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保護費
短短時間內,玉妙彤從個鮮活少女,被摧殘成了怨婦,叫旁觀者無不唏噓。
「你是得罪我了?要說你對我臉色不好,這也不算得罪。」金折桂耐著性子開解玉妙彤,「至于緗蕤,她別看她蹦得高,你伸出手指頭,一摁,就能把她摁下來。」
「……當真?」玉妙彤睜大濕漉漉的眼楮問。
「這還有假?如今俟呂鄰雲正想叫你八哥幫著跟朝廷買生鐵、茶鹽呢。」金折桂拍拍玉妙彤的頭,「別太把柔然宮里的貴妃當一回事,俟呂鄰雲為了跟你八哥做買賣,把貴妃賣了的事,也能干得出。」
玉妙彤趕緊握著金折桂的手,懇求道︰「金妹妹,我不回柔然皇宮了。你告訴八哥,把我留下吧,反正俟呂鄰雲也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柔然皇宮。」
金折桂待要勸說玉妙彤,又看玉妙彤跟旁人不同,她是當真不喜歡柔然皇宮,「你不要把緗蕤摁下來了?」
玉妙彤咬牙切齒道︰「貴妃她們就是想用緗蕤來欺負我呢,我不回去了,她們得逞了,緗蕤也就沒用了。我就等著那丫鬟來給我磕頭認錯。」又望向戚瓏雪,見戚瓏雪提起緗蕤臉上沒有一絲波動,暗想自己糊涂了,怎麼就听信了緗蕤的鬼話,要是緗蕤果然忠心耿耿,怎地就連素來最重情的戚瓏雪對她都沒有一絲憐憫之心?
「……金妹妹,你跟八哥……」玉妙彤待要叫他們早先回京,免得玉夫人看了她的信,當真不等玉破禪回去就給玉破禪娶妻。隨後又想要是金折桂、玉破禪回京了,玉入禪少不得也要跟著去,如此,她越發活不成了,囁嚅了半天,終歸沒把話說出來。
金折桂听屋子里郁觀音咳嗽,進去給她送水,待扶著郁觀音喝了水,看郁觀音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就知道郁觀音一直听著玉妙彤的話,此時不甘寂寞地想給玉妙彤灌輸一些鮮卑宮廷生存的技巧,于是對外說︰「阿五、妙彤姐姐,郁娘娘這邊寂寞了。你們來陪著她說說話。」端著剩茶出去,見門外嚴頌過來,就向外去,「有什麼動靜?」
嚴頌低聲道︰「城里來了個大頭,一出手就拿了一箱子金銀來咱們黑風寨拜碼頭。如今八少爺、九少爺正在看著。八少爺叫你去驗一驗銀子。」
「是什麼大頭?」金折桂問。
嚴頌低聲道︰「是秦王爺昔日的手下,說是要在子規城里開酒樓。」
「去瞧瞧。」金折桂心想秦王莫非要在子規城臥薪嘗膽,然後東山再起?跟著嚴頌去黑風寨大堂後,眼瞅著正座上秦王、範康二人都在,听範康說話,仿佛他也要建一個鏢局,再向下面看去,就見俟呂鄰雲、玉入禪、玉破禪之外,還有幾張陌生的面孔,也不認識是什麼人,又去看銀子,叫嚴頌拿了大秤來,草草地將金銀稱了一稱,最後對嚴頌道︰「分出十分之四給俟呂鄰雲,既然叫他瞧見了,不分給他一點,說不過去。」
「青龍不壓地頭蛇,人家來咱們這拜碼頭,咱們還得再孝敬上頭人。」嚴頌麻利地分著銀子,又問︰「這子規城里能有個什麼人去吃酒,竟然還要建酒樓、建鏢局。」
「我看那幾個人不像是好人,定是匪類。他們大抵想在咱們子規城里銷贓。隨著他們去吧,只要不在子規城里鬧事就好。」金折桂心想她竟然有淪落到靠收保護費為生的這一天,草草地把金銀分好,等前堂的客人被送走,就叫阿大、阿二將分出來的一半銀子給俟呂鄰雲。
俟呂鄰雲也不客套,草草瞥了眼銀子,就叫人把銀子送到他房里,略有些興奮地道︰「沒想到這樣也能賺銀子,你們中原人實在太客氣了。」
