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三個月再見,雷次宗看起來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更衰老了不少,他年紀著實不小了,身形佝僂,一張臉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遠看就跟蝦米一樣,還留著山羊胡,小眼楮眯眯著,不像是得道高僧的模樣。
劉御抬頭一看,卻覺得這老頭比上次見面的時候可愛了不少,從馬車上跳下來,對著雷次宗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弟子禮︰「見過雷先生。」
按理說,這一禮確確實實該行,雷次宗對著他伸出了援手,著實不易。對雷次宗來說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但是卻間接保了劉御一條命,當然該行個禮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意。
但是雷次宗對劉御什麼脾性也大體掌握了,知道這人一向眼楮長在頭頂上,傲氣得不得了,如今見他竟然態度很誠懇地一上來就行大禮,跟平時的形象很不一樣,倒還挺感動的。
論理說如今已經有了師徒情誼,見面也該受禮,雷次宗就站著沒動,生受了劉御一禮,看得不住點頭,夸贊道︰「數日不見,玉兒倒是通了些俗事。」
劉御輕哼了一聲,低頭裝死。
雷次宗一看,得,原來還是這個臭脾氣,人老了也就看得開了,雷次宗本身是修佛的,眼界豁達、心胸開闊,也沒跟他計較這些,反倒覺得這孩子挺可愛的,笑道︰「進入說話。」
王狗狗一直規規矩矩低頭听著,在雷次宗轉身的時候忍不住撩起眼皮偷偷看了他一眼。雷次宗在民間可是半仙半佛似的人,聲名赫赫的,王狗狗盯著他佝僂的背影看了又看,心中很細樂,跟著殿下不僅有肉吃,連平時只听過名頭的人都能見著了,自己這輩子也算是轉運了。
雷次宗若有所覺,走到一半猛然一回頭,看清楚了王狗狗的半邊臉,嚇了一跳,整個人再沒有了剛剛的淡然自若,轉身失聲問道︰「怎麼是個男的?」
雷次宗其實挺不喜歡擺架子的,他生性隨和,說話也喜歡說白話,不怎麼擅長故弄玄虛,只不過他身份畢竟擺在那里,面對著弟子和達官貴人就得掂量著說話,尤其是參禪的時候,更是得把一句話可著勁兒往旁人听不懂的方向說。
但是人驚訝到了極點的時候就容易說漏嘴,雷次宗一句話喊了出來,深覺自己忒丟臉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話就這麼粗俗。
雷次宗趕忙低頭一咳嗽,掩飾過去了,若無其事盯著劉御道︰「你跟著我進來,我先為你念經受戒。」
倆人屏退了眾人進了佛堂,雷次宗一點不正經的模樣都沒有,指著蒲團讓劉御坐了,自己用供水淨手後,方打開佛經頌詠了三遍,用撩起水來灑在劉御頭上。
劉御在佛堂里找了半天,沒找到經常在電視劇里看的剃度的刀子,見雷次宗也沒有找剃刀的意思,低聲問道︰「先生想要讓我帶發修行?」
雷次宗一听,喲,想不到還有這樣的覺悟,你還想把頭發給剪了啊?他是真不知道劉御是個男的,心道一個女娃兒能舍得自己頭發的可真不多。
這里是佛堂,雷次宗並沒有多說,略一點頭就把事情混過去了,等帶著劉御去了偏殿,自己坐在主位上,才捻著胡須老神在在道︰「老夫也知道你無心佛學,接你上雞籠山,不過是念著你小小年紀,聰慧異常,逢此亂世,恐怕並非好事。」
這話他雖然說得很委婉,但是劉御一听也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十分干脆地接話道︰「弟子明白先生好意。《》」
雷次宗一听,試探性問道︰「你真的明白了?」
劉御心道這老頭怎麼還跟以前似的這麼八卦,不過雷次宗剛剛幫了他大忙,人家八卦心切想探听點事兒,那他說出來也沒什麼不行的,恭聲答道︰「建康將亂,天下將傾。」
八個字說得雷次宗心頭一凜,半天都沒說話,自個兒模著手腕上掛著的佛珠轉了幾圈,才低聲道︰「今日跟隨你來雞籠山的,有位男丁?」而且那小伙子長得實在漂亮,可別是劉御看中的人才帶著過來的。
「是個太監。」劉御面無表情開口道。
