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一六章塵埃定
皇上的話不只出乎謙父的意料之外,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我忙道︰「皇上,萬萬不可。今有強金在外,我以女子之身,抱一歲幼童听政,如何號令天下?」
謙父听得皇上的話,笑道︰「自古女子監國,聞所未聞,我大楚為禮儀之邦,長主公又是明禮這人,怎能做那牝雞司晨之事?」
牝雞司晨,這話真是難听。
我立在樓上,心里一片惶然,任我再不願意承認,我也知道,這不是幻覺,不是夢,文博的墜樓,太師的撞柱,謙父的威脅,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就是他啊,這就是李謙父啊,也只有他敢說這樣的話,也只有他敢如此倨傲。
皇上冷笑一聲︰「自古沒有,正好從今日有。李將軍,你也不用多言,若是應了朕,彼此體體面面,還留兩分情意,若是不應,有太師撞柱在前,朕也不是那貪生怕死之輩。
為謀皇位逼死皇上與朝臣,想必這樣的名聲,也不好吧。」
說罷,又對我道︰「十四妹,自金人陷城以來,是你處處幫著九哥。九哥不中用,想打雁卻讓雁琢了眼楮。如今太子年幼、太後年老,孟氏又遭如此大難,朕身邊已無其它可用之人。
十四妹,看在咱們以往的情分上,看在太子年紀的分上,你就答應了吧。」
說著撲通一聲就跪到了我的腳下。
我忙跪下攙扶︰「九哥,九哥快起來。您這是做什麼呀,您要折殺玉虎嗎?」
皇上卻不肯起來,他鄭重道︰「十四妹,朕跪的不是你,朕跪的是我大楚三千里錦繡河山。從今日起,朕就將這一切都托付給你了,你可千萬要看護好啊。」
此時我已是泣不成聲。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縱是皇上是暗害謙父的主謀,縱是他曾將我當做拉攏謙父的手段,縱是他如今依然將我做為牽制端王的棋子,可我心里並不恨他。不但不恨他,相反我卻雄他。
雄他曾經的殫精竭慮,也雄他如今的孤立無援。
我雙手攙著皇上,泣道︰「九哥,九哥,十四答應就是,答應就是。您放心,但凡有我一口氣在,就不讓太子被人欺負了去,不能讓皇位旁落……」
皇上點點頭,起身又對身後的眾大臣道︰「眾卿家,是朕不賢,才有了今日之事。今後太子繼位,端王與長公主共同監國,還望眾卿家盡心輔佐,以成大業……」
听得這話,眾大臣俱都哭倒在地,高呼︰「臣等必不負皇上眾望,齊心輔佐太子……」
待到眾人的情緒都平復些,皇上問樓下的謙父︰「李將軍,如何?」
謙父看了看立在他身旁的苗傅,銀牙一咬,終是點了頭︰「就依皇上。」
既然皇上點了頭,後面的自然是水到渠成。
端王被人請了來,他得知監國一事,涕淚橫流,百般推辭,最後禁不住眾人苦勸,終是受了。
端王安排人扶了皇上去後面休息,一轉身擦干了眼淚便來與我商量怎樣起草退位詔書。
我知他心中早有成算,也不表態,只說听他的意思。他便著手下的謀臣擬了拿與我看。詔書的內容並不出人意料,說什麼自皇帝登基以業,日理萬機,十分辛苦,以致龍體有恙,為著大楚江山所慮,于建元三月初十退位,授大統于皇太子梁衍。
緊隨其後的還有一道以梁衍名義下發的旨意︰
尊梁樅為睿聖仁孝皇帝。
封端王梁植太傅一職,采邑五千,監理朝政。
封定國長公主梁玉虎為定國大長公主,與端王一同監理國政。
封李益為正一品的樞密使,統領楚國國防和軍隊。
封李謙父為正二品的鎮國大將軍。
封苗傅為正三品御營都統制……
總而言之,但凡參與事變的人大大小小俱有封賞。
事到如今,我能說什麼呢?我點頭道︰「十二哥所想甚是周全,妹子並無異議。」
于是眾人商定,第二日一早,皇上宣布退位詔書,新帝登基。
這一場戲演到這時,終是謝幕了。
宮中諸人早已被監視起來,根本不讓我多說一句話,多看一眼。
原本高高在上的九哥,受了如此打擊,卻依然保持著做為皇帝的尊嚴與高貴,我望著他轉身而去的身影,心里說不出的痛楚。
為了防止走漏消息,詔書擬定後,謙父並未即刻讓我們出宮。
待到晚上,已是亥時,我才回了自己的慕園。
此時在慕園的承嗣與尚卿正急得如鍋上的螞蟻,他倆人听報見了我的車馬,遠遠就迎了出來。
承嗣還好,尚卿披頭就問︰「長公主,出了什麼事,為何皇宮外頭有那麼多待衛,為何您一去一天,我們派去的人任何消息也打听不來。」
我示意她禁聲,等到進了屋,屏退了左右,才一五一十將消息告訴了他二人。
待他二人听罷了,無不驚駭。
承嗣點頭道︰「原只道李將軍已死,卻原來是詐死。李益明著是退隱,實則一直與端王聯系,圖謀大事。如今他父子二人一個是樞密使掌管軍權,一個是大將軍,鎮守一方,其勢力比以往更是強大了。」
尚卿亦道︰「自古皇權都是用血染就的,仁皇帝雖是被迫退位,可好歹新帝是自己的骨肉。端王、李氏一家更不用說,籌謀了許久,終是揚眉吐氣了。孟氏父子固然可惜,卻也可敬,落得個忠良的名聲。
只是公主您,原本受太後、皇上的喜愛,地位超然。只是如今長公主成了大長公主,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端王的心意如司馬昭之心,您受了仁皇帝的重托,自然要處處維護新帝,這樣一來,與其說同端王共同監國,不如說是同端王相互爭奪。
您本是真性情的人,朝政不適合您,這樣一來,無異于在火上炙烤。
今後,怕是您疲于應對,卻又不落好,怕您的日子不好過啊。」
我苦笑一聲︰「原以為在故京的日子不好過,誰知道,也只不過是缺東少西受人輕視罷了,原以為明睿死後的日子不好過,誰知道,也不過是兒女情長傷心過度罷了。如今倒是重人敬重,明睿又過得這樣得意,可我這心怎麼反倒如此的不安穩。
看來原本不喜歡的日子卻是最好的,起碼不用整日用太多的心思,整日提心吊膽。
可事到臨頭,我又能如何?不過走一步看一步,盡人事,由天命罷。」
承嗣听得這話卻是搖頭︰「公主,恕卑職直言。您既受了仁皇帝的托負,端王一支必視您為眼中之釘,此事並不是您想盡力而為,就能無愧于心的。
在外人眼里,您本就和仁皇帝是一起的,當初在甘露寺,誰不知您的大名?
如此一來,您與端王,必然是針鋒相對、勢如水火。只是他現在手中有兵有人,朝中大臣怕假以時日也要歸其麾下。
您如今是赤手空拳,拿什麼和他制衡?若不能和他制衡,您甘心做傀儡也可,只是如此一來,您能放得下仁皇帝的托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