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章嘆傷情
此時日頭已要落山,卻似又有些留戀,在御書房西面的窗子上留下了金色的影子,映著窗外蔥郁的樹木,斑駁又清冷。
皇上坐在靠北面的羅漢床上,姿態隨意,我則坐在繡墩上,身子向前傾著,仔細听皇上說話。
書房里點著香,也不知是不是離我太近的緣故,只覺心中氣悶,更似是喘不過氣來。
皇上還說了些什麼,我看著他,輕輕點著頭,甚至嘴角還掛著適才的一抹微笑。
遠處似有雷聲滾滾,又似有喊聲陣陣,可待仔細听,卻也听不真切。
後來皇上起了身,走到我跟前,對我道︰「玉虎,記住九哥說的話,九哥要給你最好的。」
我立起身,茫然地點點頭,卻也不知所措。
皇上似乎有些傷心,又有些輕松,他又道︰「皇後也許多日沒見你了,想必十分想念,你也別急著回去了,去看看她。」
說罷又轉身對內待道︰「去和皇後說一聲,讓她留長公主用飯。朕晚些時候再去瞧她。」
便有人領著我到了皇後的宮里。
皇後此時已然接到了聖旨,十分歡喜。也不顧身子笨重,指揮著人準備晚上的菜品。
我坐在皇後的宮里,看著擺在各個角落的冰盆,只覺身上寒冷非常。
便有女官解釋道︰「娘娘自有了身子,十分懼熱,皇上愛惜娘娘,命人取來這麼多的冰。」
皇後瞪了那女官一眼,嗔道︰「就你多嘴」。神情如此,那語氣卻十分甜蜜。
皇後與我多日未見,早有許多話要說。她附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無非是皇上如何,靜妃如何,那幾個美人如何。
她本是生在開封長在開封的,在臨安並沒有知已。如今又坐了皇後,更是輕易不親近旁人。也只有我與她是從小的相識,能說些體己話。
只是今日,我怎麼覺得她是那樣的呱躁?
快要忍不住時,菜布置好了。
于是我們二人,開始吃飯。
桌上的菜品是什麼我全然不知,只知皇後一味的與我布菜。
皇後知皇上向來待我不薄,今日又得了這樣的口喻,更是殷勤。眨眼間便有小山一樣的菜肴擺到我面前。
我似是極冷,又似是極熱,可能是宮中的御膳太好吃了,也可能是我餓極了。
我不顧長公主的威嚴,不顧宮中的禮儀,甚至不顧皇後的問話與女子的矜持,我狠狠地吃著,狠狠地喝著,直到把面前的那一堆小山都添進了肚里。
直到虛時三刻我還沒有離開皇**中。
我在等,等去將軍府吊唁的皇上回來。
等他告訴我,這不過是虛驚一場。謙父只是似暫時又昏迷罷了。
皇後是有著身子,卻是最易困的。
見皇後已沒了應酬的精神,我卻又遲遲不肯告辭,皇後身邊的女官便提醒我若再不出宮,怕是宮里的大門就要落鎖了。
隨著我來的人也是勸,我這才出了宮。卻並不回慕園,讓車馬停到將軍府的門首,遠遠地看著。
將軍府的大門口掛了兩只白色的燈籠,那光明亮又突兀,刺得我眼楮疼。
府門口進進出出的許多人,一個個神情肅穆,有的腰間還扎到白帶子,頭上帶了孝帽。
我又命人繞到了將軍府的後門,這後門我是常走的,並不陌生。我想前頭人來人往我總歸不好問詢,且從後面探探消息罷。
卻沒料到後角門竟是緊鎖的,使女拍了半晌的門也不見有人應。
我又坐車到了將軍府的前門,命人直接去找李二來。
可派出去的人回來後卻說府中正在治喪,李二因是將軍心月復,不忍將軍沒了,一頭撞在柱子上,如今正昏迷不醒。
我只覺胸口悶得厲害,似有什麼在涌動,卻強忍著,問道︰那李敬父呢?
派去的人又道︰不敢說是您派人問話,因此也未敢上前詢問。只遠遠的看著,三公子悲痛萬分,卻又要強挺著安排李將軍的後事,忙得腳不沾地……
這時只听得車外有人問︰「可是長公主在車內?」
隨車的使女掀了車簾向外看了看,對我低聲道︰「是孟常待。」
我點點頭,向外道︰「可否請常待移步車內,有話相問。」
只听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車簾一掀,文博坐了進來。
我一把攥住了文博的衣袖,眼楮不眨不眨地盯著她︰「兄長,李將軍如何?這里進進出出的人是做什麼的,他們又為誰帶孝?」
文博大概是被我的樣子驚到了,他仔細看了看我,這才道︰「李謙父李將軍因箭傷失血過多,已于今日申時沒了。適才皇上親自來吊唁過,朝中文武得知消息後也都陸續趕來。
依李家三公子的意思,天氣炎熱,怕對尸身不好,想明日便起程,護送靈柩趕往太平府,皇上已然允了……」
文博似是還說了些什麼,我也听不清,只覺得壓在心頭的那股熱氣再也控制不住。胸口一緊,嗓子一甜,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等我醒來,已是第三日。
我向四周看看,卻見香錦正立在床頭垂淚。
我問她︰「你不在將軍府里侍奉,到這來哭什麼?」
香錦見我這樣問,哭得卻是更厲害了。
我嘆了一聲,問她︰「什麼時辰了?」
香錦道︰「辰時未到,時辰還早,您再睡會吧。」
我搖搖頭,掙扎著起了身,卻覺得身子有如千斤重,又似被刀子割過一般帝。
我用手按了按胸口,自語道︰「怎麼肚子里似有一堆石頭一般,這樣的沉重。」
香錦忙擦了眼淚上得前來替我輕輕地揉。
我對她道︰「這屋里太氣悶了,你且把窗子都打開。」
香錦對外吩咐了一聲,早有小丫頭應聲開了窗子。
還是覺得悶,又著人開了隔扇。
最後香錦見我實在是難受,便命人抬了張榻子到花園的涼亭上。
我斜依在榻子上,望著亭子里頭尾生抱柱的圖案,對香錦道︰「香錦,還是你好。你曾說過要一直陪著我的,不管是在開封的宮里、在上清觀還是在學士府,你果然一直都在。
香錦,你說這世上真有尾生這樣守信的男子嗎?我看沒有,不但沒有,反而個個是不守信的。什麼白頭到老,什麼生死相隨,都是騙人的鬼話。你家長公主卻是再也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