雷次宗心頭又是一顫,這可比劉御小小年紀就玩男人大條多了,嘆息道︰「我把你接到雞籠山,原本就是為了讓你擺月兌建康那些俗事,沒想到天底下無一方淨土。」好好的非要給自己孫女身邊安一個太監,這也夠缺德的了。
劉御明白雷次宗這是誤會了,還以為王狗狗是劉義隆給他安插的眼線,不過他並沒有戳破這件事兒,低頭裝作沒听見,也沒有接話。
雷次宗不可能對著孫女說爺爺的壞話,他再怎麼說也不姓「劉」,皇家的事情他不想也不能摻合,能把劉御接上來再按個女弟子的名頭,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他也不想把自己給牽扯進這個漩渦里,因此也沒多說。
劉御很快就從佛堂被放了出來,主要是雷次宗對著他沒話說,他對著雷次宗懶得說,一出來就看到王狗狗站在門外垂頭喪氣的。
一見劉御出來,王狗狗很緊張,咬了咬下唇,聲音細弱蠅蚊︰「殿下,是不是二狗給您添麻煩了?雷老先生有沒有責備您?」
他被雷次宗進佛堂前喊的那句話嚇得不輕,生怕自己給劉御添麻煩了,此時偷眼一看,見劉御臉上喜怒莫測,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的模樣,心中更是十二萬分的忐忑。
劉御沒怎麼搭理他,自顧自跟著一個小沙彌去了自己在後山的小院子。雷次宗就他這麼一個名義上的女弟子,又是皇帝的親孫女,自然不能夠跟其他僧侶住在一塊,得專門給他開闢一個小院子居住。
李萍跟在王狗狗後面,見劉御進去了,王狗狗也十分自然地跟了進去,自個兒沒有跟,乖乖站在外面站崗守門。
劉御走到最里面的房間里,一回頭一看,就看到了王狗狗,心中頗為滿意,李萍確實有眼力,這一點比蘇濤還要做得讓人心中舒坦。
這一點上,王狗狗就暫且還差了一截,劉御吩咐道︰「平日里多跟二貓學學,看看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王狗狗低頭恭聲答應了,雙手把先前劉御塞給他的紙團給劉御遞了回去。
這紙團還是蘇濤臨時把李萍推薦給劉御的時候塞過來的,劉御因為嫌紙團太大了,自己手小捏不住,就丟給王狗狗暫且收著了。
劉御伸手接了過來,拉開來一看,禁不住模著下巴似笑非笑地輕輕哼了一聲。
王狗狗恨不能老天爺賜給他看得懂正兒八經文字的能力,好弄明白李萍究竟有什麼本事,畢竟兩人現在也算是競爭對手了。
但是別說他看不懂字,就算看得懂,他也不敢隨便看劉御塞給他的東西,現在王狗狗眼巴巴看著劉御,見對方一點跟他講述的意思都沒有,跪在地上十分不安地動了動身子。
這一動就挨了劉御一腳︰「老實跪著,別給我添亂。」
王狗狗嚇得立刻不敢再動,趴地上乖乖裝死。
劉御把紙條團吧團吧丟到桌子上的茶杯里浸濕了,這個年代根本就沒有放水墨之類的說法,墨都還是粗墨,浸水就黑暈暈染了一大片,整杯茶都變黑了,紙團也給染得看不出原來的字跡了。
劉御問道︰「你覺得二貓這人怎麼樣?」
王狗狗心道,李萍那就是一坨屎,殿下你別把她當心月復,她不夠格,我才是您最應當信任的下屬才是。
但是他也不敢直接說出來,支支吾吾了半天,心中很明白這點小心思不可能瞞得過劉御的眼楮,咬咬牙還是乖乖說了出來︰「二狗覺得她沒我好。」
「沒問她跟你比起來怎麼樣,我是問你覺得她在哪方面有本事。」劉御拿腳尖輕輕磨蹭著王狗狗的肩膀。
王狗狗一听,他竟然沒有反駁自己的話,那顯然在殿下心目中自己確實地位比那狗屁二貓要好,心中大喜,抱著劉御的腳還挺受用的,打起精神答道︰「二狗在她身上聞到了藥味,恐怕她懂得點藥理。」
說完後特意偷偷撩著眼皮觀察劉御反應,見劉御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就繼續猜測道︰「再者,她力氣也比尋常女子要大,恐怕學過武,懂得耍幾個把式呢。」
劉御眯著眼楮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點頭道︰「她是學過武,但是她懂得是毒不是藥——嗯,蘇濤還說她會吟詩作對,是個全才。」
劉御說完後還頗有感觸,這看臉是真看不出來李萍還是個雅人。
王狗狗一張俊臉先是鐵青,後又變得蒼白,瘦弱的身子搖搖欲墜,敵人這樣強大,他整個人都感覺到萬念俱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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