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頡被人劫走?」蘇璃听到消息,臉色晦暗,誰能夠在黑衣衛的手中將人劫走?
不曾想,好不容易讓鳳離呆在桐城,如今又途生變故!
沈昀……上官昀?上官……?
蘇璃猛地瞳孔一縮!
上官昀!
暖兒是鳳離,鳳離的師父是上官昀!
曾經在落鳳嶺之時,他尚且是普通人,對武藝招式之類並不精通,但他記得,當日暖兒曾運用過遲南的劍術!
上官昀是遲南人!
他與上官頡究竟是什麼關系?
鳳離性格冷淡不喜管閑事,如今上官昀前往遲南西南郡她卻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上官昀,是鳳離的師父不是麼?她去似乎是情理之中。但不知為何蘇璃卻無法說服自己
遲南國,名存實亡,遲南昔日國都已成鳳翼管轄之下的西臨郡,唯有上官頡帶領五萬殘兵舊部盤踞西南一隅。
本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卻不想因為一個上官昀,走向已入迷局。或許上官昀本身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但他唯一的徒弟卻是鳳離。
暖兒該如何抉擇?遲南之于鳳翼,如鯁在喉。一個仇深入骨的敵人若不一舉撲滅,後患無窮,而鳳離一向斬草除根,但如今她該如何做?
遲南大部分面積位于大陸南方,此時進入冬季,雖不至于與北方一樣雪大如席,卻也彌漫著冷硬的刺骨朔風,刮在面上如利刃切膚。
松柏泛著冬日特有的深青色,寒風襲來,發出呼呼的響聲。
越靠近凌雪嶺附近的西南郡,周圍的溫度俞低,酒家掛在殿外的市招迎風烈烈作響,管道上偶爾有三三兩兩士兵與行路者的車馬呼嘯而過。
西南郡東郊一家小酒館中坐滿了趕路休息的客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如今的局勢。
小二听不懂,只跺著腳朝手中呵氣,掀開門簾子瞧了一眼外頭呼嘯的寒風,忍不住對一旁撥算盤的掌櫃的抱怨︰
「今年也不知怎地,都要凍死人了!瞧瞧往年可沒有這麼冷!」
掌櫃的白了他一眼。「就你事多!還不趕緊給我看著點!眼看這幾天似乎是要下雪了,到時候客人可就更多了」
小二不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大堂內交頭接耳的眾多客人,大部分都是往北方趕路。「說的也是,這年頭逃難去桐城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
正說著,門外又有幾位趕去北方的客商停下馬車到此休息,小二立刻上前招呼。心中忍不住嘀咕,自己再干一段時間也得早點離開這地方,听說不久就要齊涼和鳳翼的軍隊打到這里了。
幾位客商剛被小二安排坐下,門簾再次被掀開,一陣冷風灌入室內,大廳內的客人打了個寒噤,不悅地望向門口的方向,一望之下,瞬間動作一僵!
小二暗自奇怪,提著茶壺往那邊一瞥,登時連自己是干什麼都忘了。
只見一名身穿黑色錦裘,腳蹬黑色暗紋鹿皮長靴的少年走進酒館內,墨色的貂絨斗篷兜帽遮住了半副容顏,露出的側顏如霜雪剔透,狹長的鳳眸漆黑如墨,明若繁星。
踏入室內的時候,他掀開了兜帽,露出豐秀如瓷玉的五官,墨發如上好的柔順綢緞,以銀冠束起,精致的雪色發繩從發冠兩側垂落,隨著披瀉的青絲安靜地垂于胸前,眉宇間英氣清冽,這是一張容顏介于雌雄之間的傾城少年!
在他身後站著五人,清一色的黑色佩劍馬裝,干練矯捷神色冷漠,氣息內斂,讓人不敢輕易上前搭話,直覺眼前的少年身份不同一般。
更令人驚訝的是這五人有一名容貌俊秀冷淡的黑衣男人竟是一頭銀絲!
「請問,前往西南郡可是這個方向?」少年身側其中一名黑衣男子冷淡低沉的聲音響起,小二一個激靈,見掌櫃的使勁給他打眼色,他立刻醒過來,趕緊迎過去!
竟然是去西南郡的!
