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八章蠟槍頭
回到慕園,我正與尚卿商量該怎樣把這件事平息下去,卻听得香錦道九公主來了。
我與玉瑤一個園子住著,相互往來本是最平常的事。
只是我有時會去集賢院,有時則在府上處理一些事,見一些人,為防不便,倒是來我屋里的時候少,我去她屋里的時候多。
听得稟報,我忙出屋迎她。她已然到了敞軒下頭。
玉瑤穿著一件天青色的褙子,月白的襖子裙子,頭上也只略戴了幾件首飾。倒越顯得單薄了。
我忙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今日剛從外頭回來,也沒去看姐姐。這麼晚了,倒讓您來瞧我。」
玉瑤也是一笑︰「閑著沒事,也正好走走,咱們姐妹,誰瞧誰不是一樣呢?」
我們兩個攜了手時了里屋,早有香錦指揮著小丫頭擺上茶果。
玉瑤略吃了一口茶,這才道︰「听聞三月初一的奪標會上有兩個人雙雙拿了一等,可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我笑道︰「鄭秀與文誠一個老成持重,一個少年英雄,倒是旗鼓相當。」
玉瑤又道︰「鄭指揮在軍中多年,得了這個原也在情理之中。文誠卻是初生牛犢,這個年紀便能與鄭指揮比肩,等他再歷練幾年,怕是沒有能出其右了。」
我點點頭,玉瑤說得確有道理。文誠為人真摯,又有一副狹義心腸,在同年的人中確是不多見的。
玉瑤見我如此,便道︰「前一陣子看你心緒不好,姐姐也幫不上忙,只是心里著急。今年你也十七歲了,有著文誠這樣的珠玉在前,妹妹難道不想抓住嗎?」
我知道玉瑤是為我好,只是我又該怎樣答她?
想了想,只把案上的盤子向她那邊推了推,示意她吃果子。
玉瑤從盤子里拿了一只橘子,仔細的剝開,將里頭的果肉一瓣瓣都分了,遞到我眼前,笑道︰「這橘子看著是一整個,可里頭卻又分成了許多瓣,倒像是兄弟幾個靠在一處。
只是這橘瓣有大也有小,就不知妹妹是想取大,還是想取小?」
我看著玉瑤那雙依然美麗的眼楮,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兒。玉瑤,我的姐姐,大概也是听了什麼風聲罷,她這樣拐彎抹角的,這是在試探我啊。
我笑道︰「大的又怎樣?小的又如何?」
玉瑤笑道︰「若是取小的,依著姐姐看,卻是甜美非常的。若是取大的,看著到好,只怕妹妹要吃苦頭。」
我笑道︰「既然如此,那姐姐怎樣取舍呢?」
玉瑤神情黯了黯,這才道︰「姐姐是在苦水里泡過的,如今自然是百病不侵。再者,即便明知是苦,我也要一試的。」
我拉了玉瑤的手,問她︰「姐姐可是听了什麼?直接和妹妹說不是更好?何苦如此呢?」
玉瑤嘆了一聲︰「昨日去看父皇,听得他那幾個嬪妃在一處議論,說道遠有意要尚長公主。姐姐一夜沒睡好,只是不信。可身邊也沒個知底的人問問,實在心里不安穩,這才來問你。」
玉瑤見我不語,又道︰「姐姐不是與你爭,也不是用話來哄你。你如今這樣的身份,什麼樣的男子不是任你選,確是沒必要苦了自己。可姐姐不同,姐姐有了這樣不好看的經歷,所思所想,也不過圖個好看。」
「姐姐的意思是……」
玉瑤點點頭︰「不錯,我的意思是,道遠內里遠不如他面上那樣的好看。我與他夫妻三載,自然了解他。若說什麼夫妻情分的,以前還有些想頭,回來後看他的所作所為,我是一點也不存什麼心思了。」
我想了想,問道︰「可是他性情不好,或是人品不佳,或是不把女人放在心上?」
玉瑤搖頭︰「他是謙謙君子,怎能說是性情不好?至于人品,也不算不佳,不然皇上又怎能視他為心月復?他身邊確是沒什麼女人,這在外人眼里是他情有獨終,潔身自好,可只有我知道,他……」
說到這,玉瑤臉紅了一紅,我是未出閣的女兒,見她如此也知道下面不是什麼好話,便也不問。
過了好一會兒玉瑤才道︰「都說好漢子要長在嘴上。道遠那副口齒在我楚國也算是無人能及的。只是造化弄人罷,他的嘴如此剛強,別處卻似鼻涕一般。
他雖面上溫和有禮,內心里卻是極要強的人。
我當時身份尊貴,他百般奉承,總怕哪里不如我的意。
因此每逢在一處,都要服許多藥。」
我在宮中生長多年,自然知曉玉瑤口中的「藥」是個什麼意思。
見我一臉愕然,玉瑤苦笑道︰「為何我成親三載,卻一無所出,為何我到金地就連得一雙兒女?玉虎,你可明白?」
這個消息真的是太驚人了,以致于我一時有些木然,我自語道︰「那道遠的長子又是從何而來?」
玉瑤笑了笑︰「十回里頭也該有三兩回成了的,或許這孩子就是打這三兩回里來的。」
我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看著那樣溫潤淵博的一位才子,里子卻是個蠟槍頭。怪不得他屋里沒有人,怪不得他向來不近。
想想真是後怕,若我當初向他示好時他順水推舟,那我現在豈不是另一個王二娘子?
好一會兒我才道︰「原以為姐姐還念著與他的舊情,既然他如此,那何苦在這一棵樹上吊著。」
玉瑤道︰「你也看到了,如今我的處境尷尬。既沒了容貌,也沒了地位。有的也只是屈辱。我之所以想與他重敘舊情,不過是想借他挽回自己的名聲、抬高自己的地位罷。」
玉瑤見我搖頭,又道︰「我知你定要勸我。可是妹妹細想,我如今的身份,再沒有皇上、太後做主,能適什麼樣的人呢?若有人想尚我,看中的怕也只是公主婚後對駙馬的那些有數的封賞。
若是連這個都算計的人,一定是沒什麼做為的,那我適他何用?
若是有家世有本事的,誰又肯尚我?成過親,有過孩子不說,就單去過金地這一條,任誰也不肯的啊。」
我听得這話,心中感慨,順手將玉瑤手中的橘子扔到了痰盂里。
玉瑤沒料到我如此,十分意外。我笑道︰「姐姐,小的我不愛,大的更是不曾想過。既然姐姐與我說了實情,妹妹說什麼也不能眼睜睜看你再受苦,你今年不過二十幾歲,還有大把的好時光在後頭呢,千萬不能因為一時糊涂誤了一世。
既然這橘子不好,咱們換一只就是了。便是面上再好看,可心底里是苦的又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