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章嘆受辱
士吾听罷慨然應允。
于是人馬就地休息,我與士吾、孟大人、文博幾個上了就近的一輛馬車。
士吾雖是衣裳穿得落魄,可舉手投足間自有一份身為皇族血脈的尊貴與驕矜。
我們幾個與士吾見了禮,孟大人便問他︰「尊駕先祖何人,之前可在京城居住,尊駕青春多少,可否婚配,可有子嗣?」
士吾道︰「我是太祖的第十一代孫,父親梁叔納,祖父親梁儼之,高祖梁彥敏。今年正值而立之年,娶妻王氏,乃前朝大宗正司王宗正的嫡女。膝下已有嫡子三人、嫡女二人,庶子女共十一人。」
說到此,士吾眼框濕潤了︰「金人陷城,太上皇北狩,我的家眷如此已不知去向……」
孟大人忙道︰「吉人自有天相,您能劫後余生已是萬幸,令公子必然也能安然。」說罷又問︰「建中年間曾有宗室向明宗進獻自己寫的文章,明宗十分欣慰。命學士院對其考試,而後賜與他‘進士’之稱,並予以超擢。這人尊駕可知曉嗎?」
士吾道︰「不才正是祖父。」
孟大人又問︰「令祖父如今如何?」
士吾嘆了一聲︰「我幼時原同家祖一同在睦親宅居住的,後因眾宗室子嗣太多,便隨父親搬到了廣親宅,成親後便在芳林苑居住。金人陷城時祖父便卒了。我們這些做子孫的,也不敢大聲聲張,只草草將祖父葬了,真真愧死人也。」
孟大人听得士吾的話,朝我和文博點點頭,那意思,士吾是宗室無疑了。
我便問他︰「皇叔,不知太上皇在北狩途中情形如何?」
士吾又是一聲長嘆︰「太上皇並不認得我,金人對太上皇看管得嚴密,等閑人物也上不得近前。只是听說景王每日服侍左右,衣不解帶,食不茹肉。金人對我等雖多有不屑,對太上皇還十分客氣的。又有景王照應,想必太上皇應是無恙的。」
「太上皇于途中可有什麼話傳出來?」
士吾搖頭道︰「太上皇幸青州時得遇十王、十二王,對二人哭曰‘願與王俱死’。」
「那別人呢?貴人們、皇子、公主們?」
「金人暴謔,對太上皇尚有些客氣,可對其余人等,便連下人也不如。
稍不如意,非打即罵,于吃食上也是多便多,少便少,總沒有及時的時候。听說十王到得慶源府時,因為沒吃的,竟凍餓而死了……
大隊人馬離開京都後不幾日,便有金賊趁著後妃更衣,乘機施暴。有的後妃不堪受辱,便踫頭而亡,有的膽小的只能忍氣吞聲。
至于公主們,更是淒慘。有那年紀小的,便做了使喚丫頭,那年紀稍大些的,都入了金人營帳。只那領頭的一個金人,隔幾日便要換一個,我在營中不足一月,便知有十幾位公主被其染指……」
听到此,我心如刀絞。我的父皇竟是生不如死、我的皇叔竟被凍餓而死,那些或富貴或明艷或清麗的後妃們竟受如此大辱,我的兄弟姐妹們竟被人如此踐踏!
而此時此刻,我呢?我在做什麼?沉迷在自己的小情小愛里,糾結于自己的容貌如何不動人、身段如何不、雙腳如何不?
我好恨,恨自己不是男人,不能提刀上馬陣前殺敵,不能力挽狂瀾救我的兄妹們于水火。
我的拳重重砸在案上︰「皇叔,我堂堂大楚皇子、皇女,便眼睜睜看著受金人之辱不成?」
士吾嘆道︰「人到矮檐下,怎能不低頭?或好或歹,總有一條命在,若是一氣之下撞頭而亡,倒是落得個干淨,可這條命也就完了。又無處掩埋,好的便找條席子卷了,更多的隨便拋到溝里。
想宗室中的,哪個不是金枝玉葉,哪個不曾是錦衣玉食的,到頭來連個葬身之地也沒有。
許多人不是怕死,怕得是死無葬身之地,將來便是想轉世魂魄也找不到歸路……」
「皇叔,別說了……」此時便是我再忍著,也是泣不成聲。
士吾有些疑惑,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大人︰「這位公子卻是心誠血熱的。」
孟大人看了我一眼,對士吾道︰「不敢瞞皇叔,這位便是太上皇的十四公主,當今的定國長主公。」
士吾倒吸了一口冷氣︰「莫不是那個扮男裝、闖西城、搬救兵、頒詔書的十四公主?」
孟大人道︰「正是。」
士吾嘖嘖嘆道︰「公主真乃忠義之人。坊間將公主傳得神乎其神,我等也只當公主是身闊臉黑壯如男子的,不想竟是一個清秀的少年。」
我臉上一紅,搖手道︰「皇叔見笑了,哪有那樣神勇,不過是事到臨頭的無奈之舉罷。」
士吾嘆道︰「若我楚人都能公主這般血熱,那金人想也不能如此恣意了。」
正說著,我偷眼看了文博一眼,只見文博的臉色極其地難看。在我們三人說話之時,他是一語皆無。我自然知曉他想什麼,又為何遲遲不發一問。
其實不用問,士吾說得已然很明白了,年紀小的公主都做了使女,年紀相當的便都入了金人的大帳。
那玉瑤如此美貌,在國中享有盛名,金人又怎麼會放過她?若是她還活著,那定是受辱無疑。若她已亡故了,那定是不堪受辱自己了斷了。
正想著,孟大人便道︰「不瞞皇叔,如今我們欲往臨川與皇上相匯。隊中護送的是當今太後,如今既然相遇,待稟報太後再做打算。」士吾听後大喜,連連點頭。
我見孟大人下了車,便對士吾道︰「叔父稍後,十四陪孟大人前去。」請罷便也跳下了車。
我暗道︰此時沒有別人,文博是否要問士吾些什麼呢?
宗室之中,子嗣眾多,像士吾這般有十幾二十幾個子女的很是常見。到士吾這輩,早已是與皇室出了服的,若在平時根本與皇室聯系不上。可如今亂世,皇室與宗室血脈相依榮辱與共,從未向現在這樣緊緊地聯系在一起。
士吾拜見過母親後,自然又是一番悲喜交加。他听從了母親的建議,跟隨大隊人馬一同去臨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