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一盆冷水,澆得金折桂對玉破禪的熱情一下子就熄了。回頭金折桂一五一十地將玉破禪來後說什麼做什麼一一告訴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听了,又看金折桂隨後幾日一心練武,就也不把玉破禪去看黑馬的事放在心上,只叮囑人不許玉破禪日後再看。
再過幾日,金老夫人就沒工夫再管金折桂的事,原來錢家人慌張了,又听說皇家獵場出事的時候,金將晚、金折桂也在,急著上門求金老夫人勸著金將晚、金折桂改口供。
金老夫人見錢家人來,只自己個見錢家人,將旁人全攆出屋子。雖不知道她對錢家人說了什麼,但錢家人個個出了金家就氣急敗壞地罵金老夫人無情。
順著錢家這線頭,大理寺抽絲剝繭,等到了十一月,就將拓跋部落埋伏在京城的一干奸細一網打盡,錢家私通外敵,抄家流放。
這事之後,沈氏、冷氏、岑氏、寧氏紛紛觀望沒了娘家金老夫人在金家的地位如何,卻見金老夫人大義滅親後,金閣老、金將晚等怕她傷心,日日陪伴在她左右,反而逞得金老夫人氣焰越發囂張。如此兒媳婦、孫媳婦,沒一個敢因錢家的事小看金老夫人的。
十月金潔桂生子柳澄,十一月下旬,金朝桐成親,娶大理寺寺卿王家女兒。
進了臘月,金老夫人就快速地把金擎桂許給了江南富商黃家做續弦。第二年乍暖還寒時候,金擎桂忍辱負重送給康氏一個箱子後,然後乘船遠嫁江南。
連著大半年,忙活的都是二房的事,等到了三月,忽地聖旨下來,令金將晚去西北西陵城領兵。
這看似是苦差,但與早先大理寺審查拓跋奸細的案子一聯系,又叫人看出這實在是一項十分被皇帝看重的差事。
這聖旨下來後,金將晚就開始為難了,畢竟,這一去幾年,少不得要帶上一個照料他的人,若帶上姨娘……又有些對不住沈氏,可是金折桂眼瞅著要尋人家、金蟾宮又在讀書上進的年紀,且早先這一對兒女丟過,金老夫人定不許人他們跟著去西北那苦寒之地。
金折桂知道這聖旨後,也想跟金將晚過去,試探了一回金老夫人的意思,見她不肯放軟話,死纏爛打了半日,也沒結果,只能暫時作罷。
四月里,金朝桐、金朝楊、金朝松、金朝楓齊齊參加院試,兩個月後放榜,金朝桐排在第一名,金朝楊、金朝松,一個二十三名,一個四十五名,獨有金朝楓名落孫山。
金老夫人听人報喜後,喜不自禁,令人各自打賞人之後,卻尋了沈氏來說話︰「收拾收拾,你帶著魁星跟著老大去西北。至于蟾宮,叫他跟南山兩個小子搬到我院子里住著。」
「母親,這是為何?」沈氏對去西北還是留在京里都沒什麼想法,只是听金老夫人一句話,反而怔住。
金老夫人道︰「朝桐考了第一名,明年還不知道怎樣。他在魁星手上受過大罪,听說,老二洞房那晚上沒見到元紅,老二醉里罵了魁星半日。等他金榜題名了……先帶著魁星出去吧,過兩年,等老二放了外任再回來。」金朝桐洞房花燭夜會不見元紅,且還怪到金折桂頭上,想想當初金朝桐難受的樣子,可見金朝桐傷到的地方十分尷尬。
金老夫人自然不知道金朝桐是因為喜宴上看見了虞之洲,才會在洞房的時候不能一展雄風,被新娘王氏看扁。
沈氏听了,卻也不由地後怕,畢竟金朝桐可不是個寬懷大度的人,他鯉魚翻身的那一天,就是秋後算賬的那一天,忙跪謝了金老夫人。
「去了西北,你,悄悄地買個女人伺候將晚,生下的算是你的。不管男女,多一個人,你們房里也能多一條路子。」金老夫人果然不會輕易地放沈氏走。
