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靈甫重傷
貓有九條命,老虎才一條命,貓還是老虎的師傅呢!——孟鐵蛋
虎子陝西,它是一匹火紅的駿馬,四蹄翻騰,長鬃飛揚,壯美的姿勢宛若歷盡艱辛穿洋過海的信鴿,宛如暴風雨中勃然奮飛的海燕。
听見主人召喚,這匹烈火一般的戰馬昂首一聲撕鳴,撒著歡奔跑過來,孟鐵蛋急忙迎上前去,抓住韁繩,然後和旅座一起牽著它跳進山溝里。這時候,天空里已經響起飛機的聲音。
「機槍架起來!跟老子打!!」附近山頭上,魯星野喊叫道。
「快,虎子,听話,臥倒!」張靈甫拍著虎子的臉。
馬是站著睡覺的,而不是像其它家畜那樣躺著睡,所以沒有臥到的習慣。但虎子很通人性,又久經戰陣,听得懂主人的話,知道危險正在臨近。它甩著響鼻,孩子似的順從,先是跪下前蹄,然後跪下後蹄,孟鐵蛋再把自己的綠色油布鋪開,蓋在一動不動的虎子身上。
虎子也是有兩年軍齡的老兵了,自出陝抗戰,便一直忠心耿耿地跟著張靈甫。近朱著赤、近墨著黑,這虎子果不其然,也是一身的剛烈之氣和矜持之心,任何人都休想降伏它,它對任何人也都是不冷不熱、若既若離的態度,一種寵辱不驚的高傲,惟有張靈甫,才是它知恩圖報的主人。馬愛主人,主人疼馬。一有時間,張靈甫會拿一把刷子跟它洗澡、抓一把黑豆遞到它嘴邊。而虎子這時候又會常常把它的臉伸過來。在主人的胳臂上輕輕蹭一蹭。傍晚的時候。張靈甫還會散步到馬廄,站在虎子的對面,默默地凝視著它。主人看著它,它便看著主人,主人不看它了,它也就將目光偏移,虎子不會講話,主人話也少。然而,又有多少落寞和無助,都在這無言的相顧之中?
飛機轉眼到了頭頂上,槍聲和爆炸聲依次響起。
張靈甫抬頭看看天,只見十幾架日機餓狗撲食般地俯沖下來,他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趕緊埋下頭,說遲時,那時快,劇烈的火光與爆炸在前後左右沖天而起。泥土、石塊又重重地砸下來,幾乎把他們都埋進山溝里。
張靈甫感覺到虎子抖了幾下。睜開眼楮一看。心里一驚,虎子身上的油布已經被掀翻,臉上、脖子上鮮血淋灕。「快,鐵蛋,虎子受傷了!」孟鐵蛋掏出急救包,兩人趕緊為戰馬包扎傷口。
飛機再一次轉過來俯沖。張靈甫抓起油布,一蓋沒蓋好,干脆和鐵蛋一人抓一邊蒙住虎子,然後趴在地上。幾顆溫熱的水珠,滴在了他手上,虎子這個不會講話的朋友竟然低著頭哭了,涕淚涔涔。問世間情是何物?張靈甫望著流淚的馬兒,一時間不能自持、潸然淚下!此時此刻,他的心里只想到一個詞,那就是「知音」兩個字。
雨又開始下了。
飛機結束轟炸,日軍開始沖鋒。
由于地勢不高,無法形成障礙,拖著黑煙的七八輛戰車便一字排開,直逼過來,隆隆的鏈條聲、槍炮聲響作一片。戰車後面,跟著一群群貓著腰沖鋒的步兵。
張靈甫帶著鐵蛋、牽著虎子冒雨趕到盧醒的指揮所,盧醒正在電話里不知對誰發火︰「打不透就用集束手榴彈,這還要我教你?!」
原來,日軍這一次使用的九七式坦克,鋼板厚度25毫米,全重15.3噸,火炮口徑57毫米,裝甲、噸位、火力都超過了以前的九五式、式,重機槍子彈打上去只能敲出一個小凹點,根本不像以前那樣還能以直角平sh 打穿它。
盧醒在望遠鏡里見坦克直撲上來,便打電話問魯星野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不打坦克,魯星野也是一時急糊涂了,說這一次搞邪了,硬是打不穿坦克,還問團長怎麼辦。
見旅座親自來坐鎮,盧醒仿佛見到救星,連聲說旅座你來得正好,那我到前面去了。說罷,手一招,帶上自己的傳令兵,掉頭便鑽出指揮所。
各級長官靠前指揮,已經成為七十四軍不成文的規矩。
張靈甫拿起電話,一一詢問前沿各連的情況後,向代師長李天霞報告了當前戰況,李天霞也向他通報了最新動態︰日軍已經渡過贛江,正在分三面圍攻南昌,軍主力可望明天全部抵達,沿錦江一線作防御部署;在其它方向,各部也正在努力阻擊日軍。
放下電話,拿起望遠鏡,張靈甫的心頓時揪緊了︰日軍三輛坦克已經連闖一號和三號陣地,竟然沖上機炮連陣地!在坦克一躍跨過的戰壕里,陳勝利首先跳出來,手持沖鋒槍猛掃坦克後面的步兵,接著又一群士兵縱身而起,他們有的迎面攔住日軍拼刺刀,有的追上坦克,將集束手榴彈塞進履帶中……
糟糕!一接戰,主陣地就遭坦克沖擊,重機槍火力一旦減弱,將很難堵住日軍的突破口。張靈甫抓起電話,命令306團迫擊炮對一號陣地前兩百米地帶實施炮火封鎖,攔截敵後續部隊,並強調一句︰不要節省炮彈。
他的擔心馬上變為現實。由于重機槍火力大為減弱,日軍步兵在坦克的掩護下冒著炮火蜂擁而上,輪番攻擊。盧醒招架不住了,傷亡劇增,只得連連求援,要求動用預備隊阻敵擴張。
「好!你先頂住,我這就來!」
張靈甫丟下這一句擲地有聲的話後,戴緊鋼盔,親率預備隊,向著最危險的三號陣地直奔而去。孟鐵蛋趕忙把這一情況用電話報告旅部,然後便尾追而去。
