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猛虎出籠
寧為斷頭鬼,不為亡國奴。
——張靈甫
七月七日盧溝橋事件,我二十九路軍三十七師219團團長吉星文率部奮起還擊、打響全民抗戰第一槍以來,華北危急,平津危急,張鐘靈天天看報紙,焦急萬分地關注著前線戰況,並四處托人打听老部隊的近況。隨著事態的惡化和戰火的逼近,七月的南京城顯得悶熱異常。同樣是團長,人家在前線打鬼子,而我在後方蹲班房,這算個球事哩!他知道他犯的是死罪、判的是死刑,就是上訴成功了,也不會輕易放出來,一想到自己以後報國無門,熱血沸騰的他又常常心灰意冷,那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傷悲久久地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1937年7月13日下午,正當靈甫在獄室內悲天憐人的時候,老虎橋監獄的監獄長高然浩急匆匆地沖進了374號獄房。
「老弟,好事啊,好事。」高然浩一進門來就大叫道,同時,手中揮舞著一張紙。
高然浩年過五旬,留過洋,帶過兵,征討過叛逆陳炯明,為少將軍餃。只因為他看不慣國民黨高層的貪污腐化、自甘墮落,多次抨擊權貴階層,所以沒有受到重用,被分配了以少將之尊當個第一模範監獄的典獄長。
老高和靈甫都是文武雙全之人,所以平日里兩人很要好的。
「老弟,你自由了,自由了,不用再坐牢啦。」
「我自由了?」兩年的牢獄生活使張靈甫不敢相信幸福能來得如此之快。
原來,今天一大早,老高就直接到司法部開會去了,會上宣布國防軍事委員會的特赦令︰全面抗戰不可避免,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凡服刑**官兵除政治犯以外,一律釋放,回原部隊戴罪立功。
老高還特意找到了司法部的朋友,復印了一份特赦令舀來給靈甫看。
那份復印的特赦令是白底藍字,還散發著淡淡的油墨清香。
自由的空氣來得如此新鮮,陽光是如此的燦爛,讓張鐘靈心頭一熱,百感交集。他默默地站著,沒有舉臂歡呼、沒有仰天長笑,眼框里有的是淚花,心里頭有的是悔恨、羞愧、感激和決心。悔恨的是鹵莽殺妻,羞愧的是愧對家人,感激的是黨國的信任,決心在戰場上重塑一個全新的自己,殺敵報國!他緊緊地咬著牙齒、握著拳頭,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老弟,這是好事啊,該高興,該慶賀啊,走,去老哥的辦公室,我們把酒言歡,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典獄長辦公室中,老高和靈甫把酒而談。
如今,自己重獲新生,黨國給予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怎不叫他悲喜交加、熱淚盈眶!只是在高然浩面前,這位鋼鐵漢子才盡力控制著自己內心的激動。
高浩然知道他爭強好勝,不好意思當著自己的面掉眼淚,也忙轉移話題道︰「老弟就要走了,做哥的想求你件事,如何?」
「別說一件事,就是再多,兄弟我只要辦得到,馬上給老哥辦了。」平靜下來的張鐘靈回答道。
「我的犬子高敬,你是知道的,在北大讀書,看情形北平怕是保不住了,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想把犬子托付給老弟,在軍營里錘煉錘煉,同時,也好殺敵報國……」
「這可不成、不成,我知道高敬才學堪佳,將來有可能成為一代大儒的,又是老哥你唯一的兒子,戰場上刀槍無眼,怎麼能讓他上戰場?」張鐘靈連連擺手。
「鐘靈呀!唉——」高浩然重重嘆了口氣。「這中華之大,現在還容得下一張小小的課桌嗎!國之不存,大儒又有何用!」
一句話撥動張靈甫的心弦。是啊,在鬼子的鐵蹄下,都要做亡國奴了!迎著高浩然誠摯的目光,他鄭重地點點頭。
高浩然繼續道︰「兄弟你就要上戰場殺敵報國了,寫副字給老哥留個念想吧。」
「好的,高大哥,想寫啥字盡管說!」
「隨便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那——咱就寫寧為斷頭鬼,不為亡國奴怎樣?」靈甫想都沒想,月兌口而出。
「寧為斷頭鬼,不為亡國奴!好啊,行!」高浩然擊掌贊嘆,欣然同意。
攤開宣紙,提起毛筆,張鐘靈佇立在條案前,目光炯炯有神,默默地凝視著條案,渀佛面對的是決勝千里之外的沙盤,心中卷起氣吞萬里如虎的金戈鐵馬。良久之後,只見他運足氣力,飽蘸墨汁,也飽蘸著他全部的激情,筆走龍蛇般地一口氣寫下「寧為斷頭鬼,不為亡國奴」這十個氣勢磅礡的大字。
國民政府的特赦令迅速傳遍老虎橋監獄。李二狗子、鄭三麻子等因為酒後打架、piaog不給錢、毆打警察等犯罪被關押的**軍官自然也在特赦之列,個個興奮得嗷嗷直叫。
據說國共兩黨還在商談釋放政治犯,監獄里氣氛活躍。當天傍晚,吃罷獄方的送行酒,在高浩然的陪同下,張鐘靈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背上整整齊齊的背包,獄警小劉幫他拎著一網兜《戰爭論》、《制空權》、《三俠五義》、《蕩寇志》、《悲慘世界》、《基督山伯爵》、拜倫和普希金詩集等中外名著,第一個走出老虎橋監獄。
從三樓到二摟、再到一樓,沿途所有鐵窗內人頭攢動,獄友們都在用熱烈的目光目送著張鐘靈的上前線。不知是誰,敲響了臉盆,緊接著,樓上、樓下響徹鍋瓢碗盞的交響曲。獄警們知道,這是大家在用這種特殊的方式歡送張團長,沒有一人去干涉。
又不知是誰,帶頭唱起了中華民國國歌︰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以建民國,以進大同。咨爾多士,為民前鋒,咨而多士,位民前鋒。夙夜匪懈,主義是從,夙夜匪懈,主義是從。矢勤矢勇,必信必忠,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貫徹始終。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這首歌曲用國父孫中山先生在黃埔軍校上的訓詞為歌詞,曲調激揚、堅定,成為三十年代中國人民的主旋律。當這渾厚、低沉的男聲如天籟之音一回蕩在天井里,忽然萬物俱靜,片刻之後,有女人的聲音跟著唱起來,接著又有各種年輕的、蒼老、高亢的、嘶啞的歌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匯聚成一個時代的大合唱︰
「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以建民國,以進大同。咨爾多士,為民前鋒,咨而多士,位民前鋒。夙夜匪懈,主義是從,夙夜匪懈,主義是從。矢勤矢勇,必信必忠,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貫徹始終。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歌聲中,這座陰森的老虎橋監獄自1905年建成以來,從三千人犯到兩百獄警,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人心一致、團結一致!
歌聲中,從三樓到二摟、到一樓、離大門口越近,張鐘靈的眼楮越濕潤。他的每一步都邁得是那樣的有力、又是那樣的不舍。終于走到大門口了,外面天地遼闊,夕陽如血,那就是我為民族而戰、為黨國而戰的戰場嗎?他堅定地轉過身來,一個立正,昂首挺胸,向典獄長高浩然、向獄警小劉、向門衛哨兵一一致以最崇高的敬禮!
豆大的淚珠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為了紀念獲得新生,張靈甫決定把以前的字用為名,以前的名用為字。他以前的名字是叫作張鐘靈,字靈甫。
再見了,老虎橋!一個聲音在他心里吶喊︰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小日本,爺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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