沈氏見怪不怪地道︰「兒媳婦原也有此意,只是外頭的人不如家里的好,母親指一個人,兒媳婦領著一起去西北再給她開臉。」
金老夫人滿意地點頭,指著丫鬟碧桃說︰「你就領著碧桃去,將來給她個落腳的地方就好。不管她生下來的是男是女,都算是你的。」
沈氏見是碧桃,趕緊笑道︰「母親,等我們回來,蟾宮就懂事了,也不會再鬧了。就叫碧桃養著就是。」
「你自己個做主吧。只是走的時候,別叫蟾宮、魁星知道這事。」金老夫人有些不放心地叮囑,想起金折桂處處得罪人,這一年來又只管或在西院練槍,或跟慕容武士們學鮮卑話,雖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針線做的不像話,琴棋書畫,也都不精通,就連小姊妹,也只有戚瓏雪一個、玉妙彤半個,看著實在不像話,「……叫老大仔細瞧著些,魁星,怕是嫁不了頂好的人家了,叫老大在看著老實、家境還算殷實的小後生里挑一挑吧。她雖不好,多陪送一些嫁妝就是了。」
說出金折桂不好的話,金老夫人也不甘心,在她看來,金折桂心志堅定、鍥而不舍,又極有主意,算是極好的。可惜她一心習武,又不愛做表面文章將手上的繭子泡掉,也不愛做針黹,這在其他人眼中,又算是十分不好的。
沈氏也不禁有些心酸,好不容易養大的,如今就連自家祖母都說不好了,「兒媳婦回去就說給大老爺。」
「嗯。」
金將晚听了沈氏的話,再想一想金折桂不听人勸地夏練酷暑、冬練三九,也不禁無奈地點頭,「母親說的是,多陪送一些嫁妝,給她找個好人吧。」明明按門第,金折桂能嫁個頂好的人家,如今竟然只求個家境殷實的。
金將晚有氣也不能吐露,與沈氏好生安撫了金蟾宮、南山,眼瞅著他們二人住進金老夫人院子里,才領著沈氏、金折桂、金潔桂、柳四逋並兩千家兵家將踏上去西北西陵城的道路。
柳四逋拖賴金將晚在軍中弄來了個差事,于是日日緊跟著金將晚轉悠。
金潔桂跟沈氏、金折桂坐在一個車廂里,金潔桂抱著兒子柳澄,跟柳氏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起金家里頭的事。
金折桂百無聊賴地趴在窗子上,偶爾听金潔桂說了一句「也不知誰家能得了咱們六妹妹」,就回頭沖金潔桂一笑,偷著窗子邊的一絲縫隙向外看。
在馬車里顛簸了大半個月,日日听金潔桂、沈氏若有似無地暗示她再我行我素地習武,遲早有一日會嫁不出去。金折桂心里抑郁,一日進了驛站,便問了驛站里的差役要了胡蘿卜去喂黑馬,正帶著初翠、初丹挎著胡蘿卜向馬廄去,就見黑馬前,站著穿著墨色衣裳正拿著胡蘿卜喂馬的玉破禪。
算起來,也有大半年不見。金折桂挎著胡蘿卜走近,「破八,你怎麼來了?」
「我們要去大黑的山谷里看一看那邊的小馬長成了沒有。」玉破禪自從金折桂說過一句「不愧是玉家人」後,就再不曾見過她,此時一回頭,視線習慣姓地往下放,卻見視線落在她翠色短襦上,瞄到微微突起,趕緊將視線移開,先瞧見她翠色短襦、石榴紅裙,就想定是沈氏叫她穿的衣裳,略略抬頭,夕陽下,金折桂不施脂粉的臉叫人一眼看過去,就好似化了淡妝,只見她柳眉入鬢,鳳眼斜飛,眼尾帶著茶色暗影,好似戲台上低吟淺唱的戲子……
「你才像戲子。」話不投機半句多,半年不見,見了就是一句「像戲子」,金折桂心里不忿,拿著胡蘿卜有意將玉破禪擠開,然後喂馬。
「哎,小姐。」初翠、初丹也覺玉破禪說話太過冒失,勸不住金折桂,就擋在金折桂、玉破禪之前。