「這叫做拜碼頭,一次交齊保護費。」金折桂看玉破禪不怎麼歡喜,心知他定是覺得子規城成了藏污納垢的地方,「對了,還沒恭喜王上。听說緗蕤有喜了?」
玉破禪疑惑道︰「哪個緗蕤?入禪早先的丫鬟嗎?」
「怎麼會?那丫鬟竟然……」玉入禪聞言就知道玉妙彤被欺負了,立時對俟呂鄰雲道︰「王上是不是太不客氣了點?論理,在我們中原,正頭娘子還沒動靜,陪嫁丫鬟怎麼就能先大了肚子?」
俟呂鄰雲也覺委屈,望了眼玉破禪,又瞅了眼玉入禪,最後眼楮盯在金折桂身上,「非是我不懂你們中原的規矩,實在是王妃她太過不通情達理。至于那丫鬟,一個丫鬟何足掛齒,若是你們不喜,我立時把她送還給你們。」說罷,就吩咐人回宮去把向緗蕤送來。
「不必送來了,她既然有了身孕,就叫她好好在自己選的路上走下去。」玉破禪看俟呂鄰雲這態度,就知道緗蕤留在柔然宮里也沒好下場。
「還有,妙彤要留在黑風寨里,她不肯回宮。」金折桂如實地把話說了,等著看玉妙彤的兩個哥哥如何決定。
玉入禪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有不回宮的?」難不成一輩子都不回去了?柔然女人身上的擔子重的很,許多中原人眼中男人的事,在柔然,都是女人的分內事,擔子有多大,權利就有多大。就是因為如此,當初郁觀音才能順順當當地偷了拓跋的金子,又把慕容部落玩弄在股掌之上。
玉破禪道︰「她要留下,就留下吧。強逼著她回宮,她心里又委屈。」
「王妃既然想留下,那就留下吧。」俟呂鄰雲痛快地道。
「王上,咱們去城里瞧瞧他們選了哪一塊做酒樓,哪一塊做鏢局。」玉入禪心里也為玉妙彤擔憂,打定主意回去後,好生勸著玉妙彤想來一些。
俟呂鄰雲心里很不以為然,心說不過是個丫鬟有孕,玉妙彤若為了這事鬧著留在子規城,實在太過小題大做,見玉入禪提起,就對玉破禪、金折桂彼此拱了拱手,一同向城里去。
「……叫妙彤也來,我記得她往日對外頭的大街十分好奇。」玉破禪心說既然玉妙彤不肯回宮,那就叫她習慣在黑風寨的日子。
玉入禪趕緊去喊玉妙彤來,玉破禪見玉妙彤戴著面紗,笑道︰「妙彤這樣,倒有幾分異域女子的模樣。」
玉妙彤在面紗下笑了笑,俟呂鄰雲心道有什麼異域風味,不過是丑人多作怪。
「走吧。」玉破禪用眼神示意玉入禪好生看著玉妙彤,跟嚴頌、金折桂並騎走著,邊走邊看向街上新冒出來的茶館、布店。
嚴頌跟金折桂低聲道︰「這些店,等過些日子,咱們也要收保護費?」
「這些鋪子是干淨的,不用來收,免得嚇得人家正經的商人不來了。那些黑店,才是收保護費的大頭。」玉破禪低聲說著,暗暗地將可疑的鋪子看在眼中,瞧見南北街上,有一所帳篷里人進人出,進出之人,要麼垂頭喪氣,要麼興高采烈,就跟金折桂對視一眼。
「賭場?」金折桂笑了,挨近嚴頌的馬,「那家沒交保護費,你去。」
「我?」嚴頌指著自己詫異道。
「快去,我們指著保護費過日子呢。」金折桂下巴點了點。
嚴頌想起秦王手下交上銀子的干脆模樣,心里不以為有什麼難的,立時就向那帳篷去。
金折桂、玉破禪二人並肩看著,玉破禪偶一回頭,瞧見玉入禪終于哄得玉妙彤笑了,此時他們兄妹正下了馬,去看柔然人的首飾,嘆道︰「怎地一成親,妙彤就成了……」
「魚眼珠子?」金折桂搶著說。
玉破禪默默地點頭,「原本水靈靈的人,如今枯萎成那模樣。」
「所以說,這就叫做遇人不淑。」金折桂道,看玉破禪把手遞過來,就握著他的手。
「你小舅舅臨走的時候說,若是我想娶你,就得先回玉家正經地考個功名。」
「你祖父也暗示過。」金折桂撓著玉破禪的手心道。
「你的意思呢,若是你想叫叫我考功名,我立時就去。」
