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明射線正與傅落如影隨形,她連續更換了幾檔路徑,都沒能成功地甩月兌對方。
總不會是己方偵緝艦的線路圖被泄露吧?
那可是一級軍事機密,艦艇在裝配前,連本次行動指揮官都沒有權限知道。傅落絞盡腦汁地排除了各種可能性,最後,她抱著實驗的態度,把偵緝艦檔位推到了最後一欄——隨機路徑。
速度拉到最高,偵緝艦按照隨機路徑,在黑暗的宇宙中做起了神經病一樣的布朗運動。
警報器倏地滅了,傅落眼角一跳,這是甩開了嗎?
就在下一刻,她的通訊器里傳來楊寧的聲音︰「傅落,你方才的操作是在干什麼?」
傅落剛想開口,還沒來得及回答,艦艙內再次亮起了黃色的射線預警。
她悚然一驚——等等,難道問題出在了……通訊信號?
傅落驟然回憶起幾天前正式開戰時,那顆在不可思議的距離範圍內,直接越過太空堡壘,作用在地面上的電磁炮。
她猛然間有了一個膽大包天的猜測。
傅落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在付小馨不小心遺落的一張報告上看過「通訊追蹤」這個概念,即通過某種技術手段,使得信號路徑可視化,進而追蹤到太空上信號發送與接收人的位置。
不過出于種種原因,這個課題最後沒能在地球上繼續下去。
但通訊與電磁武器極端發達的他星系呢?
「d級兵傅落,听得見嗎?收到立即回話。」半晌沒有等到她回答的楊寧十分耐心地再次發來詢問。
「大校,」傅落按住通訊器,「我覺得敵人似乎掌握了‘通訊追蹤’技術。」
楊寧︰「這是你的猜測?根據呢?」
傅落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位置坐標,此時,她距離敵軍大本營只剩下不到三十個射程單位了,而對方的黃色射線從頭到尾都在跟蹤著她,如果在這個區間她做出異動,很有可能被對方擊落。
「四號艦請求斷開通訊連接,」傅落盯著儀表盤上的縮短的距離,以一種超乎她所在立場與空間的冷靜快速說,「進行五分鐘臨場實驗。」
楊寧思考了幾秒鐘︰「好的。」
又過了片刻,他忍不住低聲叮囑了一句︰「自己小心。」
傅落听見通訊器里「 噠」一聲,那是對方切斷了雙線聯系的動靜,耳朵里的通訊器中,由于太陽活動而造成的通訊雜音驟然消失了。
一股突如其來的、驟然升起的孤獨感猝不及防地擊中了她,傅落覺得周遭靜謐得不可思議,而自己就像一架斷線的風箏。
這種無來由的恐慌來得快極了,有那麼一瞬間,沒有一點聲音的通訊器幾乎讓她覺得自己失聰了。
傅落察覺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正在加快,腎上腺素正緩緩地注入她的體內。
不行……這會造成耗氧量增加。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在疼痛中勉強鎮定下心神,再次把路徑調到隨機檔。
黃色的射線鎖定預警再一次消失了。
可是這沒有讓傅落感到興奮——畢竟,她還只是個新兵,宇宙給人造成的心理壓力不同于地面的任何模擬,執行任務中切斷與自己這一方總部指揮人員的聯系,就好像把一個患有宇宙恐懼癥的兒童直接丟到空無一人的太空。
指印消失了,面前依然是一望無際、仿佛總也到不了頭的黑暗。
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正在往前走。
劇烈的失控與無助感,把短短五分鐘的時間拖得無限長,每一秒都像是被卡住了一樣,艱難地往前推動著。
傅落用力壓抑住自己的呼吸,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額角開始情不自禁地滲出冷汗,和她的偵緝艦一起,在敵軍大本營的眼皮底下,做著隨時有可能被重新鎖定、被擊落的布朗漫步。
就像是拉著死神的手跳小步舞曲。
偵緝艦里極致的死寂,讓傅落覺得自己血管跳動的聲音開始聒噪得難以忍受,她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傅落伸出手指捏緊了自己的耳垂,想打開通訊器,想打開通訊器……
最後,為了分散精力,她拿出了早就沒信號的手機,在這樣極端的環境中,翻開了她一直沒有勇氣打開的短信箱。
先是汪儀正的留言。
汪儀正︰「你在哪?回電話,不要亂跑,父母都是為你好。」
汪儀正第二條︰「立刻回電話,實在想入伍我們可以回家商量!」
之後沒有了,男人似乎看出了她去意如鐵,就不再做沒有任何意義的聯絡。
還有一條來自汪二狗︰「我也走了。」
傅落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汪二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偵緝艦內突然間亮起一道紅色的射線預警——紅色預警,極具攻擊性,很可能是近距離高能炮的瞄準射線!
傅落的手心一瞬間被冷汗浸濕了,手機險些從掌心中滑落下去,她像一下被人勒住了脖子,連呼吸都停頓了幾秒。
不過紅色預警只閃爍了一下,下一刻,高速隨機運動的偵緝艦就甩開了這一道不友好的鎖定,而在那電光石火間,傅落也醍醐灌頂般地想到了一點——假如……對方真的是根據通訊信號來捕捉偵緝艦蹤跡的,那麼之前的黃色射線很有可能是為了「捕獲」。
而失去了自己的蹤跡長達五分鐘,對方很快就會意識到,自己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追蹤模式!
那麼一旦她恢復與總部的通訊,再次被追蹤到,對方會第一時間鎖定擊落她!
