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自己人
康氏若知道樹後玉悟禪所想,定會後悔方才沒自己先逃,此時衣衫不整、形容狼狽,又依稀聞見那身材高大、模樣古怪的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野性的味道,嚇得六神無主,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
那四五個人嘰里咕嚕說了一段話,然後一個方臉鷹鼻的男人拿著一柄銀光閃閃的大刀向康氏身後樹叢砍去。
康氏想起玉悟禪躲在樹叢里,趕緊抱住那男人的臂膀,「求你,求求你。」
康氏雖狼狽,且也有個二十五六,但肌膚細膩,柳眉杏眼櫻唇,卻是個十足的中原美人,再加上她聲音低柔婉轉,雖玉悟禪看她如昨日黃花,但旁人見她連聲哀求,卻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一時間,那男人果然住了手。
「賤人!」玉悟禪在心里罵了一聲。
康氏待那男人住手,才覺自己這舉止十分出格,趕緊收手。
「……這麼大的孩子,哪去了?」那男人別扭地說著中原話,伸手在自己的腿上比了比。
康氏心一跳,見竟是來找金蟾宮的,她也有些見識,心知這人八成是關外蠻子,要抓了金蟾宮,要挾金將晚呢。于是顫著手指,胡亂地向樹林里一指,「在那。」
問話的人一刀砍向樹叢,玉悟禪眸子猛地睜大,見大刀就架在自己眼前,額頭冒汗,心知康氏辦事不利,這幾個外族人已經發現他了,趕緊逼著康氏問︰「快告訴他們那小子去哪了。」
康氏、玉妙彤二人無心學馬,是以二人的馬由著阿大、阿二兩人牽著,于是驚了馬後,其他人的馬撒著蹄子跑了,她們二人的馬被阿大、阿二約束住,阿大、阿二救下她們二人,又听見玉悟禪的聲音,就指點她們來尋,然後又去救其他人。
是以,康氏這會子也不知道金蟾宮到底在哪里,听玉悟禪一聲聲催促,手指依舊指向方才那方向。
五個外族人嘰里呱啦說了一陣,于是一人拉著康氏,又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著她喊出聲。
康氏听見林子外的守兵在喊「林子里的快出來」,心知不能將人領到外頭,于是胡亂地在林子里走動,心急如焚,也想不出該如何月兌身。
五人中忽地一人指著地上痕跡低聲說了一句,卻見地上竟然有一灘血,順著血向前尋去,卻見一匹火紅的小馬駒哀叫著縮在一人高的草叢中,草叢外,有人提刀向馬兒砍去。
拉著康氏的五人將康氏一推,齊心合力地包圍住要殺馬的人。
康氏眼瞅著那邊刀劍之聲乒乒乓乓地響不停,待要趁機逃走,腳上又沒力氣,瞅見那殺馬的人被人一刀砍掉頭顱,那頭顱滾到她腳邊,看過去,也是個外族人,低叫了一身,眼前一黑,嚇死過去。
待她再醒來,卻見綁架他的五人正在給草叢里的小馬駒上藥接骨。
大抵是見那五人看小紅馬的眼神溫和愛惜,康氏心里的怯意減退一些,「那人,是不是你們一伙的?」
一個人回頭看康氏醒了,搖了搖頭,見小紅馬上了藥接了骨,終于站了起來,五人不禁喜笑顏開,隨後又捶頭頓足。