「考那功名做什麼?白掛著個狀元、探花的名頭去給人打下手,還不如咱們這子規城城主來的逍遙自在。」金折桂笑了。
玉破禪道︰「我就知道你懂我的心思……」再看金折桂笑眯眯的,又道︰「你這人奇怪得很,看著老成的時候,殼子又是女敕的。如今長大了,反而顯得言談不太老成了。」
「那是因為你大了,你可知道,我一直都不好意思對你下手。跟你說一句,我答應跟你好,還猶豫了半天。」金折桂瞧見天上又落雪了,伸手接了一接,回憶著金家那一場小雪中,自己忐忐忑忑地告白。
「你什麼時候說過?」玉破禪反問,他只記得金折桂為吸引他主意,絞盡腦汁地鬧了好大個陣仗,乃至于自己離開西陵城後,成日里想著的都是自己對她的真心到底是哪一種真心,她到底樂不樂意嫁他。
「就是你給我們家送梅花、送水仙的時候!」金折桂回憶自己晦澀的時光,心里悵惘無比,看玉破禪一頭霧水,又道︰「你不記得了?」心里巴不得玉破禪記住她所有的話,見那一句很是重要的話,玉破禪竟然不記得,心里氣惱不已。
玉破禪回憶再三,做梅花、水仙買賣的時候,他一心要跟金家眾女人集資,金折桂說話的時候,他沒太在意。
「就是你答應送我一包袱手鏈的時候!」金折桂道。
玉破禪記得自己送手鏈,可就是不記得金折桂這話,見金折桂漸漸有些慍怒,暗自後悔自己曾經有個跟金折桂做一對平淡甜蜜的青梅竹馬的機會,可惜他一時大意,把那機會錯失了……乃至于如今再回憶,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就總是充滿腥風血雨,「……可是,你為什麼要說你答應跟我好?我又沒問過你。」
「我以為那手鏈是定情信物!」金折桂月兌口道。
「……你到底是幾歲就懂男女之情的?」玉破禪糊涂了,他賣手鏈的時候,金折桂是幾歲來著?
金折桂啞口無言,氣道︰「我打小就在父親那邊看《論語》,你說我幾歲來著?」心里不禁有些感激金將晚喜歡看《西廂記》,不然這黑鍋還真沒人背了。
「……岳父果然害人不淺。」玉破禪把金折桂小小年紀就熟知男女之事全部怪到了金將晚頭上,半日瞧見嚴頌穿著一身單薄的衣裳,哆哆嗦嗦地從那帳篷里出來,趕緊將斗篷月兌下給嚴頌披上,「叫你去收保護費,你干嘛去了?」
嚴頌臉上漲紅,「保護費,我收了。」
「在哪?」金折桂一看嚴頌,就知道他輸了個精光,立時翻身下馬去看。
「又輸了。」嚴頌唯恐金折桂以為他是個賭徒,然後跟嚴邈之告狀,趕緊道︰「我是听說新手上場一準會贏,就想先來兩把,贏了錢就走。」
「是搖色子嗎?」金折桂問。
嚴頌點頭,「……我先贏了幾百兩,後頭又都輸了。」
「我去瞧瞧。」金折桂抬腳向帳篷走去。
嚴頌看金折桂要替他找回場子,趕緊裹著斗篷跟進去。金折桂進去了,見這帳篷寬大得很,是有人取巧地在秋日建好的地基上直接架上的帳篷,三間的帳篷里烏煙瘴氣,處處都是投擲篩子的聲音。
「那邊。」嚴頌拉著金折桂指向自己輸了保護費的地方。
玉破禪跟在後頭,看嚴頌一副把金折桂當靠山的架勢,心里哭笑不得。
「小姐來了。」賭場主人瞧見金折桂、玉破禪過來,一聲呼喝,就有人讓開道路,叫金折桂、玉破禪過來。
玉破禪、金折桂雙雙看過去,心想難怪嚴頌會被人慫恿著下賭場,原來賭局是郁觀音設下的。
「娘娘不是在黑風寨里養病嗎?方才還起不了床,這會子又生龍活虎的了?」金折桂道。
郁觀音咳嗽著,手上搖著色子,「那點子傷,哪里就能要了人命?丫頭,要不要跟你姑女乃女乃賭一場?」
金折桂笑道︰「要賭,當然要賭。可是賭場無父子,出了什麼事,還請下了賭場後,娘娘多擔待。」
