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王劉駿讀悼文讀了一整上午,哭得頭暈眼花、讀得口干舌燥,看下面一眾人也是站得腿腳發麻,見事情辦的差不多了,大手一揮、袖子一甩開始備宴吃飯。
直到這個時候,才有僕從湊過來告訴他王妃之前傷心過度,昏過去一次。劉駿眼楮一閃,在席間瞅了個機會往內室走了一趟,拉著王憲嫄的手好一通安撫。
武陵王自己眼眶還是紅彤彤的,劉御多看了他一眼,就被紅兒抱著出了房間,不再當小電燈泡。
劉御心中有數,王憲嫄壞就壞事在她母族這幾年太過昌盛了,而武陵王又本身是一個有點小肚雞腸的男人,雖然不是受不了老婆出身比自己好,卻也心存忌憚。
武陵王雖然是宋文帝劉義隆的第三個兒子,不過他的不受寵眾所周知,在元嘉十二年也就是自個兒五歲的時候就循例被封了武陵王,自那時候起就攏共沒回過幾次京城。
現在的王爺跟明清時代牛逼哄哄的王爺可不一樣,權力有限,就能在自己芝麻綠豆大小的封地上作威作福,更何況外遷就代表了跟皇位八輩子無緣,前途一片黯淡。
劉御坐在紅兒胳膊上,因為對方身上的胭脂味搞得他一個勁兒泛惡心,只能想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他以往還以為劉駿會老老實實當他的武陵王,然則從劉子宋的死,他窺視到了武陵王還沒有對外人道的野心,一個封王是無需擔心妻族過強的。
他在思索問題,紅兒也在思索問題,她剛剛抱著劉御出來,是為了給王爺王妃更大的私密空間互相促進感情,可是也不能就這麼一直抱著劉御不放手啊。
她是王憲嫄手頭最得用的人,手下也掌管了不少婢女,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大堆,更何況還要親自給主子去取藥表忠心。
南北朝很講究這個,不能帶著孩子去藥房,會過了病氣,而且王府嫡長子剛剛病逝,更應該小心。
紅兒先是在原地思量了一會兒,想著大殿下跟他的女乃媽一直不對盤,便轉彎去找了武陵王太妃。
這年頭因為女性地位低下,名字中都喜歡帶個「男」字,比如武陵王他娘就叫路惠男。
路惠男是丹陽建康人,以色貌出眾選入後宮,被文帝冊封為淑媛,後來她失寵後,自請跟隨兒子來了封地,母子兩個相依為命,武陵王對自己母親算的上是言听計從。
先前劉子榮沒死的時候,路惠男在嫡長孫嫡長孫女中,卻仍然更喜歡劉御。不為別的,劉子榮沒生病的時候太鬧騰了,一時一刻也沒有安生的時候,實在是不好看管。
人老了就喜歡清淨,算算年紀她這個當***人剛剛四十歲出頭,但是當朝人的壽命都短,這個年紀也算半個老人了。
劉御長得遠比劉子榮好看,又安安靜靜的,別人覺得這孩子安靜冷漠得跟個陳年妖怪似的,擱她眼里就是我家孫女懂事听話,好到不能再好了。
再加上劉子榮畢竟是嫡長子,王憲嫄看顧得很緊,武陵王爺當作掌中寶心頭好,殷勤也輪不到路惠男去獻。相比之下管劉御的人就少了很多,時不時他女乃媽還會把孩子抱過來給老太妃看著點,一來二去就得了路惠男青眼。
紅兒過去的時候,路惠男正在接見客人,這事兒本來應該由王憲嫄做,但是兒媳婦傷心得都昏過去了,就算不昏真跟客人見面一個勁兒直哭也不行,她也少不得接手。
幸虧男賓都讓武陵王安排好了,她需要接待的也就是女眷和小孩子,工作量並不大。
劉御在紅兒懷里往下看了一眼,十幾個女眷——這是旁人听說了武陵王的名聲,不敢把如花美眷都帶來——還有一個看起來十歲大的小孩兒,就是之前他從屏風往外偷看的時候正好看到他的那位。
那男孩兒看到他的時候眼楮亮了一下,旋即立刻收斂了自己的異樣,低頭斂首繼續裝壁花。
路惠男見了劉御,剛剛還哀哀切切的,這下子卻有了笑影,伸手道︰「玉兒來找女乃女乃了?快來給我看看。」
紅兒行過禮,把劉御輕輕放到她懷里,低聲道︰「王妃身體抱恙,還望太妃娘娘多多費心。」
路惠男只顧低頭逗弄孫女,眼皮也不抬道︰「下去吧。」老太太出身很一般,當初也是因為貌美才被宋文帝看上的,所以跟出身高門大家的兒媳婦不是很對盤。
「玉兒,來跟伯母世姨們見見。」路惠男對自己這個孫女極有信心,也沒注意到劉御鐵青的臉色,摟著他給下面坐著的命婦展示炫耀了一番。
劉御覺得自己就跟個紅包包一樣從一個人的手里轉到另一個人的手里,被人拎拎胳膊扯扯腿,挨個都捏捏模模。
轉著轉著就到了剛剛那個小男孩兒手里,劉御沾了一身噴香噴香的胭脂氣,厭煩到了極點,眉頭緊皺著,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叫褚淵。」小男孩兒忍了半天沒忍住,伸手模了模他光鮮亮麗的黑頭發,笑得眉目彎彎,「原來你是武陵王殿下的嫡長女?」
劉御不想搭理此人——別人捏捏抱抱也就算了,小爺兩輩子年齡加起來夠當你爺爺了,竟然還來佔我便宜?
