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涼意的秋風送來困頓的醺意,鳳璇陽慵懶地打了一個呵欠,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尋了個舒服的勢,便軟軟地將自己丟在軟榻上,交疊起修長的雙腿,兩手趴在榻邊,閑適地看著下方的人。
在幾步階梯之下,站著一個面容普通,身峻拔的青年男子。一身窄袖黑衣將身軀的優美線條忖得立體工整,緊抿的雙唇中透出孑然風骨的硬氣,初見之瞥毫不起眼,但若久看,便會驚然發覺,他便似一把蒙塵的劍,若是撢去上頭的塵埃,必會青鋒畢露,芒勢大綻。
黑衣男子靜靜地站立下方已有不少時候了,即便因著位置之故,他不得不仰首抬眸,但眉目里卻毫無低微之態,反倒多了一分凌雲之,宛若風打霜寒,也折不下他的傲骨。
鳳璇陽輕轉過身,一絲玩味的笑意彌漫在眼角眉梢,下方的身影何其熟悉,即便臉上覆上一層假皮,他依舊能認得出那具他抱過,愛過的身體,那是刻在他心尖上的人——他的子玥。
他輕佻地將那具身體上下逡巡了一遍,臉上流露出貪婪的神色,說來,已經許久未曾嘗過那**蝕骨的滋味了,分離前那抹發尾上彌漫的清冽冷香至今難忘,之後因著各種事情耽擱,好不容易能見著他,卻被人暗算了一道,使得他為自己……
眸光微深,復又恢復輕佻,瞧他如此安好,自己多日來的擔憂,也放下了。不過,既然他不願現出身份,那便逗他一逗。
眉目流轉,鳳璇陽好整以暇地撐起了頷,笑眯眯地對著下方之人道︰「你說,你想入本教?」
說完這話,他不由得深思起來。這幾日他因著龍傾寒受傷之故,吃不好睡不好,屢次想歸去看人,卻又怕被有心人觀之,致使龍傾寒不利,是以多日積郁于心,愁緒久久不舒,最後他只得讓自己不停忙碌,使得自己無暇再想此事。而今日他實是累得撐不住了,便欲歇息半晌,哪知手下忽然來報,言說有個男子來教門外,請求相見,當時他便不滿地欲趕人,但不知怎地,心口一縮,似冥冥中有牽引一般,讓他到了嘴邊的話吞了下去,最後,他只得翻身坐起,去接見來人。
方一行到大殿,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的嘴角便彎了起來,听得他的心上人說欲加入九天教,他還愕然了片刻,但復又恢復常態,慵懶地在軟榻上翻滾,試試他子玥的耐心。
但其實,站在下方的龍傾寒已經有些不耐了。他的傷本便未好全,那一日無意中听到洛羽塵與陶槐的對話,想到洛羽塵竟為了陶槐而害他,心早已涼透,當即趁著他們顛鸞倒鳳之時,收拾了東西,匆匆地離去了。
然而方一行至玄明城,他的步伐又停滯了下來,看著那寂靜無人的街道,他竟忽地心生悲涼與悵惘,長路漫漫,夜色淒迷,他竟不知能去何處。
強壓在他身上的責任,背叛他的親朋好友,到最後,竟是落得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徒留給自己的,只有昔時的歡|愉。
眼前不自覺地浮現出紅色的身影,那個會關照他的人,不知可還好。思及此,他立時便想著去尋鳳璇陽。可是腳步一動,復又想到了堆壓在心頭的責任,兩相踟躕,竟不知如何擇巷。
便在那時迷惘之際,他遇到了唐杜先生,當即便邀唐杜先生私下面談,一番褒贊又予以好處後,唐杜先生爽朗地答應,蘀他告知江湖眾人,盟主為了探得敵情,前去九天教做探子,待得盟主探出關乎九天教的各種消息後,便會率領眾人攻山。
全權委托唐杜先生後,龍傾寒便離去了。及至此刻,他方發覺,身邊竟是連個可信任的人都沒有了,便是唐杜先生,他也不敢完全相信,因而他只是在做一個沒有希望的賭,賭唐杜先生不會害他。
但好在,他賭對了。他易容成了一個普通的男子,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客棧里待了幾日,听得有這個消息在江湖人之間流傳後,他方安心地離去,獨自一人駕馬去了九天教,尋他思念已久的人。
一步步地踱上鳳闕山,他的心情卻是異常復雜,上一次,他這般來到鳳闕山,乃是為了與鳳璇陽來個了斷,那一日相愛相殺的場景仍幕幕在他眼前回放,讓他終身難忘,卻沒想不過幾個月,竟是輪回變化,來尋鳳璇陽與他相好了。
說來,當真是世事無常,若非有這一次的復生,他只怕終身都會與鳳璇陽反目,不復相守。