這時,五分鐘到了,傅落當時覺得胸口一陣悶痛,好像看見了死神的袍袖,心跳停了片刻。
但是通訊器卻始終沒有再次建立聯系。
五分零一秒,五分零二秒……
傅落心情復雜地松了口氣,顯然,連她都意識到的問題,楊寧不可能想不到,沒有重新連接,就證明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傅落方才落下的心又一次提了起來——無法聯絡總參處,也就是說,她現在真的變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太空幽靈。
她心情復雜地看了一眼地圖定位,此時顯示她距離敵軍大本營,只剩下二十倍的射程單位。
傅落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上一次,葉師兄和趙老將軍他們,是怎麼在突如其來地躍遷進入敵軍大本營的情況下,不慌不忙地轟掉敵人指揮艦,還全身而退的?
她想起了葉文林的彩信,想起了那張皺巴巴的五塊錢。
「你的心要像石頭一樣。」傅落低低地念了一遍,「像石頭一樣……」
一時間,她覺得自己似乎篤定了很多,方才的心慌、冷汗等等近乎于宇宙恐懼癥般的癥狀奇跡一樣地減退了。
傅落捏著自己的手機,走馬燈似的回憶起自己在家里不顧一切地想要上宇宙前線的願望、甚至和父母吵了她這輩子第一架的事。
我為什麼要在這里?
六年來從未敢懈怠,始終追逐著那舉世矚目的、天才的影子又是為了什麼?
她抿抿嘴唇,舌忝掉上面沾著的一點微咸的汗味。
難道不是因為想要站在這里?
想要一展胸中抱負,不負平生所學麼?
「葉師兄也曾經來過這里,比我還要深入,直面未知的敵人。」她這樣想著,「至少我知道,對方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強大。」
傅落覺得她還差得遠,至少就危險程度和難度系數而言,偵緝任務和攻擊任務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可她並不知道,那一次特種部隊的全身而退,很大程度上是仰仗身經百戰的趙老將軍的直覺,與他對軍方高級將領行為模式的熟悉。
傅落把手心的冷汗抹在了自己的褲子上,然後重新收起了手機。
她決定等完成任務回去,再去看媽媽說了什麼。
地圖上顯示,她距離敵軍大本營只有十五個射程單位,此時,最高倍數的遠程望遠鏡已經能影影綽綽地看見敵軍大本營的一點輪廓。
這個距離,實際上可以進行「鏡像掃描」了,傅落的手指在鏡像掃描命令上停頓許久,終于還是沒有按下去。
如果對方真的掌握了通訊追蹤技術,鏡像掃描很可能打草驚蛇。
傅落開始試著在月兌離總參處命令的情況下建立自己的分析︰趙將軍他們的偷襲成功,代表敵方對近前的小型艦反侵入系統並不怎麼高明,說不定自己可以冒險再往前接近十個射程單位距離。
「在與敵人短兵相接的時候,會像敵人一樣思考的人是笑到最後的人。」這是小規模戰役指揮綱要的前言。
如果她是敵軍主帥,在剛剛遭受了地方偷襲的情況下,會怎麼樣?
傅落想了想,認為自己一定會收縮兩翼,把主艦包在中間,形成典型的「球形」陣型。
先進的偵緝艦可以根據駕駛員對敵方陣型的判斷,自動計算調整前進路徑,從對方的視覺死角進入。
傅落果斷停止了隨機模式,調整成「球形」陣營的行進路線。
這就體現出一個叱 沙場數十年的老將軍,和一個新入伍的新兵之間的差別了——如果此時偵緝艦里的人是趙佑軒或者陳仲,他們一定會讓偵緝艦轉右翼擦邊過去。
因為敵軍絕對不可能在太陽系門口擺出一個防守的陣型。
他們的敵人是進攻的一方,是侵略的一方,在大型的對抗戰役中,先發動攻擊的,要麼狠追不放,要麼避走投降,沒有第三條路,因為「無往不利」的精氣神一旦散了,這場仗也就沒什麼打下去的必要了。
雖然險些被啄瞎一只眼,但是損失十分有限,此時在前方等著的他星系人類,一定是一只張開兩翼,等著撲兔的鷹!
然而,巧就巧在由于聯絡中斷,傅落並不知道敵我雙方主力已經交火,她做出分析判斷的前提就是錯的,根據錯誤的前提做出的判斷又是錯的,兩個錯誤羅在一起,竟然歪打正著地蒙上了。
葉文林其人是蔫壞,看起來並沒有多大的攻擊力,上陣指揮前鋒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風格跟趙佑軒一脈相承,在地球聯軍已經快要趕到的堅實後盾下,整個前鋒艦隊不負尖刀之名,木馬一號那逆天的破壞力被他調動得淋灕盡致,在槍林彈雨間活生生地劈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牽制住了不少火力。
而同時,他星系指揮中心似乎是為了集中力量,干掉這支如鯁在喉的前鋒艦隊,不明原因地收縮了攻擊陣地。
他們又把執行捕捉任務的艦隊從攻擊艦隊中分離出來,等于是分散成了兩個「球形」陣,傅落瞎貓踫見死耗子地給蒙對了一半!
可見有時候打仗這種事,也是一命二運三風水的。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隱形偵緝艦長驅直入。
由于太陽風暴的影響和火力對沖的能量干擾,傅落幸運地避開了第一個「球」,險而又險地擦邊而過。
她心里狂跳,此時此刻,她距離他星系艦隊不到一個射程單位距離。
偵緝艦的近距離攝像頭與偵緝程序高速運行起來,瘋狂地記錄起這里的一切,就在這時候,艦艙中紅光乍起,高危險系數射線,她再一次被鎖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