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幻听的狀況仍一直困擾著彭鑠玗，前兩天和傅邑軒吃晚餐時她就覺得有異樣，害她既覺得傅邑軒對她有好感，又不禁懷疑是自我感覺良好。
沒想到昨天晚上她留下來加班，竟也听到來自于同事的怪異聲音，可見這不是因為特定對象才產生的問題。
她相當惶惑，在今天抽了空上醫院，看看能否找出幻听的原因，可經過一連串的檢查之後，卻得到這樣的回答——
「彭小姐，檢查結果顯示，你的腦部、听力方面都很正常，沒有問題，所以你就不用擔心了。」
醫院診間里，醫生坐在辦公桌前，一邊仔細檢閱著檢查報告，一邊向彭鑠玗說明。
「很正常？」
彭鑠玗對檢查結果抱持懷疑態度。「可是，我在跌倒暈倒之後就開始听到奇怪的聲音，真的不是撞壞腦袋嗎？」
「你沒有腦震蕩跡象，報告里也沒有異常狀況。」醫生耐心地答復。
是沒錯啦，她沒有頭痛頭暈，也沒有嗜睡想吐，意識更是再清楚不過，一切跟正常人無異。
「那為什麼我會這樣？」她困惑地追問。
「有可能是心理因素造成，建議你可以考慮轉到身心科就診。」屬于他科別的檢查已完成，醫生只好另外提出建議。
「身心科？！」彭鑠玗一時反應不過來。
「就是一般人所說的精神科。」醫生解說。
「……哦，好吧，謝謝。」
彭鑠玗的心陡地一涼，既然醫生要將她轉到別科，那代表這里的診察結束了，她起身道謝離開。
並不是她希望非檢查出什麼不可，只是她真的覺得自己怪怪的……偏偏檢查報告很正常，她是健康寶寶一枚。
可醫生居然要她看身心科？
難道真的是她精神方面出現問題？
在她的認知觀念中，精神問題判別似乎沒個準，情緒起伏大些，就有可能會被判定為躁郁癥；心情不好常沮喪，就說是憂郁癥；容易緊張就說是患了恐慌癥……這一去，沒問題也會硬被說成一個病癥吧？
還是別了吧，再觀察觀察好了。
走出醫院大門，手機鈴聲響起，她從包包里拿出手機接听——
「是鑠鑠嗎？」彼端傳來有禮貌的磁性嗓音。
「邑軒，是你啊。」她看過來電顯示的姓名，友善地說道。
一場火鍋晚餐拉近了她與傅邑軒的距離，稱謂上已去掉姓氏，喊起來不再那樣生疏。
「你在忙嗎？」和她聯絡，傅邑軒連聲音都帶著愉悅笑意。
「不忙，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彭鑠玗邊走在紅磚道上，邊和他通電話。
「我等等會經過雜志社，你要不要喝什麼飲料？我送上去給你。」他找了借口想見她，之前的愉快相處令他念念不忘。
那晚，他們用完餐後並沒有立刻解散，還在附近的店家逛了一逛，然後隨意選了間有露天座位的咖啡店歇腳，兩人相談甚歡，聊工作、聊興趣……連他最想知道的感情狀態也聊到了——
彭鑠玗目前小泵獨處、芳心未許，這大大鼓舞了他，加上火鍋約會太愉快了，所以他決定將含蓄的喜歡轉為勇敢追求。
後來他們聊到店家都要打悻了，才意猶未盡地結束約會。
「不用不用，我下午請假了，不在公司。」
她沒多想地婉拒。他的嗓音听起來元氣十足，充滿沖勁，讓人听了精神也跟著好了起來。
「請假？為什麼？」傅邑軒好奇地問。
「我來醫院檢查……」彭鑠玗直接回答，下一秒才覺得不妥打住，可已經來不及了。
聞言，他頓時吊高了心。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什麼啦，只是之前撞了頭，今天比較不忙就來醫院給醫生看看，比較安心些。」
她想了個較委婉的說法，以免他又覺得不安。
「你在哪間醫院？」即便她說得含蓄，傅邑軒仍不免緊張。
彭鑠玗突然去醫院，還是跟之前撞到頭有關，那就跟他月兌不了干系，教他怎麼不擔心？
