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傳 第三章︰傳言

作者 ︰ 雪言無痕

夕陽斂起最後一束光亮時,她們策馬回到了「薩姆宮」。《》「薩姆宮」吐蕃語,意為相守。「薩姆宮」便是相守的地方。自從松贊干布贊普逝後,葬在雅隆山上,吐蕃另立新君,雪雁便攜朵兒遷了過來,說是要為贊普松贊干布守靈。其實是想避開宮廷權力紛爭。她一生謹小慎微,不願意任何事情破壞了她為大唐經營了多年的和氣。

「薩姆宮」便是那時祿東贊大相命人為她建的,依她的意願,建成一座簡樸的,帶長安風情的院落,整座院子都用竹子搭建而成。她起名「薩姆宮」,是要與逝去的贊普相守。她們住下來後,院前院後都開墾出大片山地來,她每天早起,侍弄她親手種下的農作物及一些花花草草。如此便是十多年,朝夕相伴的只有朵兒。

朵兒為她推開樊籬竹門,小黑「嗖」地迎上來,對著她們汪汪直叫。巴巴听見聲響,也跑出來,見小黑對著她們吠叫,便踹了它一腳,結結巴巴罵道︰「畜......生......自家人也......不認得了,亂叫......什麼。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老爹正在廚房里燒火,听到巴巴的叫罵聲,也跑了出來,手上還握著炒菜的鏟子,見她們回來,先行了一禮,然後又去罵巴巴︰「你這孩子,怎麼見了公主也不行禮?還大呼小叫的。」說著便拉著巴巴下跪。

她忙扶起他們,責怪道︰「老爹,本來就是一家人的,這會又沒外人在,不是叫你別那樣行禮嗎?以後可斷然不能這樣。」但她心里清楚,以後老實巴交的他還是動輒行大禮的。

巴巴辨道︰「我......我在罵小黑......瞎了......它的狗眼......見了公主也不認得。」

朵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逗巴巴說︰「它本來就是一條狗呀。♀」巴巴結巴道︰「那……也是瞎了眼的……狗。」

雪雁也忍俊不禁,拉起巴巴的手,寵愛地說︰「巴巴乖,咱吃飯去,不搭理他們。」巴巴高興地一奔一跳︰「是......公主姐姐。」

老爹舉起鏟子叫打︰「叫誰姐姐呢!讓你不分尊卑!」巴巴沖著老爹扮鬼臉,表示不滿。

雖然這一幕幾乎天天上演,可朵兒還是忍不住大笑起來。巴巴突然回過頭來,憨憨笑道︰「扎木術哥哥說......最喜歡朵兒姐姐......這樣笑了。」

朵兒一怔,追上他︰「扎木術哥哥還跟你說了什麼?」

他頑劣地笑說︰「不......告訴你。」朵兒跑上前去,揪住他一只耳朵,裝出一副凶狠的樣子,再問︰「還有呢?」

巴巴一面喊痛,一面說︰「他說......最不喜歡你這麼......凶的樣了,我也不......不喜歡。」朵兒氣結。

老爹一家是贊普的守陵人,自從她們搬來後,他一家便負責她們的起居膳食。日子一長,雪雁便拿他們都當自家人看待。而老爹,在她們剛搬來不久也得了一場大病,命懸一線時,是雪雁的醫術救了他,他便從此對她感恩戴德,每日大禮必不可少。

巴巴全名巴額扎爾圖,是老爹唯一的兒子。巴巴娘生他時難產去世,只剩下兩父子相依為命。巴巴已經十八歲了,還沒取上媳婦。是雪雁和朵兒看著他長大的,這孩子先天不足,一生下來便是這個樣子。不喜歡他的人總叫他小傻子,老讓人欺負。可她看這孩子憨直可愛,沒半點機心,平日里對他倒是疼愛有加。小黑便是巴巴從小養大的藏犬,凶猛又忠誠。♀

吃飯的時候,巴巴吃著就放下了碗,一副郁郁的樣子。再看老爹,也是愁懷苦臉的。這兩父子到底怎麼了?

她與朵兒對視一眼,問道︰「老爹,你們因何事如此?」

老爹站起來,福了福身回道︰「我們響午時分去城里趕集,听得一些議論。」雪雁心內一驚︰「議什麼?莫不是邏些城發生了什麼事?」老爹道︰「不,是關于您的。說......」雪雁見他吞吐,說︰「老爹但說無妨。」

老爹才放心道︰「外面都在傳言公主您會回大唐去。」巴巴在一旁說︰「公主姐姐......您......您們......真的會......會大唐去嗎?再不管......管巴巴了嗎?」天!朵兒翻翻白眼,心想,我比你們還著急呢。你們倒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雪雁現在總是不喜別人提這件事,更不允許許以訛傳訛。可他們就是想知道個結果。

雪雁臉色微沉,肅聲說道︰「沒有的事,別听風便是雨,快把飯吃了。」老爹何時見過公主這等疾言厲色,一下子沒敢再哼聲,低下頭只大口大口扒著飯。

朵兒卻頓時沒了胃口。

很多日子過去了,再沒有人敢提這件事。雪雁還是每日去遛贊普的戰馬,就像贊普在世時一樣。贊普剛走那會,朵兒有好幾次都看見她抱著馬兒的頭,流著淚對它說︰「如今就你與我相依為命了。」贊普英年早逝,留下跟他征戰多年的寶馬,雪雁待它,就像贊普跟公主的感情一般。如今,雪雁老了,馬兒也老了。