康氏心里猜測他們是不忍心傷害這良駒,又遺憾良駒不在他們手上,「你們……」林子里又有動靜,康氏被五人拖著向那百鳥驚動的地方去,待離著那邊還有百來步遠,不禁嚇了一跳,只見一匹黑馬脖頸上釘著兩只模樣古怪的鏢,有氣無力地倒在地上,馬前,又是一個身量高大,高顴骨高鼻梁的男人拿著刀跟一身是血的金折桂纏斗。
只見金折桂一身紅衣就似融化了一般,不住地向下滴紅珠子,染血的手上握著樹枝做長槍,奮力地攔著男人向黑馬靠近,時不時地因力氣小倒在黑馬背上,轉而卻又站了起來。
「救救她……救救那馬兒。」康氏顧不得出格不出格,拉住一人的衣襟,求他去救金折桂。
那五人稍稍一頓,眼看金折桂的長槍被人削斷、性命快要不保,才露出身形。
康氏跑了一步,又被裙子絆倒,被人提著向黑馬一丟,在地上滾了滾,狼狽地爬起來,看金折桂靠在黑馬上,正給黑馬拔掉毒鏢,便過去助她一臂之力。
金折桂伸手模著黑馬,看它舌忝自己身上的血,咳嗽一聲,噴出兩點血沫子,捂了捂胸口,望了眼馬背上的兩個血點,喃喃道︰「真不該將你們弄來中原……」想起毒氣尚未攻心,把毒吸出來,興許就沒事,于是低頭要去吸。
頭低下去,卻見有人扯她頭發。
綁架康氏的一人古怪地看著金折桂,指手畫腳地嘰里呱啦一通。
金折桂流血過多,听不懂他說什麼。
「他說能藥倒馬的毒厲害得很,不能用嘴去吸。」康氏看那人粗大的手指比劃來比劃去,趕緊拉住金折桂。
「原來是友非敵……」金折桂身子一歪,倒在馬前,看黑馬眨著一雙倨傲的黑瞳不住地舌忝她,笑了笑,仰頭看見有人替黑馬割開中鏢的傷口放出毒血,放心地昏了過去。
金折桂听到一聲響鼻,從昏睡中醒來,睜開眼,就見天色已經昏暗下來,自己身上有藥香,想來是有人給她上藥了。
「……他們要抓蟾宮……」康氏還記得金折桂那句「是友非敵」,唯恐她誤信了人,趕緊說給她听。
金折桂眉頭一皺,扶著黑馬起來,給它理了理毛,听見林子外一聲一聲吶喊聲響起,暗恨如今她們出不得林子。
「……這麼高的孩子去哪了?」一人走來,生硬地比劃一番,滿眼驚嘆地學著金折桂要給黑馬理一理鬃毛,便听那黑馬鼻翼里重重一嗨。
那人心知黑馬是頭馬,乃是馬中之王,唯恐它性子烈,還沒痊愈就亂動彈,趕緊退後。
金折桂心知如今的黑馬不是這五人的對手,他們退後,是不願意黑馬傷口再流血,拱手道︰「幾位也是愛馬的仁義……」料想他們中原話不大精通,就說得淺顯一些,「好人,我們也是愛馬的好人。不知你們要找那孩子做什麼?」因瞧見外族人,頭一個就想到了南山。她半路從驚馬上跌下來,回過神就不見了其他人,待听見黑馬的一聲長嘶,心知其他馬兒要向黑馬那去,馬背上的人大抵也會跟著去,趕緊過去,不想見到黑馬被人用毒鏢毒倒在地上,又看有人要上前殺馬,原不想管,但听那黑馬叫得倔強淒厲,一時心存不忍,于是鮮少沖動的她一時沖動,自不量力地折了樹枝出來。
外族人方才看金折桂奮力護馬,心內對她佩服得很,此時又听她明辨是非地說他們是好人,警惕之心立時沒了。
「……孩子,主人……」忽地听到孩童哭聲,五人越發慌張,四人向那邊奔去,剩下的一個越發說不連貫,「有人來殺……小主人……」
「可是早先遇到的人是想殺馬的人?」金折桂詫異地問,忽地一凜,「你是說有三撥人,第一撥要殺你們小主人;你們是第二撥,要來救小主人;還有第三撥,是不願意我們皇帝得到汗血寶馬,過來殺馬?」