在午時微醺的日光中,他抬手輕拭額際的薄汗,緩步行到那個拔高的教門前,看著掩映在紅芒中的「九天教」三字,心中頓生敬仰之心。
他忽而憶起復生前的自己,便是因為天劍宗被滅門之事,自己親自潛入九天教里,用了三年的時光,從一個普通的掃地雜役上位到鳳璇陽身邊服侍之人,為的便是尋鳳璇陽報仇,豈知,他卻在這三年的相處中,對鳳璇陽心生愛慕,最後愛恨相織,悵然離去,回到天劍宗,秘密籌劃著如何攻打鳳闕山,可是每次,計劃行到一半,他又綴恨地制止了下來,痴痴纏纏二十年,最後,他卻是邀了鳳璇陽獨戰,以了斷殘生。
不過,許是如今因著鳳璇陽乃是自己戀人之故,心態有所變化,是以他這次卻是萎不□子來從一個掃地雜役做起,因而他竟直接從大門而入,開口便說要見鳳璇陽,是以便成了如今這般與鳳璇陽在大殿面對面相見的局面。
這一次,為了以防被江湖中人發覺,他特意易了容,還將自己的隨身寶劍幽澤劍藏了起來,換了一把普通的青鋒,著一件自己平日從未穿過的黑衣,獨身一人來到此地。
鳳璇陽那句帶著調侃的「你說,你想入本教」的話一落,他便順著鳳璇陽的話乖乖地應答道︰「是。」
「哦?」鳳璇陽好笑地一挑眉頭,動了動身子,換了個勢,問道,「那你會做些甚?」
做些甚?龍傾寒怔住了,復生前的自己,做的乃是掃地的活兒,可是如今因著與鳳璇陽交心之故,再讓他做掃地的活兒,他自然是不樂意的,是以話在嘴里轉了幾個彎,最後竟只生生地擠出幾個字︰「我……嗯,會武功。」
「……」
鳳璇陽嘴角一抽,忍不住翻了翻眼皮︰「這九天教里恁多人會武,本座為何獨獨要你一人。」
「啊?」龍傾寒一愣,這才想到這個問題,臉上輕覆薄色,思緒在腦海里轉了幾圈,復又道,「我……嗯,我武功高強。」
「……」
鳳璇陽真想走下去,撬開他的腦袋,瞧瞧里頭都裝了些什麼。這多日相處以來,他可算是發覺龍傾寒有個毛病,那便是大事之前面不改色,可是一面對自己,那真是又呆又愣,整個人都變了個樣。
鳳璇陽動了動脖子︰「武功高強是麼,來,上來,上來。」他身子一轉,趴在了軟榻之上,朝著龍傾寒擺擺手道,「上來,給本座揉肩捶背。」
「啊?」龍傾寒又是一愣,歪著頭瞧了好半晌,發覺鳳璇陽並無捉弄之心,這才乖乖地走了上前,踏上階梯,來到鳳璇陽的身邊。
鳳璇陽瞧著他的動作,真不知是怪他不知分寸,還是怪他太過呆愣,若是在普通的門派里,與掌門不相熟,那即便是叫你上前,也得恭敬地婉拒言說不合禮法,卻沒想到這龍傾寒竟就這麼乖乖地上來,也不怕惹惱自己。不過,興許龍傾寒便是仗著自己與他相熟,方會如此有恃無恐罷。
心底喟嘆一聲,鳳璇陽恍然覺得,他這個夫人,不太好養啊。
鳳璇陽聳了聳肩,伸手輕錘自己的肩頭,閑適地道︰「來,給本座捶背。」
「噢。」龍傾寒乖乖應答,不明所以地伸手給鳳璇陽舀捏起來。
在他輕柔的動作下,鳳璇陽微眯著雙眼,輕輕地汲取在空氣中飄忽而來的淡淡冷香,多日的煩憂,因著這柔和的動作而漸漸消弭。
鳳璇陽慵懶地動了動身,差些便想睡了過去,但思及還未逗弄夠龍傾寒,當即便軟軟地開口問道︰「你喚作何名?」
龍傾寒的手一頓,思慮了半晌,才愉悅地吐出兩個字︰「陽夫。」
「……」
陽夫,陽夫,名中之意,便是鳳璇陽之夫。
龍傾寒,本座要宰了你,宰了你!鳳璇陽惡狠狠地在心底吼了幾句,重重地吐出幾口氣,方將心頭的怒火給消了去,最後他一揮手,一本正經地道︰「難听,本座要給你改名,賜名為陽妻。」
「……」
瞬時,「喀拉」一聲骨頭的脆響落下,只听空曠的大殿里響徹一記痛楚的哀嚎︰「嗷——本座的肩啊——」
最後,在龍傾寒一本正經地說︰「在下乃是為了展現自己高強的武功是以方會冒犯教主,還請教主大人有大量,不與在下計較」之後,鳳璇陽這才在他看似低眉順目,實則戲謔的目光中,恨恨地給他賜名︰陽玥。
雖說這與陽妻這個名字意義相差不大,但龍傾寒方才已經冒犯過了鳳璇陽一次,生怕他會生氣,只得應下了。
最後龍傾寒在鳳大教主的使喚下,又一次給他輕輕地按揉起肩膀來。
而在這難得的享受中,鳳璇陽又舒服地問了一句︰「你為何要來本教。」
龍傾寒一愣,思慮了許久,將無數種理由在腦海里過了一個遍,方找到了一個他以為甚是最妙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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