三號陣地上,連綿的雨水澆不熄沖天的火光、滾滾的濃煙,敵我雙方扭成一團。兩輛坦克來回碾轉肆虐。陣地眼看就要保不住了。正在苦戰之中的弟兄們。忽然听見背後殺聲四起,人人高呼︰「旅座上來了,沖啊!」得知旅座已親率援軍殺將上來,不由得士氣大振。
一番苦戰、擊退日軍之後,弟兄們這才發現旅座不見了。盧醒揪住孟鐵蛋,厲聲問道︰「旅座呢?你不是一直跟著旅座的嗎?」
「我、我不知道……」孟鐵蛋已經嚇得渾身顫抖。
陳公勇等弟兄听說旅座失蹤,都急了,四處尋找。高敬忽然听到一聲急迫的馬叫,尋聲望去,只見張靈甫的坐騎正在山下時而仰天撕鳴,時而低頭拱動,似乎是在呼喊什麼、找尋什麼。
「虎子!」高敬撒開雙腿首先奔過去,眾人見狀,也連忙跟著跑下山坡。孟鐵蛋心里已經明白分了,知道大事不好,「哇」地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接著又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
果然。張靈甫倒在雨水和血水里。
在反擊日軍中,他的右腿膝蓋不幸被坦克機槍打斷,由于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不醒。大家一下子嚇得腿都軟了,七手八腳將旅座抬上擔架,衛生兵匆匆趕來,包扎止血。
在弟兄們一聲聲急切呼喚中,張靈甫終于蘇醒,平日那寒氣逼人的眼神,現在是那樣的無辜和疲憊,他喃喃地說了一句︰「我好象做了一個夢
看到旅座醒過來,孟鐵蛋馬上破涕為笑,連聲直說︰「旅座醒啦、醒啦,俺就知道旅座是貓,不會有大礙的旁邊馬上有人反駁道︰「咱旅座明明是老虎,怎麼會是貓?」他又理直氣壯地回答︰「貓有九條命,老虎才一條命,貓還是老虎的師傅呢!」
包扎好傷口,將雨衣蓋在他身上,陳公勇和高敬一前一後抬起擔架,開始將旅座送下山。
「立正!敬禮!」
盧醒一聲令下,所有在場的弟兄們全都面向擔架,立正敬禮,神情肅穆地目送著擔架的遠去。盡管剛剛經過一場生死大戰,他們衣履不整,但立正敬禮的動作全都一絲不苟,在他們的心目中,自己的旅長就應該值得這樣永遠的尊重。
雨還在下,風還在吹。
躺著擔架上的張靈甫,感覺到好冷、好冷,傷口好痛、好痛,全身都在發抖,牙齒磕得當當響。但他緊咬牙關,雙手死死地攥住擔架,盡量讓自己少抖動一點、再少抖動一點。在部屬面前,即使是受了傷,他也要努力保持自己的那一份尊嚴和矜持,不賣弄哀苦,不嘮叨不幸,不冀求恩典。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路的兩邊,開始排了兩行許許多多他叫得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弟兄,他們一個個佇立在風雨中,立正立得整整齊齊,敬禮敬得端端正正。听說旅座是親自帶援軍救援而中彈受傷的消息以後,他們自發地趕過來,說要送一送自己的旅座、再看一看自己的長官;他們還說,從今以後,不管是誰遇到危險,都要像旅座一樣出手相助,要不然你不救我、我不幫你,那我們就死定了。
望著路兩邊這一張張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容,才經過一番慘烈撕殺、心如鐵石的張靈甫,柔情忽然涌動。多好的兵啊,他們一天一夜趕了50多公里路,沒有吃上一口肉,渾身都是泥,盡管苦、盡管累、盡管有怨言,但打起仗來個個都不含糊。現在我可以逃避戰場了、回後方養傷了,然而,幸存下來的弟兄們照樣還得餓著肚子守陣地。
張靈甫將目光轉到高敬臉上,一字一句地說︰「你把我的薪水都拿出來,給大家買幾頭豬,讓大家打打牙祭他對錢財沒有什麼概念,也不善于理財,發了薪水就讓高敬保管起來,隔幾個月寄回家里,或者買幾幅名人字畫。
高敬含著淚光連連點頭。
「要是錢不夠……」張靈甫本想說要是錢不夠,就找師長借,但師長這一次留在了長沙,沒有來,在前線指揮作戰的是李天霞,所以他又改口說︰「萬一錢不夠,就幫我把虎子賣了
孟鐵蛋牽著虎子,跟在擔架後面,听說旅座要賣馬,又傷心的哭出聲來,他邊哭邊走,邊摟著虎子受傷的脖子。參軍一年了,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但令他最難過的只有兩次,一次是高大哥的受傷,一次就是今天旅座的掛彩。
「哦,還有一件事听到孟鐵蛋哭聲的張靈甫,視線和思維又開始模糊起來,他知道自己又快昏迷了,便竭盡全力地繼續交代道︰「別忘了,向軍部為鐵蛋報、報功領賞
高敬、陳公勇已經哭成一個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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