「XX醫院……欸，你不用擔心啦，我已經要離開了。」從他的語氣听出擔憂，彭鑠玗連忙安撫。
「要」離開，這就代表還沒離開吧？
傅邑軒捕捉到語意重點。
「你待在那里別亂跑，我去接你。」他不容拒絕地交代道。
「不用了，我……」
她還沒說要自己搭捷運，他就又丟了句話截斷她。
「我離醫院不遠，很快就到，等我。」
話落，即刻收線，擺明沒得商量。
呃……
彭鑠玗愕然地看著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
說風是雨的，這傅邑軒未免太有行動力了吧？
但話說回來，這也代表他很在意她，才會一听到她在醫院，就緊張兮兮地說要過來，她心里不禁感到暖甜。
如果啊，這是男朋友的表現，那她肯定感覺更窩心、更幸福！
她瞧了瞧周圍環境，發現醫院大門這兒停車不便，索性朝前方公園走去，換個涼爽些的地方等他。
傅邑軒不是隨口瞎說的，他真的很快就到了，約莫十五分鐘後抵達，與在公園等待的彭鑠玗踫面。
「醫生怎麼說？」
傅邑軒劈頭就問，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沒事啦，一切正常。」彭鑠玗綻開笑。
「真的嗎？」他懷疑地瞅看她。
「騙你干麼？」她橫睞向他。
她沒騙他，報告的確是正常的。
「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總覺得不能放心，怕她為了不讓他煩惱而有所隱瞞。
「沒有啊。」
彭鑠玗邁開腳步，朝公園里走去，心虛地答。
不能怪她隱瞞，她總不能說她常听到奇怪聲音吧？搞不好會讓他認為她精神方面有毛病咧！
「如果有，可得跟我說喔，畢竟我是始作俑者，最起碼讓我接送你，我才不會良心不安。」
傅邑軒隨後跟上，認真叮嚀。
「真的沒什麼，只是覺得曾經暈倒撞到頭，還是來做做檢查保險一點。」
「真的沒事就好。」
傅邑軒這才稍稍放心。
午後微風和煦，陽光自樹葉間篩落，點點金光灑在長椅上，自成悠閑舒適的氛圍。
彭鑠玗上前落坐，仰著小臉、閉著眼楮，迎接陽光洗禮，嘴角念著愉悅笑意。
傅邑軒走來，看著她自在滿足的模樣，不禁也跟著揚起嘴角，駐足欣賞。
今天的她妝扮得簡單而不失俏麗，上半身是淺綠色長毛衣，下半身是白色緊身褲，頭上戴了頂白色毛呢貝蕾帽，清新月兌俗，煞是好看。
剛剛他來跟她會合，遠遠就瞧見她，在陽光底下，她比太陽還耀眼，一舉手、一投足，都能吸引他的目光。
驀地，一陣微風吹拂，撩起她一咎發絲，傅邑軒下意識地伸手，想替她撥開，正巧彭鑠玗睜眼，氣氛頓時變得曖昧，兩人就這麼目光膠著，尷尬地定住了。
他伸手要做啥呢？
彭鑠玗心悸地猜測，可此時此刻，竟讀不到他的心思。
看來，真的是她的幻覺。
否則怎會想讀心的時候，偏偏就感應不到呢？
「那個……你的頭發亂了，所以我……」他不好意思地解釋自己的行徑，生怕被她誤以為圖謀不軌。
原來如此，彭鑠玗哂然，理了理自己的發絲。
「這里風還挺大的。」
「你衣服穿得夠暖嗎？」
才問著，傅邑軒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了下來，直接圈圍住她的頸項。「不要著涼了。」
彭鑠玗心悸地抬眸看他，這圍巾充滿了他的溫度和味道，瞬間佔據她的嗅覺，暖上她的心。
他真的是個體貼的男人，總是熱情而直接地表達他的好意，而她就是喜歡這樣坦率的人，才會不知不覺……
不不不，不能這麼容易就被感動了，她之前就是太輕易相信表面的殷勤，才會避不開爛桃花！
她對傅邑軒是有好感，可她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以前那些爛桃花，表面看著都很好，後來才露出狐狸尾巴，她怕……