那急得滿臉汗的男人連連點頭。
康氏心道還有一撥人,就是玉悟禪,專門來殺
代孕夫
她的。
听到黑馬吁了一聲,金折桂站起來,推了推康氏,「玉大嫂子上馬,大黑,你快出了林子,叫你的馬兒們都從林子里出去。」
康氏拉了把金折桂,要跟金折桂一起出去。
「大黑背不動。」金折桂又推了康氏一下。
康氏待要掙扎,又見個外族人抱著她上馬,登時嚇得不敢動彈,上馬後,見那黑馬腳步雖虛浮,但依舊奮力地向林子外跑去,趕緊伏□子。
眼瞅著大黑馬向林子外跑,只听它一聲嘶鳴,四面八方立時傳來馬蹄馬鳴聲,不一時,黑紅白灰,各色的駿馬從林子里奔出。
「走,尋人去吧。」看馬兒跑出來了,料到埋伏在林子里的人算計不到馬了,金折桂帶著剩下一人向方才小兒叫喊的地方去,待過去,就見被擒住的人是玉入禪、玉妙彤。
原來玉妙彤一時驚慌發出的哭聲與小兒仿佛,原本這邊就只有他們兄妹兩個,壓根沒有金蟾宮、南山兩個。
「金妹妹——」玉妙彤捂住嘴,只當是這五個外族人傷了金折桂。
玉入禪識時務地不發一聲,靜等著看這五人要做什麼。
金折桂瞄了瞄身上的傷口,因都是皮外傷,頗有些瀟灑地捻了捻指頭上的血,咬著牙轉身問那五人︰「你們的人總共有幾個?都是什麼打扮?怎麼跟要殺馬的還有要殺你們小主人的區分?」
那五人呆住,一人說了一句「總共十三人。」
「區別呢?」在金折桂看來,這些關外之人的模樣都差不多。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不出有什麼區別。
「算了。」金折桂心想若苗頭不對,那就只能格殺勿論了,見玉妙彤把玉破禪送的塤的戴在身上,就問︰「你會吹了嗎?」
玉妙彤眼淚汪汪地點頭,「八哥教我吹了。」十分愛惜地模過陶塤,不明白金折桂為何這樣問。
「那就吹一吹,叫你八哥知道你平安。」
「妙彤,吹一吹吧。」玉入禪挨近金折桂,竟然異想天開地用揚州話問金折桂,「這幾個人是什麼人?」
「別說揚州話,你話里多幾個之乎者也,他們也听不懂。」金折桂將有人要殺馬有人要殺孩子有人要救孩子的話說了。
玉入禪遲疑道︰「老八斷然不會叫人隨意進出馬場,來人是怎麼混進來的?」
「你們是如何混進來的?」金折桂催促玉妙彤趕緊報平安。
玉妙彤握著塤吹了起來。
那五人指手畫腳比劃一通,總算叫金折桂、玉入禪明白,有大富之人見買不到馬,于是無孔不入地請人來偷馬,關外之人擅長御馬,于是就被請來。如今皇帝、太上皇遲遲不來獵櫥獵,獵場守衛松懈,幾個貪財之人又覺馬是玉破禪的,跟他們沒關系,收了銀子,就放人進來。獵場中山林草原亂石山峰都有,幾個人藏在里頭,豈能叫人輕易地發現。原本三撥人或偷或殺,矛頭都是沖著駿馬去的,可惜今日見到了失蹤已久的小主人,于是三撥人中的兩撥計劃就變了。
「……果然酒囊飯袋比比皆是!」玉入禪大義凜然道,見金折桂看她,不由地心虛,隨即卻見金折桂實際上是越過他向他身後看,側耳去听,只听那邊也傳來塤聲,竟是跟玉妙彤的曲子一樣。
「破八沒事,蟾宮也沒事。」金折桂肯定道。
「你怎知道?」玉妙彤拿下塤問。
「塤是我弟弟的。」金折桂話音落下,就見塤聲引了人來,于是跟玉妙彤、玉入禪躲在那五人身後,待瞧見來人雖蒙著臉,但身量高大,滿是游牧人身上的腥羶味道,便知是外族人。
