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五章抒胸臆
奪標過後便是飲宴。
席上氣氛很熱烈,無論是皇上還是諸臣子興致都很高,因此便頻頻舉杯,頻頻勸酒。
待到酒宴散場,我已是薄醉了。
此時天色還未晚,皇上的儀仗又隆重,要想回城也要等上一陣。我對尚卿道︰「難得出來一回,不如讓車輛跟著回去,咱們在城外逛逛。」
尚卿卻不依,她對我道︰「您忘了上回的事了嗎?那是在城里,還那樣危險,如今在城外,更不敢大意了。」
我笑道︰「上回是因為咱們先動的手,如今我什麼也不做,只隨便看看。再者城外這麼多的人,哪里就出事呢?」
尚卿想了想,又道︰「您穿得這一身十分莊重,這樣出去也太扎眼了。」
我見她松了口,便笑道︰「又不是禮服,只比平常華貴些,不礙的。」
于是,當眾人隨著聖駕回城時,我卻騎了馬與承嗣、尚卿在城外閑逛。
因著今日聖駕親臨,城外十分熱鬧。
臨水殿雖不讓百姓進,又用彩色布幔圍了起來,可我卻覺得布幔外頭更好玩些。
有關撲錢物的,有賣飲食、衣物的,也有伶人歌伎。
游人來往,涼傘翠蓋相接于路,場面十分有趣。
有一家戲台上正演著秋胡變文,我听得那飾秋胡的唱了一句「哎呀,小娘子,心里猜,在下只請娘子抱滿懷,不知娘子愛不愛?」
言語直白更兼動作輕佻、下流,引得台下一群閑漢在那里哄笑。
我看得莫名的心煩,勒了馬頭正要走,卻覺得身後似有人在看我。
我回頭一望,擠擠挨挨的人群中,只見一人身披了斗篷騎了匹青馬朝著北面跑去。
我想我是中了魔了,也來不及多想,轉了馬頭便追了下去。
我座下的馬不是鯉魚,平穩有余,速度不足。追著追著就不見了那人的身影。
眼前閃出一座廟來,我仔細一看,卻是城隍廟。
此時天色已漸漸暗下來,廟外並沒有別人。我在廟門外躑躅了許久,終是走了進去。
前塵往事又一次撲面而來,讓我措手不及。
我跪倒在神像面前囑告︰「城隍老爺、各路神仙在上,弟子梁玉虎誠心禱告,從此一心向善,小心做人。請城隍老爺莫要再幻化出什麼像明睿的人來揪我的心了……」
我以為我不會再流淚的,我以為的已經好了,可今日見了那個背影,見了這座城隍廟,被壓制了許久的委屈又涌了出來。
我喃喃道︰「明睿,那日我著男裝,你還能于眾人中將我認出來,今日我盛裝而來,你還不來與我相認嗎?若你再不來,便是我能守得住這顆心,怕是也守不住這副身了。
明睿,你真的願讓別人來見識月夜之下我散開了頭發的樣子嗎?」
哭罷多時,卻沒有一雙手來扶住我,替我擦干眼淚,對我說一句「從此以後只讓你笑,可再不能哭了」。
我抹了一把眼淚,起了身。一步步往外走。
身後似是有嘆息聲,我冷哼一下,不過是我的幻像罷了。
身影也好,嘆息也罷,只不過是我的幻像,我是再也不敢上前了,一次次滿懷希望,又一次次傷心,我是真的怕了。
待出得廟門,卻看見文博騎馬而來。
他見了我,長出了一口氣,又道︰「楊待衛與尚姑娘都十分著急,四處尋您呢,還是快快下山罷。」
我心中悲戚,與他也沒什麼話說。
倒是他,今日也不知怎麼了,看著我的神情竟十分深沉。
我被他看得不耐煩,只想著快些與尚卿他們匯合。
文博卻似是心中有事,並不快走。
這樣又了片刻,文博終是問了我一句︰「當日朱樓之上,您說的話還算數嗎?」
不得不說,我還想著適才的事,心思並不在這里。當文博問我「朱樓之事」時,我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文博半晌未得到我的回應,便又問了一句︰「您曾說過我心匪葦的話,您還說您始終在原地等我,這話還做數嗎?」
我想我終于明白文博的意思了,我不由得在心里暗罵︰造化果真是要這樣捉弄我嗎?想得時得不到,不想時反倒找上門來。
我今天穿得是件石榴紅的窄袖褙子,褙子上遍繡野雉,里頭襯著纁袖紗裙。頭戴鋪翠冠,額上金簾梳,雖說不上風流裊娜,也勉強可稱得上是儀態萬方。
我在文博面前本已從容,如今又听他說這樣的話,心中越發有底氣了。
我笑了笑,扭頭看了文博一眼,輕聲道︰「兄長是看我太閑嗎,用這話來逗我?我心是否匪葦並不要緊,要緊的是您的心如石。
如今玉姐姐也回來了,怕是更堅了幾分,您便是想讓我好,也不該拿這話來說。」
文博是何等辯才,如今卻是一凝,過了一會兒才道︰「經了這許多的事,早已物是人非了。九公主在金地受了苦,我心中亦十分不忍。只是卻也無能為力。
倒是您,如今終身未定,誰知什麼以後又有什麼事情?您的心意若沒變,我自然想法子請太後做主。這樣一來,像那日石抹之事便不會再有了。」
尚卿曾對我說過,文博說的話听著冠冕堂皇,實則卻經不起推敲,因為里頭沒有真心。
文博的話很有意思,先問我的原來的話還做不做數,然後再說怕今後還有類似金人要通婚這樣的事發生,最後再提醒我是他將我從石抹手中救出來的,我當時狼狽的樣兒落在他眼里,若這事傳了出去,怕是除了他,也嫁不了別人。
我心里冷笑,是不是我被石抹冒犯,你不便不嫌棄還要尚我,我要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了?
我勒住了韁繩,望著遠處的山巒,悠悠道︰「兄長處處替我著想,倒是讓我感激。只是我本平常,因著機緣巧合才有了今日的富貴。兄長大才,又是國之肱骨,我又怎敢高攀?
兄長都說過了,事情經歷得太多,早已是物是人非。玉虎不才有兄長關愛已是萬幸,卻不敢再想些別的了。
倒是玉姐姐,一心想與兄長破鏡重圓,我雖愚鈍,可這種壞人姻緣的事卻也不敢做。」
天色已黑了下來,因此我看不清此時文博的臉色,只是覺得他的城府可真夠深的,這一番話說下來,都並未覺得他如何不喜。
他嘆了一聲︰「玉兒,我這是為著你呀。」
他這一聲「玉兒」叫得情深意切,卻听得我冷汗淋灕。
玉兒,曾經的玉瑤是「玉兒」,如今的玉虎又成了「玉兒」,我倒不知他究竟是情不自禁還是故意的?他也不怕自己弄混了?
還是他根本從來就是清楚的。他喜歡的不是玉瑤也不是玉虎,而是一個身份尊貴又正值青春,既備受寵愛又能助他仕途、慰他虛榮的女子?
而這個女子叫「玉兒」,他喜歡的玉兒!
想到這里,我冷笑一聲︰「兄長,我是玉虎,不是您的玉兒。您的玉兒在我慕園的後花園里正盼著與您共繼前緣呢。
兄長為我好,我是感激的,只是咱們不是一路人,我便是墊著腳夠,怕也夠不上。
兄長的好意,我只能辜負了。」
文博還要再說什麼,卻見遠遠的來了兩騎,正是承嗣與尚卿。我不再多言,一打馬,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