「由此往西走,大約三個時辰就能到,那地方最近不太平,不少逃難出來的,公子看見有人從那邊過來就是」
如今可少有人會去那里送死!這位小公子竟然去那種地方。
「公子,我們離西南郡不遠,您已數日不曾好好休息,先休息片刻再趕路也不遲」一個略微冷銳,卻明顯是女子的聲音響起,這時眾人才注意到這位少年身後五人中有一位竟是女子。
墨衣公子並未說話,只淡淡點了點頭。
小二立刻上前引著他們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卻發現店內的桌子都已零零散散坐滿,沒有空出的桌子,只看到大廳左側的桌子有一個明顯的位置。
「公子,這邊請」小二拿起肩上的汗巾掃了掃椅子,請這位貴公子落座。
這附近的落腳點皆是茶館和酒館,一張簡易的木桌多是四方客人拼桌,本來若是有空桌,小二也不會讓這麼一位一看身份就不低的貴公子坐在這里,但如今這里人都滿了,也就只能如此了。
然而,尚未等墨衣公子開口,同桌的另外一名年輕的男子卻眉頭一挑,將包袱一扔,直接佔了位置,冷哼一聲,不屑道︰「我們這個位置有人了」
小二臉色當即難看,這張桌子上坐著的是兩男一女,十分巧合的是這三人也是趕往西南郡,似乎是為接什麼人,他們三人已在此休息了兩盞茶的功夫,眼前就要離開他才引這位墨衣公子過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你說什麼?」墨衣公子身後的女子當即走出,沖出去就要給點顏色,還從來沒有人敢在公子這麼囂張!
然而,這桌子上的鵝黃衣衫的年輕女子當即拿開椅子上的包袱,杏眸狠狠瞪了一眼同桌的同伴,趕緊道︰
「這位公子請坐吧,在下的哥哥並非有意冒犯」
眼看這位小姑娘如此,原本要發怒的女子也不好再說什麼,但是這位姑娘身邊的男子卻沒有這般的自覺,眯著眼,上上下下打量女子身後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的錦衣少年,眼底露出一抹鄙夷不屑,昂著脖子惡意道︰
「爺當然不是有意,爺是故意的!像你這種只會讓女人出頭的窩囊廢,你能把小爺怎——」
「砰——!」
一聲巨響,這名男子話尚未說完,身體已如離弦的箭,砰的一聲撞到身後數米之外的酒館土牆!
強大的力量沖擊,土牆生生被撞出凹痕,男子當即失去反抗力,萎靡地癱軟倒地。
「三哥!」黃衫少女低呼一聲,迅速沖到那名男子面前查看他的狀況。
「嘖嘖,莫雪這出手快的,要是我,直接讓他下地獄當爺」少年身後一名年輕的黑衣男子把玩著手中的銀針,甚是遺憾地嘆兩句。
此時酒館內因那銀發男子突然一擊,周圍靜的落針可聞,他的話一出口,眾人更是面白如紙,嚇得不敢出聲。
「這位公子若不嫌棄,在下這里剛好有空座」清朗迷人的嗓音響起,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小二一瞧,立刻想起來,這是剛剛在這位公子之前進來的客商!
雖他自稱是西域客商,渾身卻沒有絲毫的商賈之氣,反而像是一名溫潤的書生,與他一起的還有一名面貌平庸,渾身陰沉的男子,那名男子一直沒有說一句話,好似一個啞巴。
錦衣公子尚未開口,他身側剛剛說送人下地獄當爺的黑衣男子,在看到這名客商的瞬間卻忍不住挑了挑眉,與其他四人對視了一眼,顯然都一樣感覺。
這個黑衣溫潤的男子與一個人很相似!尤其是那雙少見的藍瞳!
墨衣公子冷淡地掃了他一眼便沒有過多停留,反而望向這名美男子身側毫不起眼的陰冷男子,唇邊揚起極淺的弧度,輕描淡寫,卻不容忽視。
他緩緩踱步走過去,依舊散發著優雅貴氣,不驚不亂。
「這位公子傷了在下的三弟,還想輕易離開?」與剛剛的黃衫少女一起的除了被莫雪重傷的男人,還有一名明顯年長那兩位的男子。
他伸手想攔住這位墨色錦衣的少年,然而,尚未踫到他的衣角,眼前已站著剛剛拿針的黑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想打架?」
男子一窒,面露陰鷙。「你可知我是誰?知道得罪我們的下場是什麼?」
「哦?你是鳳七公子?還是蒼梧傅太子?」年輕的黑衣男子笑嘻嘻道。
「你——!」男子臉色難看至極!如今誰人不知當今世上最有權勢的便是鳳翼的七殿下鳳離與蒼梧國的太子傅凌!撇開暫時不知情況的齊涼不談,這兩人可謂只手遮天,北方幾成他們二人的天下!就是遲南都敗在他們聯手之下!