唉，這時候竟突然覺得能讀到別人的心思是一種超贊的能力，最起碼能助她挑選對象，知道對方心眼好壞。
現在只能如同好友的叮嚀，多仔細觀察，不要被表面的好皮相和殷勤舉止給蒙蔽了！
「謝謝。」彭鑠玗微笑接受。「對了，你怎麼會這麼快就趕來？都不用看店的嗎？」
「有雇店員啊，我剛剛就在這一區的分店視察，所以趕來正好。」
他也覺得巧，從她意外被他的球砸到，再發現他經營的店和她的工作地點相近，這會兒連她臨時到醫院檢查，他都能恰巧在附近。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之間有一份莫名的緣分牽引著？所以他們注定要認識，注定要做朋友，注定要走得更近？
「分店？」
彭鑠玗好奇地問。她知道他經營體育用品店，但以為就只有雜志社附近那間，沒想到還有分店？
「是啊，一共有五間，亮近你雜志社的那間是旗鑒店。」他抿著一彎笑容，比出五根修長手指頭。
五間？！
明白她的訝異，傅邑軒主動說明。
「我爸在我大學畢業的時候送了我一間店當作創業基礎，賺了錢我就找好的地點展店，不知不覺就擴充到今天五間分店的成績了。」
其實也是他運氣好，有個為他著想的好爸爸，知道他對經營運動用品店有興趣，才能讓他一畢業就創業當老板。
不過雖然他學生時代也在相關行業工讀過，但當了老板才知道有許多眉眉角角要注意，不是純粹顧店、進貨就好，起初也吃了不少虧，幸好一路上有許多貴人相助，這才漸漸掌握到經營訣竅，有了今日的規模。
「不知不覺就這樣，要是認真了那就不得了。」她忍不住稱贊，認為他在謙虛。
彭鑠玗暗暗咋舌。
或許是初次見面時在籃球場外，她總覺得他只是個陽光大男孩，沒想到年紀輕輕竟經營了五間體育用品店，這不只代表他事業有成，還頗有企圖心和沖勁……她不由得對他更刮目相看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露出賊溜溜的笑容。
「改天去你的店買運動鞋要打折哦。」
打折算什麼，送她都不是問題。
傅邑軒哂然一笑。
「那是一定的。」
他大方允諾，臨時起意。「你待會兒還有事嗎？如果有空的話，不如就到我店里逛逛？」
「好啊。」彭鑠玗欣然同意。
既然檢查報告說她一點問題都沒有，而她現在也確實沒有異樣，那就放心去走走吧——
每月中旬，甜心雜志社會開一次企劃會議，討論未來幾期的出版內容。
時值寒冬，再不到一個月就要過年了，農歷年的專題早在一個月前就決定好了，目前已開始排版印刷。
接下來就是春季，對時尚流行雜志而言，每個換季都是大工程，除了主題要討論，後續還得找資料、贊助商……所有人都忙翻天。
早上九點開始的會議，冗長到中午十二點過五分才結束，大伙兒魚貫走出會議室，雖然緊接著是午餐休息時間，腦袋卻還不能休息，各自運轉著被分派到的工作內容，思索該如何著手進行。
彭鑠玗單手托腮坐在辦公桌前，一邊吃著午餐，一邊看著方才會議里所做的筆記。
「踏春、郊游、健行……運動休閑風……」她小聲咕噥，在腦中勾勒雛型，計劃要選擇什麼品牌，聯絡哪些贊助商。
「鑠鑠，我忽然找不到我的廠商名冊，你那本先借我好不好？」阿佩也正在傷腦筋，滑動座椅湊到彭鑠玗身旁借東西。
「好啊，你拿去。」
她抽出一本資料夾，遞給阿佩。
「你想好要跟誰借調商品拍攝了嗎？」同在會議里，阿佩知道彭鑠玗這次負責什麼內容。
「還沒耶，我想借春季最新的運動鞋服，可是這類商家我們雜志社配合得不多，當季的好借，還沒上市的就難了。」彭鑠玗說著顧慮，屆時又得涎著笑臉，去跟商家拜托求助了。
「這倒是，一般女裝還好說話，運動鞋服真的比較少……」