兩邊人相見,便又打了起來。
「你們听,咱們這邊有打聲,那邊沒有。」金折桂側耳去听。
「莫非八哥他們遭遇不測了?」玉妙彤捂著陶塤,細說起來,她跟兩個親哥哥相處時日不多,但越是相處時日不多,越是依戀他們。就比如方才玉入禪拉著她走,她絲毫沒想到康氏被拋下,只覺得玉入禪疼她得很。
「不是。」金折桂看玉妙彤依偎在玉入禪身邊,略想了想,心知金蟾宮經歷過逃亡的事,他定然不會出聲引人過去,南山雖愛哭,但懂事听話,只要有人示意他噤聲,他定然不會啼哭,獨有玉妙彤,她雖比金蟾宮、南山年紀大,但嬌生慣養,不曾遇到這樣危險的事,才會因事出突然哭出來,于是對玉入禪說︰「叫你十妹哭,她哭聲跟小兒仿佛。叫她把人都引過來。」
都引過來……好大的口氣,玉入禪古怪地看著金折桂,人都過來殺他們,他們豈不是沒命了?除了玉破禪,那一堆人里頭哪一個跟他有關系?
「敗家子,快叫。」金折桂看玉入禪怕死地遲疑,狠狠地瞪他一眼。
「十妹妹,快哭。」玉入禪說著,伸手在玉妙彤身上掐了一把,心下月復誹金折桂怎麼到哪都能找到同黨,這一眨眼的功夫,看那五人已經把她當成自己人了。
玉妙彤原本就心驚膽戰,沒膽子放聲哭,但被金折桂嚴厲地盯著,被玉破禪掐著,立時嚶嚶哭了起來。
果然她哭聲嬌女敕,猶如稚齡小兒,不一時,四面又有人趕來。
「你們先走。」那五個關外之人倒是義氣得很,見此時寡不敵眾,心里把金折桂當自己人,就叫他們三個弱小之人先走。
玉入禪趕緊捂住玉妙彤的嘴,攜著她向林子外走去。
金折桂受了傷,看這五人矯勇,又知阿大等听到玉妙彤的哭聲也會過來相助,于是撕了衣擺叫那五人抽空綁在頭上,「見有中原人來,就說是自己人,免得誤傷。」眼瞅著阿大、梁松過來不會弄錯對手,心知眼下自己最好去尋金將晚,于是也向林子外走,听身後一聲聲的慘叫嘶吼聲,兩手不住地揉搓手臂。她受了傷,比不得玉入禪、玉妙彤腳步輕快,不一會,就看不見那兩人身在何方。只听見林子一邊有人在喊「林子里的人出來」,知道向那邊走能出了林子。
幾聲匆匆腳步聲響起,金折桂待要去看看是不是梁松、阿大一群,繞過幾棵大樹,卻看不見人影,才一轉頭,就見玉入禪腳步輕緩地走來。
「……彤姐姐呢?」金折桂手撐在樹上,看玉入禪神色古怪,猜不到他要做什麼。
「阿大、阿四帶著她出去了,他們以為你被外族人擒住了。」玉入禪慢慢地踱著步子,嘴角帶著一抹極淡,卻又極駭人的笑,「小前輩,你這雙眼楮好看得很,就跟宮里梁上刻著的鳳凰眼楮一樣,送了我可好?」眼瞅著金折桂一雙鳳眼明亮又凌厲,便伸手去模她的眼。
金折桂向後退了一步,天色已暮,而她又身受重傷,敵強我弱是明擺的事,「玉入禪,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現成的替我頂罪的人有一堆。」玉入禪待金折桂一瞪他,不由地一凜,轉而又想這丫頭受傷了,又是孤身一人,怕她作甚。于是緩緩向前,將從阿大那邊要來防身的匕首拿在手上,決心剜出金折桂的眼楮。
金折桂向後再退,被樹根絆得一個趔趄,瞧見玉入禪手上寒光向她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