但這僅僅是現在!鳳離與傅凌又如何,遲早有一日如上官頡一樣的下場!
「你給我等著!」男子氣得臉色青紫,看了一眼被黃衫女子扶起的三弟,面色更是陰沉難看。「我們走!」
他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這些貴公子總喜歡所謂的微服私訪以顯示自己的高高在上,他們欺凌別人侮辱便是理所當然,被人反教訓便咬牙切齒、心懷惡毒,能成什麼氣候?還沒有那女子沉得住氣。」
「你還話多!」黑衣女子抱著九環刀跟上他們公子。
此時墨衣少年已在藍眸男子面前坐下,年輕男子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仿佛在確認什麼,紅唇挑起肆意輕佻的笑意。「想必閣下就是鳳七公子,在下十分榮幸」
此話一出,流月皺眉,殘風只看了一眼自家公子,隨即當沒听見這話,寂夜與莫雪面無表情,花狐的刀已經干脆利落地架在這名陌生男子的縴縴細脖子上。
鳳離縴白如冰玉的指尖執起燙過的酒杯摩挲,並無異色。
對面的男子眸中卻升起一縷驚詫,他知道,這剛剛溫過的酒水溫度高到一般人不敢立刻踫,但鳳離仿若無事,甚至沒有一絲感覺,他是天生對外物無感還是傻了?
「閣邊這位與你什麼關系?」鳳離並未抬頭,淡淡道。
鳳離說的是這名年輕男子身邊,始終一語不發的陰沉男人。
「我算是他佷子」似乎思考片刻,男子擰眉道。
「你打算將他帶去何處?」鳳離依舊仿若沒瞧見花狐架在對面這人脖子上的刀。
藍眸年輕人眼角微抽。「安全地帶。」
「你覺得現在可能嗎?」鳳離狹長的鳳眸冷漠,直視藍眸人。沒有理會旁邊中年男子陰厲的目光。
「說不準」藍眸公子笑容可掬道。
「哦?」
「我還是另外一人的佷子,那人鳳七公子很熟」不是一般的熟,所以他有恃無恐。
「是他讓你救的?」鳳離眸光深邃,看不到底。
「要不然,七殿下以為誰敢在你眼皮子底下救他?」
「你似乎對我有敵意」鳳離挑眉。
「那是很明顯的。」
「哦?」
「世上與你年齡相仿的貴公子相信都不是真心喜歡你。」
「為何?」鳳離摩挲著漸涼的酒杯,瞥了他一眼。
「一個美人遇到一個比她更美的美人會真心贊美對方嗎?」
「你想說你很嫉妒本公子的智慧?」
「這也是很明顯的。」
「這麼說你認為自己不如我?」
「那是不可能的。」
「那你為何嫉妒我?」
對面的男子陡然被鳳離堵的說不出話來。盯了他半晌,才冷哼一聲,忿忿道︰「七公子能否讓您的屬下放下屠刀?」
「哦,與閣下聊的太愉快忘記了」鳳離面無表情。
對面人︰「……」
花狐當沒听見。
鳳離潤了潤嗓子,抬眸掃了對方一眼,似是想起某事來。「尚不知閣下大名」
對面某人︰「……」
「我家公子問你話呢!」花狐惡狠狠道,對于一個因嫉妒不喜歡他們公子的敵人沒有絲毫好感。
「在下烏藍」烏藍幾乎是從牙齒縫隙擠出聲音來,咬牙切齒道。
「你是漠北人?」
「七公子見識廣博」烏藍皮笑肉不笑地恭維道。
別人或許不知羅峰山脈另一頭究竟有些什麼,但身為這片土地統治者一員的鳳離,不可能不知道。
「花狐。」
鳳離話落,花狐這才收刀站在一側。
烏藍認真地看了一眼鳳離,從嗓子深處硬是哼出一聲不屑來。「鳳七公子來此不知有何貴干?」
「阻止你誤入歧途」鳳離冷道。
「你不管我身後那人?他知道不知是何感受?」烏藍眸底掠過薄嘲,帶著一絲陰影。
「那又如何?」鳳離沒有任何情緒,縴白的指尖如琢如磨,冷硬如斯。「從來沒有人可以阻礙本宮」
「他可真是有幸,有你這樣的好徒弟」烏藍目光泛寒,看著鳳離只覺他無情無義。可笑那人為了他連死都不放在眼里,真是養了頭白眼狼。
鳳離盯著烏藍,那雙漆黑如墨的瞳仁令烏藍心中惱恨,似乎將他看穿,自己卻看不透鳳離在想什麼!
