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業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氣壯山河,哭得慘絕人寰。////
劉彬之很想直接轉頭走人,但是考慮到漂亮堂妹還在旁邊站著看,自己當然不好拍離開,只能硬著頭皮等著。
劉御很想跟他說一句,你要是覺得亂你走就行,你滾蛋了我也不用在這里裝成這麼傷心心疼的模樣了,搞得我面部神經抽抽著發疼。
劉御自覺他已經很好地展現了諸如「心如刀割」「心神不寧」「心頭大慟」之類的情感,但是看劉彬之盯著自己的古怪眼神,他很輕易看出來自己活動面部神經的努力再一次失敗了。
這個發現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傷痛,劉御一直沒覺得自己患有重度不治的面部神經失調,但是看上輩子連帶著這輩子這麼多人的反應,顯然他對自己身體狀況的認知是錯誤的。
劉子業見到了親姐姐,他很高興,上一秒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瞬間沒了聲音,歪著腦袋看了劉御三秒鐘,然後伸手去抓他。
按照劉御一貫的作風,那個抹上了鼻涕和眼淚的小髒手是不要想踫到他哪怕一根汗毛的,但是考慮到他今天來這里並不是為了看劉子業哭的,而是有更加重要的原因,劉御還是木著臉讓劉子業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左右看了看,見劉子業的女乃娘手足無措站在旁邊,皺眉道︰「父王和母親都是因為相信你,才讓你帶著子……我弟弟來的建康,沒想到你行事這樣靠不住。」
他在吐出「業」字前舌尖痛苦地扭成了一團,只能臨時改了一個稱呼。劉御看著劉子業把手上鼻涕眼淚比例未知的液體往他衣服上抹,眼角重重一抽。
受這件事情的刺激,他言語中就帶上了更為真切的怒意︰「你就是用這個來回報父王的信任?我弟弟哭了多長時間,難道你就不會哄哄他嗎?」
看玉堂妹氣紅的小臉看得很開心的劉彬之帶著一幫人在旁邊幫腔︰「就是啊,你們這幫飯桶,欺上瞞下,什麼忙也幫不上。」
女乃娘十分惶恐,連忙跪下磕頭賠禮︰「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這麼多年來,女乃娘帶著劉子業在王憲嫄那邊也見過劉御幾次,知道他是有名的喜怒無常,覺得這種套話肯定是不能讓他消火的,立刻絞盡腦汁說好話︰「還是大殿下跟您關系好,您看您一來,我們殿下就不哭了。」
作為劉子業的專屬女乃娘,她並不知道劉御其實是個純爺們的事情,所以自然而然稱呼劉子業為「大殿下」。
不論是稱呼還是她話中的意思都踩到了劉御的雷點,他緩了一下,按捺住把劉子業當**包丟過去的沖動,不動聲色道︰「先前的入宮來的那個小太監,我記得我弟弟在他面前也是很乖的。」
女乃娘先前並沒有跟著一道進宮,因此也並不清楚他說的究竟是誰,一時間就接不上話。
劉御順勢把劉子業塞給她,沒在意名義上弟弟鍥而不舍響起的嘹亮哭聲,裝模作樣想了一下,慢吞吞開口道︰「我記得那個小太監是在進宮後往左轉就能看到的那個最邊緣的殿閣里。」
作為一個初次進宮只是走馬觀花把內部景觀看了一小部分的五歲小屁孩兒,他理所當然不會真的記住李貴禮給他介紹的每一個宮殿名稱。
——事實上,也根本不用劉御把話說的太清楚,自然有人來接話,劉彬之義無返顧地開口道︰「那里就應該是花鳥司的地方,不過從那里當值的都是些最低等的小太監。」
他覺得面對這種情況,自己應當好好表現,主動提出道︰「玉堂妹如果有需要,大可以跟我說,我那里有很多有眼色懂規矩的太監。」
這個人真有點不懂得看人眼色,劉御面無表情比了一下自己的臉︰「長得比我好看?」
劉彬之紅著臉連連搖頭。
劉御面無表情道︰「那就閉嘴。」
劉彬之紅著臉連連點頭。
劉彬之為了以示自己的大度,拍著胸脯道︰「用不用我命人去把那個小太監叫過來?」
劉御歪著腦袋笑了一下︰「不妥,這里比花鳥司還偏呢。雖然明眼人都知道是皇爺爺愛憐我們姐弟,才選了這麼一個僻靜之所,但是一個剛入宮的小太監畢竟眼皮子淺。萬一他嫌棄我們姐弟無權無勢,再慢待我弟弟怎麼辦?」
他真心實意笑起來的時候整張臉都是扭曲的,帶著一股子陰惻惻的鬼氣,但是假笑的時候卻很自然,不過是微微一笑,灰蒙蒙整個居室卻都亮了起來,整個人漂亮得像是會發光。