劉御此時臉黑黑得都能滴水,見褚淵偷偷模模給往手里塞了個荷包當見面禮,也沒有接著的意思,直接大力丟了出去。
褚淵脾氣好,絲毫不生氣,抱著他慢吞吞跑去撿,然後又往他手里塞。
兩人重復這個動作五次之後,一直饒有趣味看過來的路太妃用手帕掩唇笑了起來,一時間附和者甚眾,倒也不是覺得有多好笑,不過是為了拍拍路太妃馬罷了。
一群女人前仰後合笑了好一會兒,劉御沉著臉只管不出聲。
路太妃看這模樣就知道孫女生氣了,心中又憐又愛,連忙親自起身,想從褚淵手中把孫女抱過來。
褚淵小小地猶豫了一下才松了手,輕聲道︰「女殿下憨態可掬,讓人一見就心生喜愛。」
劉御上輩子只听說過用憨態可掬來形容熊貓的,面無表情直視前方,他重生以來第一次這樣痛恨自己這個沒有二兩勁的身體。
路太妃卻听得很受用,見褚淵定定站在原地,說話聲音不高不低如珠玉在堂,褚淵本身也生得俊秀磊落,讓人看著就心生好感。
她因此笑道︰「可是褚家長子?」其實路太妃也很想說點漂亮的場面話,
褚淵心中有點犯嘀咕,這麼多人里面就他一個是還沒有及冠的少年,主要是大家考慮到武陵王剛剛死了兒子,自然不好把孩子帶過來刺激人家,不過褚淵年紀大了,對于剛死了小孩兒的武陵王刺激有限,他父親就把他給叫來了。
——不過他可不是他爹的長子,而是嫡次子,路太妃估計年紀大了,才給記錯了。
不過褚淵絲毫沒有把自己的不自在表現出來,略一低頭,含笑輕聲道︰「家母在家時時常追憶同娘娘攜手同游的時光,今日一見太妃娘娘風采不減當年。」
路太妃出身小戶之家,跟諸氏真不怎麼熟,更何況年齡也對不上,不過一听恍若有點人家巴結她的意思,所以驟然開心起來,緊了緊抱著劉御的手,含笑點頭道︰「勞你母親掛念了。」
褚淵垂手口稱不敢。
劉御看了他一眼,覺得這人干起正經事情來倒是比剛才要好很多,並沒有剛才看起來那樣呆呆傻傻的。
不過這仍然沒有緩解他心中的郁悶,劉御縮在路惠男懷里,來來回回掃視著這座屋子里坐著的這些人,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丟了面子自然就要找回來,劉御從來就不是願意忍氣吞聲的人,他順帶著還想起了自己的上輩子。
有個自以為霸氣側漏、牛逼沖天的官二代指著他叫囂說︰「你等著看看,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你知不知道我一個電話就能叫來多少人?」
劉御那時候翹著二郎腿沖著他森然冷笑︰「你牛逼,我一個電話只能叫來外賣。」
那個官二代當天晚上因為被塞了太多外賣而胃黏膜破裂送到醫院搶救,用血淋淋的事實證明了官二代比不上匪一代的千古真理。
劉御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遺憾,他老認為自己那時候還沒有發展到事業的最頂峰,手下水平有限,下手不夠狠不夠毒,不然要是動作快一點,在路人報警之前,還能讓對方多一個永久肛裂的癥狀。
屋子里加上路惠男一共是十八名女眷,只有褚淵一個半大不小的男人混在這里面,劉御眯了眯眼楮,已經想好了法子。
他不屑用栽贓陷害一類的手段來對付一個屁大點的小孩兒,但是給對方一個小小的教訓倒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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