「烏公子想必不屑與世俗同流合污,鳳某是俗人」鳳離淡笑,執起微溫的酒樽輕酌一口,薄唇染點滴血色,鳳眸幽冷。
「你在乎的不過是權位,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攻破的是他的家國親人?你若在乎,就應當清楚該做什麼?」烏藍緊緊盯著鳳離,似乎想在他臉上看到動搖,然而,他什麼都沒看到。
「我該放過上官頡?以全我的孝悌?」鳳離曲起食指,又倒了一杯清酒,似是在說今日天氣不錯。
烏藍被他清淡的態度氣的有些惱怒。「鳳七公子覺得如今的遲南可有與你一戰之力?」
「烏公子打得過他麼?」鳳離挑眉掃向縮在酒館角落避風的一名乞兒,冬日的寒風使得他瑟瑟發抖,怯怯的黑眸看著大廳內的客人,似乎害怕被人趕出去,看上去不過六七歲的年紀。
烏藍只看了一眼,覺得鳳離在侮辱他。「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鳳離有些意興闌珊,狹眸幽暗,不知想到什麼,手中酒樽蕩起一圈波紋。
「鳳離,你……」
「寂夜!」鳳離突然出聲打斷了烏藍的話!狹長的鳳眸迸射冷戾的寒芒,陡然看向烏藍身側的陰沉男子!
寂夜眼眸孤冷,手中長劍迅速擊向男人!灰衣男子猛地一腳踢起長凳劈向寂夜,縱身就要逃離!
寂夜冷笑一聲,幾個回合之間,長劍已冷冷架在他脖子上,這一次與剛剛花狐完全不同!戾氣翻涌,鋒利的劍鋒割破了他的脖子,只要他再掙扎一下,就立刻割斷他的喉嚨,送他下地獄。
「鳳離——!你敢殺我!別忘了你師父是誰!你殺了我,他定然不會原諒你!」上官頡沙啞怨恨的聲音如破風,嘶吼猙獰,在不算寬敞的小酒館之內陡然如石落水!駭然引起一陣吸氣聲!
鳳離!
這個墨衣少年竟然是傳言中的鳳離!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墨色錦衣的少年依舊如常優雅,指如縴玉,薄唇無情清冷。「誰也不能救你」
「鳳離!你敢!」烏藍見寂夜駕著上官頡就要離開,心中一寒,立即擋在他面前,藍眸憤怒地盯著鳳離!「今日想帶他走,先過我這一關,我倒要看看傳說的鳳離是不是當真如此傳奇!竟然讓他如此不顧一切的偏愛!」
烏藍抽出腰間軟劍,直指鳳離。
他或許在乎不是上官頡死不死,而是鳳離如此無情無義,沒有人性!
鳳離墨色的錦衣流轉難以言喻的流光,精致清冷的眼眸沒有一絲波動,烏藍的劍劃破了他白皙修長的脖頸,鮮艷的血絲妖異,他恍若未覺。
莫雪瞳孔一縮,殘風、流月等人望著烏藍的目光如看死人。
鳳離沒有讓他們插手,良久,就在大廳之內眾人感覺心髒快崩潰的時候,鳳離方才飲盡薄酒,隨意把玩著手中酒樽。
「你不是我的對手」他淡淡道。
「不試如何知道!別以為我不敢殺你!」烏藍瞳仁驟縮,劍下血絲如蛇流淌入鳳離的衣襟。
「一個劍都拿不穩的人如何殺人?」鳳離抬眸,那一瞬間,烏藍只覺心口被重重一擊!強烈的氣勁直沖而來!頓時氣血翻涌!連連倒退數步才站穩!
鳳離斂衣,緩緩起身,沒有再看一眼烏藍。
眾人這才發現從始至終,鳳離都未離開過桌子,甚至都不曾出現絲毫過激的反應。
流月在桌上留下銀子,抱劍跟上去。花狐重新將烏色披風為他系上,目光發紅地盯著他高領遮掩下的傷痕。
「無妨」鳳離回頭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烏藍。「他在哪里?」
烏藍扭頭不想理會他,但想起那人,他心里或許是希望在此時能看到他徒弟,即使他徒弟此刻到此並不是為看他,只是為取他親人性命!