劉彬之看呆了,在心中翻來覆去把這句話在心中念叨了半天,發澀的大腦才算是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訥訥點頭道︰「玉堂妹無需在意,堂哥會派人守著這里,他要是不肯真心實意伺候堂弟,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他說到前面的時候還是很羞澀的,但是說到最後一句,臉上卻覆了一層寒霜,一點也看不出來七歲孩童的天真。
「那不好,讓別人听了,豈不說是我慢待了他?」劉御故意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語調放得比平時更慢,「我倒有個法子,不知道你肯不肯幫忙。」
劉彬之一頭熱血全沖到了腦袋頂上,毫不遲疑地點頭︰「玉堂妹只管說就是,但凡我能幫上忙的,上刀山下火海絕不推辭。」
劉御木著臉沒說話,掃了一眼屋子里跟著的幾個僕從,劉彬之畢竟是皇宮里長大的,還算有點心眼,立刻對著跟班開口道︰「我跟堂妹堂弟有些話要說,你們先下去。」
劉御這種時候才看出來他有點腦子,半低著頭等人都走了,才慢吞吞道︰「我想著,在花鳥司的差事清閑,總比來這里照顧我弟弟要好,他必是不肯的。還請你找些人去教訓教訓他,到時我再命人去把事情跟皇爺爺一說,他必然是歡天喜地過來伺候我弟弟,也省得他有二心。」
劉御說完就覺得悲愴無盡,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需要借別人的手來施恩,要不是王狗狗確實有幾分天賦異稟,他也不會費這麼大的勁兒。
他得慢慢來,萬一自己動作太急了,讓劉義隆發現不對勁,一個王狗狗還好說,就怕不好讓劉義隆解釋自己為啥會這麼早熟。一個不巧老頭子起了疑心,那就麻煩了,得不償失。
劉御性格並不算好,他很張狂,但是關鍵時候卻願意小心行事,更何況現在這個該死的身體什麼都做不了,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
劉彬之擲地有聲地答應了,喜得屁顛屁顛離開跑去囑咐他的僕從們接下來要摁著花鳥司一個叫王狗狗的小太監可著勁兒欺負。
劉御沒管他,反而扭頭對著劉子業的女乃娘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到時候見了王狗狗,閉緊你的嘴巴。」
女乃娘一臉驚恐連連應是。
劉御揮了揮手,意興闌珊地走了出去,也沒在意身後劉子業的哭聲。
劉彬之此時已經跟下屬吩咐完了,湊過來殷勤道︰「玉堂妹,差不多到開宮中宴的時候了,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劉御微微點了一下頭。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劉御端坐在座位上,不動聲色掃視著上首的男男女女,從他們彼此的交談中確定身份,把他們的臉跟蘇濤先前收集的資料中的記載一一對上號。
劉宋皇室都是老婆孩子一大堆的主,出席宴會的人著實不少,這是一項挺龐大的工作,而且有很多人離得太遠,听不清楚他們的談話。
劉御再次想起了王狗狗的好處,這要是有他在,幫忙探听,今天一天就能把這麼多人記得七七八八,只可惜沒有,劉御伸直了耳朵,也就只能把就近的人記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在都城建康正式露面,只可惜一個武陵王長女的分量太輕,他年紀又太小,沒有人真搖晃著酒盅過來找他麻煩。
往往是大家伸脖子一看,喲,真漂亮的小姑娘,多看幾眼,也就把注意力轉移了。
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听到別人對他的稱呼才能夠鑒定,比如說坐在左邊最上首的那名看起來三四十多歲的男子,穿著打扮與眾有別。
古人秦漢前以右為尊,而後改為以左為尊,有「虛左」之說,那麼這位座位尊榮程度僅次于劉義隆的男子,應當就是傳說中的太子劉劭,也就是劉彬之的父親了。
劉御正盯著劉劭看,他能感覺到劉劭正在心煩意亂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