玉破禪見自己竟然把「像戲子」三字說出來了,慚愧道︰「是我失言了,小前輩……」
「做什麼?」金折桂沒好氣地問。
「銀搶給你。」玉破禪將離在馬槽邊的一桿紅纓銀搶丟給金折桂。
金折桂一怔之後接過槍,模著槍桿上的子規二字,心想自己都把這事忘了,他卻還記得,掂了掂銀槍在手上挽了個槍花。
「要切磋一下嗎?」玉破禪因戲子的事有些慚愧,主動開口。
金折桂上下掃了下自己的裙子,若換了其他人,誰會對一個穿著襦裙的「淑女」說出切磋二字,心里一嘆,「好。」
「小姐,這可不成,夫人叫你喂了馬就去樓上歇著。」初翠、初丹二女齊聲說。
「你們去看著門,沒事的。」金折桂有心試試自己再次閉關大半年後的武藝,將襦裙一角綁住,提著銀槍看向玉破禪,「你的槍呢?」
「我使鞭子。」玉破禪道。
金折桂見他竟是一副嚴陣以待模樣,便提槍向他刺去。
玉破禪一鞭子抽過去,金折桂的銀槍立時被卷走。
「你……」什麼都沒施展,就輸了……
「小前輩不是閉關將近一年了嗎?」玉破禪比金折桂更吃驚訝異,他以為金折桂閉關將近一年,出來了武藝當更勝多年,于是就拿著自己用慣了的鞭子迎上她。
「你不懂憐香惜玉?」金折桂嗔道。
噗嗤一聲,樓上不知何時冒出頭來的蒙戰大笑,「小前輩還是香玉?」
「笑什麼,難怪阿五不肯嫁你。」金折桂罵道。
蒙戰臉色一變,卻見窗邊露出了戚瓏雪那張芙蓉面。
「小前輩,蒙大哥說大黑的山谷有上等好藥,我去采藥。」戚瓏雪尷尬地看著蒙戰,倒不是她不想嫁,乃是月娘說蒙戰還是不穩重,且磨一磨他的性子。
「小前輩是懂了憐香惜玉,所以不喜歡習武了嗎?」玉破禪很是遺憾地看著金折桂,神色間有些失望,他原以為金折桂跟其他女子不同,她會無論如何都會堅持習武。
這廝心里定又在想三人行了……金折桂伸手將襦裙解下來,嘟嚷道︰「我又沒師傅,只能自己胡亂琢磨著練,原本還有父親指點,你們又說父親教的花架子多,我一個人瞎琢磨,能練到如今這地步已經十分是天賦異稟了。」撿起銀槍,罵了句「銀樣槍頭」,拿著帕子細細地去擦拭。
「原來如此。」玉破禪恍然大悟,一時又為方才自己的手下不留情並懷疑金折桂慚愧。
「多謝你對我信賴有加,雖說有人定勝天那句話,可也有形勢比人強這句。我將來尋不到跟你志同道合的人陪著你走遍海角天涯了。這銀槍還你吧,反正我也練不出什麼火候了。」金折桂將銀槍往玉破禪手上一放,「大黑也還給你,總歸,我沒有時機再騎他了。」沮喪地又不舍地看了眼銀槍,終歸收回眼。
「小前輩……」玉破禪觸模到金折桂手上的繭子,他也曾握過玉妙彤的手,玉妙彤的手軟綿溫潤,金折桂的手不用模,就踫觸到她指尖的繭子,一時感概萬千,心想金折桂付出的未必比男兒少,就因為她沒有良師,如今輕易地就敗在他手上,還被他懷疑不用心,「小前輩……我們要在西北滯留幾日,不如我教你槍法?」
「哎?」金折桂一怔。
玉破禪堅定道︰「我教你,只要你願意學,我就教你。」
「小姐?」初翠、初丹二人嚇得臉色蒼白。
「不必了,這一路上母親日日擔心我嫁不出,叫父親母親擔心,實在是我不孝。日後我手上只會拈著針線,再不習武了。」金折桂眼瞅著拐角處金將晚的一角衣衫,醞釀一番,落下兩點眼淚,「勉強」地對玉破禪一笑,心想看這廝還會不會堅定地認為她無所不能,眼下要拿下他,只能突出自己身為女子的無可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