「他回了凌雪嶺」
「多謝」鳳離撩簾離開,徒留一室詭異安靜,眾人尚未從剛剛的一連串變故中回過神。
烏藍臉色難看,也跟著離開。
他不能如此放棄,這是上官前輩交代他唯一的事,他一定要將上官頡帶走!本以為上官前輩好歹是鳳離的師父,即使鳳離再如何冷血也不可能這點要求也不肯,沒想到鳳離如此無情無義!
竟然要趕盡殺絕!傳聞中一樣狠絕冷血!
馬車轆轆,車窗外冷風呼嘯,鳳離靠在車壁,長睫微闔,眼底帶著淡淡的陰影,花狐看著心中不是滋味,十分痛恨那個可笑清高的烏藍。
什麼東西!一個不知世事艱難的世族米蟲!
遲南殺害了多少鳳翼無辜子民?鳳翼所有的將士百姓都期盼著公子鏟平了遲南,為他們戰死冤死的親人報仇,數十萬的忠烈枯骨在這些貴公子眼中抵不過個人私情。
這些人永遠只看到他們眼中的自以為是的忠義孝悌,擺著正義的面孔指責公子無情狠毒,他們看不見荒野盡頭,多少將士枯骨埋沙,何人為他們討一個公道?何人守護他們的忠義?
她此生最厭惡這些自詡風流不羈,不知世事艱苦的貴戚公子!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這些人在乎他們的風花雪月,可知那些戰死將士也有親人戀人等待他們回歸?他們的性命誰人來償?
「公子,上官頡要見你」寂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鳳離睜開冷然的眸子。「帶過來」
「是」
上官頡走上馬車的時候,情緒平靜下來,摘下易容的面具,此時的上官頡神情冷肅,滿臉胡茬,一身落拓。
仔細看,會發現上官頡與上官昀有三分相似,曾經鳳離從未真正在意過,即使知道他與師父的關系,也從不過問,這是他們師徒之間的默契。
「鳳離,敗在你手中的確是我技不如人,但我覺不信斗不過你!」上官頡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瞳深處皆是斗志,輸了,他不冤枉,但他不願就此結束一切!他要活下來!即使使盡手段他也不想死!
鳳離看了他一眼︰「所以我勢必要你死」
「哈哈哈!鳳離!我們位置對換,若此時是你輸了,我也不會放過你!我們有一點相似!」上官頡大笑,繼續道︰「那就是再如何卑賤低微,也絕不會輕易就死!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只有活著!哪怕如狗一般活著,也有翻身的一日!」
「如果有一日,你被斬斷手腳,眼瞎耳聾被割舌,會如何?」鳳離低笑,似是說著玩笑,卻令大笑的上官頡陡然停下笑容,認真地看著他。
「你不會這麼對我。」
「為何?」
「因為你會直接給我個痛快,鳳離,你不是這樣不干脆的人。」若不然,也不是他上官頡的對手!
「也許真有那麼一日」鳳離冷笑,怎知他不會?
「因為我那位大哥?」上官頡拊掌冷笑。「鳳離,你不會因為他而放過我,只會因為他而推遲殺我。」
所以他剛剛才會在寂夜冷劍斬下的瞬間借著上官昀的名號讓鳳離暫時不殺他。
「不過,我還真的沒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親自來一趟,看來我那位大哥當真是不一般」上官頡不知想到什麼,眼眸幽暗深邃。「我什麼都不如他,明明是一母所生,他卻得盡所有人的眼光,因為他那雙與我母親一模一樣的眼楮!我永遠都活在他的陰影之下,甚至還要依靠著他才能悲哀活著!」
鳳離沒有打斷他,上官頡似乎沉入痛苦的記憶,需要一個傾訴的突破口。
「他自生下來就受到父皇的鐘愛,天資聰穎,幾乎是指定的繼承人,但我生下來的之時母妃因為難產而亡,連帶著我也被世人唾棄!被父皇厭惡!因為我是克死母親的不祥之人!」
「我不甘心!憑什麼他生活在巔峰受人尊敬,我卻零落塵埃被最低賤的奴才踐踏!我拼盡一切努力,努力活著,終有一日要站在最高峰讓世人看看,誰才是最優秀的!」
鳳離長睫一顫,指骨微青,心頭陡然升起一股難言的情緒。
「直到有一天我重新得到機會讓父皇看到我,我重新做回皇子的身份!父皇年歲漸老,儲位一直空懸,他想傳位給我大哥!但是……哈哈哈……」上官頡嘶聲大笑,好像有什麼事十分好笑。
「但是我大哥有一雙藍色的眼楮!那是北漠皇室血脈的象征!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遲南的一國之君!曾經讓他受盡世人敬仰的眼楮最終也讓他與皇位失之交臂!而我!是所有皇子之中最優秀的!如今我才是遲南的國君!」上官頡狠狠一拍胸脯,沉聲道。
鳳離垂眉不言,事實如何他不知,他只知那人從來心不在朝堂,一心痴迷醫術。甚至對于上官頡也並非不聞不問。
「可我沒想到,最後會敗在他徒弟手中,鳳離!你知道我在得知你是他徒弟之時是什麼感受嗎?!又是他!又是他!為什麼又是他!」上官頡額角青筋暴起!陰魂不散!一生都無法擺月兌他的陰影!