阿佩說著，驀地靈光一閃。「欸，用籃球砸到你的那個男生不是在開體育用品店嗎？」
「啊，對厚！」
開會開得頭昏腦脹，她一時沒想到，幸好阿佩提醒她。
「拜托他幫忙，應該會肯吧？」阿佩問道。
「應該會啦，不過還是得問問才知道啊。」彭鑠玗雖然說得保守，心里卻有八成把握。
經由最近跟傅邑軒的相處，她已經能了解他是個熱心耿直、隨和爽朗的男人，而且待人真誠，懂得的事絕不吝于分享，能幫的忙也不會怕麻煩而推托。
上次參觀他的分店時，也看過他跟店員的互動，絲毫不擺老板架子，態度親和，和她所發生的籃球意外，更是突顯出他既善良又有責任感。
因此，這樣一個有心又夠意思的人，她若開口，他應該會盡力幫忙的。
事不宜遲，她下午便找了個時間撥電話給傅邑一
「真難得，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我。」他一接到電話劈頭就說，毫不掩飾語氣里的欣喜。
彭鑠玗有點不好意思，一直都是他打電話給她，這次她有事要請他幫忙了，才主動打過去，這樣好像現實了點，索性就坦白說了。
「所以啊，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主動打電話就是要麻煩你。」
「什麼事你說，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幫。」听她口氣認真，傅邑軒也嚴肅了起來。
「是這樣的，我們雜志社三月初春的內容想要配合春游踏青的主題，刊載春季最新的運動鞋服，然後我就想到你……」彭鑠玗打算一口氣說完事先想好的說詞，可才說了一半就被他搶白。
「我還以為是什麼困難的事咧，要借商品拍攝對嗎？這沒問題啊。」
傅邑軒听她起了頭，就知道之後的意思，為了體貼她拜托別人幫忙的局促心情，他打斷她的話，爽快答應。
他答應得太豪爽，彭鑠玗雖然感謝，卻覺得不放心，還是講清楚得好。
「你都還沒听完就答應？」她嗔道。「我不是要借當季品，而是要借還沒上市的春季新商品喔。」
「可以啊，給我幾天時間，我想辦法調來給你。」傅邑軒胸有成竹地允諾。
現在已是季中，各品牌的台灣區代理公司，其實都已經有最新一季的商品資訊和樣品了，而他的連鎖店在北部頗具名氣，由他開口調貨，而且是要提供給知名雜志拍攝，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太好了，真是謝謝你了！」
解了難題，彭鑠玗大喜過望。「如果事成，我們也會在雜志里注明店名，算是小小的廣告回饋。」
「有沒有廣告都不要緊，事成的話，你得請我吃頓飯才行。」他願意幫忙，全都是因為她，刊不刊店名這種事，他壓根兒沒想過。
聞言，彭鑠玗失笑。
「一言為定。」
他們稍稍寒暄後便收了線，彭鑠玗嘀著愉快笑意投入工作中，傅邑軒的聲音和形影卻在腦中徘徊不去。
他說事成要她請吃飯，其實他們之前就已經相約吃飯了，她請個客當回禮哪算得了什麼？
他肯定是為了不讓她有壓力，才這麼說的吧？
傅邑軒真的是個好人——
她不是發拒絕他的好人卡，相反的，她愈來愈欣賞他，甚至有點希望她之前莫名听到的那些聲音，不是她自作多情的幻想！
如果那些聲音真的是他的心意，那她豈不等于探知了他的內心？
既然如此，她是否也就不用像之前一樣擔憂識人不清的問題，可以放心跟他繼續發展？
倘若情況真是如此，那她這回返家過年，面對母親總是要她趕緊交個男朋友的催促，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有個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