郁觀音將篩盅遞給金折桂一個。
「慢著,要先驗過色子。」玉破禪道。
嚴頌茫然道︰「還要先驗色子?」
郁觀音臉色稍變,「不急著驗色子,實不相瞞,我在西北幾座城里,有賭場上百家,是以,此番想在子規城開賭場,不如,咱們去商議商議保護費?」
嚴頌恍然大悟道︰「原來你……」使詐二字及時地收住,「快將保護費還有我的衣裳交出來。」當真是狡兔三窟,原以為郁觀音已經被打趴下了,沒想到她還留有後手。
郁觀音笑道︰「自家人,開個玩笑罷了。嚴小哥只管去玩,輸了算我的。」
「我又不是賭徒!」嚴頌接過自己的衣裳穿上,將玉破禪的斗篷還回去,接過保護費,不用金折桂吩咐,就自發地道︰「我再去瞧瞧還有誰家沒來拜碼頭。」再向外去,隱約瞧見玉入禪露出一角身影,望過去,見是方才還不喜歡人家看她的玉妙彤,此時迎了兩把,終于露出了笑容。
麻將、牌九、色子,這三樣終于把玉妙彤早先的不如意統統帶走,就算過年守夜時,因她受的「委屈」最大,眾人讓著她,就遂了她的心意打麻將過除夕。
出了正月十五,玉妙彤依舊還在賭博,听說俟呂鄰雲回宮的消息時,也只是漠不關心地擺擺手,听說緗蕤被貴妃弄掉了孩子,甚至連奚落緗蕤的功夫也沒有。
過年後,進入三月,玉觀音的賭場、秦王的酒樓、範康的鏢局人馬紛紛過來,待雪融化後,子規城就快速地修建起來,進了八月,城內門樓、酒樓好似雨後春筍,拔地而起,九月里,月娘生了兒子梁遜,十月里,蒙戰終于如願以償娶了戚瓏雪。經過兩樁喜事,隨後阿二、阿四的家人並其他人的家眷趕來合家團聚,子規城里越發顯得生機勃勃。
又到冬日,子規城外,匯聚來許許多多的游牧之人過來過冬,俟呂鄰雲再過來過新年時,心情大好,瞧見郁觀音,也不像昔日那般凶神惡煞,「慕容部落竟然還想頂著我們柔然的名頭搶人東西,哼,自不量力。」說話間,淡淡一掃,就瞧見麻將桌上的玉妙彤臉頰緋紅地催著戚瓏雪快出牌,心想玉妙彤能跟他相安無事,他替她出個賭資也不算虧。
「妹妹在這邊一年了,是不是該回去了?」玉入禪一直替玉妙彤暗暗操心,畢竟玉妙彤此時算得上是天時地利人和,要是她爭氣一些,把柔然皇宮的大權握在手上,不求她像郁觀音一樣出類拔萃,起碼不會連回去都不敢。
玉妙彤正握著一把好牌,听玉入禪這話,手哆嗦了一下,「九哥,我在這邊挺好的。我不回去。」
俟呂鄰雲淡淡地看向玉妙彤,心想玉妙彤不回宮也挺好,省得她技不如人死在誰手上,連累他跟玉破禪、玉入禪撕破臉,「王妃就留在這邊吧,免得萬一有喜,路上顛簸壞了。」
玉破禪、玉入禪听出俟呂鄰雲言下之意,是要努力給玉妙彤留個孩子,心里略寬,只覺得俟呂鄰雲還算通情達理。
「說起來,玉家該已經給玉少俠定下親事了吧。」俟呂鄰雲狀似無意地提起。
「王上怎會知道?」玉破禪只當俟呂鄰雲知道玉老將軍私下給他跟金折桂定親的事,眼瞅著金折桂奇兵突出,截了玉妙彤的胡,臉上笑意更濃。
俟呂鄰雲憋了許久,一直思量著何時告訴玉破禪、金折桂,才會叫他們二慌了手腳,此時過了一年有余,料想京中玉夫人已經把該辦的事辦了,才露出口風︰「听說王妃給玉夫人送信,告訴玉夫人魁星姑娘何其不堪,催著玉夫人早早給玉少俠定親。如今,怕是親事已經定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花花同學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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