著那人影,一直到他消失,才又打馬離開。
春風和暖,明媚閑閑地握著本書,面前方桌上一壺清茶,載浮載沉。
她近來都習慣了如此坐在廊下曬太陽,又看小衛峰在庭院里舞刀弄槍,時不時地跑來她身邊逗趣兒,只覺得時光之靜好,無非如此。
春光明媚和煦,照在那張長開的臉容上,顯得膚色如冰雪一般,隱隱竟有種光華,眉目更是清秀嬌美,不可方物。
除了神情有些慵慵懶懶地。
明媚看了會兒書,漸漸地有些倦意,便打了個哈欠,準備趴在桌上假寐片刻,卻見外頭一個小廝跑的如風一樣。
明媚瞥見了,便察覺不妙。
果真,那小廝急急跑到跟前,跪地行禮,道︰「小姐,外頭……太、太子駕到!」
明媚一听,磨了磨牙,坐直了身子,道︰「就說少爺跟老爺都不在家,讓太子回去。」
玉葫在旁听了,便道︰「小姐,太子擺明不是來見老爺跟少爺的……」
明媚扶額,道︰「說我病了,不見人。」
正要打發那小廝離開,卻听到隔牆有人道︰「什麼病了?」
明媚听了這個聲音,痛心疾首,卻也無法,抬頭一看,就看到太子趙琰背著雙手從院外進來,仍是一臉地不可一世,狹長的眼楮掃向明媚,裝模作樣地說︰「是不是有人想欺君!」
明媚白了他一眼,卻過來行禮︰「參見殿下。」衛峰以及家僕等也跟著行禮。
趙琰看她如此,才微微一笑︰「罷了,免禮。」
明媚慢吞吞起身,道︰「殿下,我爹爹跟哥哥都不在家,殿下還是改日再來罷了。」
趙琰卻徑直走上廊下,坐在明媚坐過的椅子上,看著面前一本書,一盞茶,笑道︰「本太子可以等不是?」
明媚道︰「既然如此,那太子等便是了,明媚先回避了。」
趙琰卻道︰「咦,客人來了,主人卻要回避,這是何道理?」
明媚站住腳,抬頭看向趙琰。
分明是比她還小一歲的趙琰,個頭卻已經比她還略高了點,——前生之時,明媚遇見趙琰,正是一生最不堪的場景,因此對他的臉印象深刻。
只覺得那是一張宛如厲鬼般的陰冷容顏,幾乎不是個比她還小的少年該有的。
但是此刻……
或許是因為跟當初的寒冬臘月不同,此刻趙琰站在春光之中,原本陰寒的神情,仿佛也被和暖春意融化,顯出幾分溫和笑意來。
但是那雙眼……明媚對上之時,仍覺得心頭會一顫。
那心結並不是等閑就能開釋的……而且曾留給她的記憶是那麼猙獰,因跟趙琰的糾結所引發的一系列後果……是她所無法承受不敢想起卻偏偏又無法忘記的。
這跟景正卿不同。
景正卿雖然也做過錯事,但是他跟她也同生共死,經歷一系列超乎尋常的……漸漸地才有了生死相依之意,而景正卿誠心悔過,而明媚也明白他的心意,緩緩地接納了他。
但是太子……
明媚揣著那個無形的心結,垂眸嘆息。
因此,就算這三年來太子每每登門,明媚仍是時刻不敢假以顏色,時時警覺。
而讓明媚覺得不解的是,為什麼趙琰竟會如此……顯得對自己「很感興趣」一般。
大概是看出明媚若隱若現流露的不耐煩,趙琰有些不悅,但是卻也無法就轉身就走,大聲呵斥自也非他所願,于是目光一轉,看向衛峰。
趙琰看著衛峰手中握著的小弓箭,頓時笑道︰「小公子竟也練箭?」
七歲的衛峰面對太子不敢怠慢,很有分寸地回答︰「是的,太子殿下。」
趙琰饒有興趣地道︰「給孤看看。」
衛峰雙手將弓箭奉上,趙琰接過來,站起身,隨意拉了拉,他雖然向來疏于習武,卻到底也是個不安分的少年,輕而易舉地拉開這小弓箭,目光轉動,便看那靶子。
趙琰要在明媚面前故意賣弄,便道︰「讓孤射一射。」
說著,便瞄準松手。
「嗖」地一箭射出,誰知那箭很不給顏面似的,歪歪扭扭鑽到牆角的草叢里去了。
大家伙兒想笑都也不敢笑。
趙琰大窘,旁邊明媚看著,本是板著臉的,如今卻忍不住嘴角一挑。
正好趙琰有些心虛地看過來,見狀魂魄一蕩。
趙琰以為明媚喜歡,便喝道︰「這靶子太小了,有何樂趣?如果學會了弓箭,上場征戰的話當然是要以人為靶的。」
趙琰身邊慣常跟著他的侍從們听了,頓時個個色變。
明媚跟衛峰等卻不知他是何意,還以為他要弄一個大靶子來挽回顏面。
趙琰說到這里,便隨意指了個衛府的小廝︰「你,去牆角站著。」
那小廝呆了呆,不知為何︰「殿下?!」
明媚這才明白他是何意思,陡然色變,便道︰「殿下,你想干什麼?」
趙琰輕描淡寫道︰「自然是要他當靶子了。」
明媚驚心動魄,道︰「殿下這是干什麼,當人命是兒戲麼?」
趙琰瞧出她的不悅,便道︰「罷了,你不舍的你府里的人也算了,那麼……」
趙琰掃向自己帶來的幾個侍從,侍從們听了,頓時都不寒而栗,不敢抬頭跟太子目光相對。
明媚氣急了,上前劈手把趙琰手中的弓箭奪過來︰「殿下!我府里的人是人命,跟隨你的卻也都是人命,若是每個人練箭都如太子一樣草菅人命,那如何了得!」
趙琰卻皺眉道︰「天底下只有孤一個太子,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如此的了。」
明媚倒吸一口冷氣︰「你!」只覺得此人簡直,不可理喻。
趙琰疑惑地看著她。
對趙琰來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卻沒什麼不妥的……因皇後從來都說他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其他的都如草芥……
趙琰雖不以為然,卻看出明媚不悅,當下便悻悻說道︰「罷了,你若不喜歡,我不叫人當靶便是了。」
明媚咬了咬唇,搖頭道︰「太子……」
明媚皺眉,心中忙著開始想送客的法子,不願再跟趙琰有絲毫地瓜葛,趙琰卻又坐了回去,翻看那本書︰「這是何書?孤從來沒看過,明媚,你居然連這樣難懂的都看?嘖嘖……」
明媚听他若無其事自在似的喚自己的名字,暗中一陣戰栗。
望著近在咫尺的趙琰,明媚眼前不由地浮現三年前的某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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