當他走投無路,幾乎死在齊涼蘇璃的手下時,上官昀的人出現在他身邊將他帶走,那個叫烏藍的人,是他母親在漠北之時的哥哥的孫子,現如今的漠北皇太孫!
烏藍想拜上官昀為師,但上官昀不答應,上官昀說他一生只收一個徒弟!他的徒弟竟然是鳳離!
他听到時簡直要立刻沖上去殺了上官昀!又是他!他的徒弟將他打落塵埃,如今他卻跑來救他!算什麼!
但是鳳離怎會因為上官昀是師父就放過自己?或許上官昀太清楚,才會出現,可笑自己是他一母所生,所以才有此「殊榮」?讓鳳離的師父親自來救!
上官頡不再說話,如今他當真可笑至極,即使明知鳳離不會放過自己,但他更想看看他大哥如此在意的徒弟,如何讓他痛苦!
他不是在乎嗎?但鳳離卻不會在乎他!
馬車駛入西臨郡,天色已暗了下來,鳳離等人在鎮子中的客棧中休息一晚。
上官頡詭異的安靜配合,看著鳳離不語,等著鳳離見到他大哥,不知自己的那位大哥在鳳離身邊看到自己是什麼表情?
次日凌晨,烏藍找上門,擋在門口要求見上官頡。
「鳳七公子!不去凌雪嶺?」烏藍雙手環胸靠在客棧門口,如今上官前輩就在凌雪嶺,鳳離既然問了,總不該躲著怕見。
「烏公子,你有閑心在此亂吠,不如早日啟程,說不得腿快還能趕上我們公子」花狐施施然走下台階,對于擋道的烏藍實在瞧不上。
「他已經走了?」
「你以為呢?還等你不成?」
「他倒是膽子大,也有臉去見上官前輩。」烏藍冷哼一聲,轉身立刻趕去。
「烏公子,本姑娘若有幸殺了你全家,你是不是每日要給本姑娘磕頭燒香?以顯示你的寬宏大量?」花狐諷刺道。
烏藍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你一個小小的狗奴才,膽敢侮辱本公子?」
「烏公子做不到,就不要恨別人為什麼不這麼做」花狐冷笑,沒有看他一眼惡心自私的嘴臉,轉身回客棧。
她已經從殘風那里得知這位為何對他們公子百般挑刺,不過是嫉妒罷了,救上官頡是希望讓上官前輩能認同他,收他為徒,教他遲南劍術。
如今上官頡被公子劫走,烏藍心里估計恨公子不識好歹的同時也暗自得意上官前輩眼光不過如此,收了一個如此無情冷血的徒弟。
這種人真讓人看不起。
凌雪嶺楓梧山的紅楓早已落盡紅葉,半山腰一片荒蕪。
冬日的池塘枯荷殘枝,衰敗靜謐,上官昀這段時日並未出診,一人獨坐幽篁,青絲如瀑,傾瀉而下,直垂至腳踝。
他一襲藍衣,赤足跪坐在條案後撫琴,五官溫柔平靜,指尖音符如水流暢。略顯蒼白的唇邊含著淺淡的笑意,整個人比數日前削瘦,廣袖迎風,溫雅孤潔。
素指抹挑,信手拈來。眼眸幽藍深邃如海,恬靜安寧。
鳳離只身立于不遠處,素錦貂裘曳地無聲,青絲如雲,林中清風襲來,青絲逆面,看不清他墨色的瞳仁。
空氣中極淡的香氣,千里而來。
他下在她身上的香氣,這種香早已失傳多年,這世上唯有他能配出。
撫琴的上官昀指尖輕顫,藍眸深邃如潭。
「翎兒,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