一日,她和朵兒策馬出去,剛登上那高山坡,巴巴就騎著馬追來。看見她們,他喝停馬兒,一個翻身下了馬,跪在她面前,用手擦了一把汗,急急地說︰「公主姐姐......祿東贊大相......來了,說有急事要見您......爹讓我來通知您......讓您快......快回去。《》」

她一听,也急了,一面讓巴巴起來,一面對朵兒說︰「我們回吧,不知邏些城又出什麼事了。」說完便拍拍老邁卻還算壯健的馬,翻身上去。朵兒看見她的身姿沒了往日的利索。

她們回到「薩姆宮」時,身穿朝服的祿東贊早已候在門前。

這些年來,國君年幼,她避世,一個國家的重擔全壓在祿東贊這個老臣肩上。他曾跟隨松贊干布打天下,如今守天下也只能依賴他了。可他年紀也日漸老邁,還能依靠多久呢?但凡有大事不決時,他都會找她商議。多年來,還保持著贊普在世時的規距。他每回來見她都會身穿朝服,以示對她的尊敬。

她下了馬,把韁繩交到候在一旁的巴巴手上。祿東贊及一眾隨從們忙迎上來,行了禮後,道︰「公主可回來了,臣著急啊。」

她扶起祿東贊,說︰「大相年事已高,就別多禮了。」

祿東贊道︰「公主,禮節斷不可廢。」她面對他的執拗總是無可奈何。一干人入廳坐定。她吩咐朵兒備茶,又吩咐巴巴去為祿東贊的馬備草料,才輕聲問道︰「大相何事要親自前來?」

朵兒把沏好的茶先奉給她,再奉與祿東贊。他向朵兒頷首道︰「有勞。」緊接著就一迭聲咳了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看來他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加重了。朵兒忙撫其背,讓他喝了口熱茶,才緩過氣來。

雪雁關切道︰「大相的病已有數月,怎麼不見好轉?把手伸來,讓我看看。」她把手搭在祿東贊左手腕的動脈上,凝神一會,吩咐朵兒道︰「去備紙墨,我給大相開個方子。」

祿東贊苦笑道︰「老毛病,殘驅敗體,實不必勞公主費神。」她也笑道︰「大相要多保為好,整個吐蕃國都在你的肩上扛著呢。」

朵兒把紙墨備好遞給公主,爾後在一旁站定。只听見祿東贊道︰「大唐的使臣會在三天內抵達邏些,臣想請公主回宮一並迎接,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她把寫好的藥方交給朵兒,抬目問祿東贊︰「來者何人?」祿東贊回道︰「旨意上說的是禮部副尚書楊愷楊大人。公主可曾听說過此人?」

「楊愷?」她念著這個名字,思索片刻,說道︰「楊愷我倒是認識,但回邏些就免了罷。這些年我的身子骨不比從前了,這兩百多里的路程,實在是經不起顛了。」

朵兒在旁納悶,楊愷雪雁何止認識,彼此還挺熟悉呢。她們走時,他才十歲,還哭鼻子了呢。雪雁或許壓根就沒想去見他。雪雁是不願面對他,還是打定主意不回大唐了?

「那該如何是好?他要見的可是公主您啊,他可是奉了聖旨接您歸唐的。」

「大相不必著急,既然他要見我,就讓他到雅隆來吧。我在這候著他罷了。」

祿東贊剛想說什麼,又一陣猛咳,朵兒忙遞上絹帕和熱茶,輕聲問道︰「大相可好點?」祿東贊緩過氣來,說︰「煩著姑娘了。」朵兒看見他遞回來的白色帕子上沾染了幾絲血跡,剛想說話,雪雁便向她打了個眼色,示意她莫作聲。她只得收起手帕,裝作若無其事去沏茶,卻止不住淚水滑下。這老頭,把她們從東土大唐領回來,照看了一輩子,他卻......

雪雁面色如常道︰「大相回去可要好生調養,別太勞累了。雞毛蒜皮的事大可不必事事親恭了,讓底下的人多擔待著便好。」祿東贊擺擺手說︰「無礙,無礙,我擔心的是......」他頓了一下,欲言又止。她只得笑道︰「大相有話不妨直說,你我相處多年,實在不必諸多顧忌。」

祿東贊才小心翼翼道︰「公主,外面都@黃色小說

「大相不必掛心,想來大唐乃念我年事漸高,膝下並無子嗣,要把我接回去養著罷了。吐蕃跟大唐多年修好,豈會說翻臉便翻臉呢?」她安慰道︰「大相盡可放寬心,待使臣到了,一切便會明了。」祿東贊還是問出了他心底那句︰「公主可會隨使臣回大唐去?」

她沉吟道︰「大相啊,實不相瞞,我來吐蕃已經快三十年了,說不念故土,那是假的,可我......還是容我再想想吧。」

祿東贊听罷,面色一振,眼中掠過一絲喜氣︰「這是說公主還是沒決意去留?公主可得三思,您可是我們的國母啊,我吐蕃國國君年幼,可還得仰仗公主您啊,再說,吐蕃的臣民也是斷斷舍不得您歸唐的。」

雪雁笑道︰「知道,知道,大相盡可放寬心,我的去留也是動搖不了大唐與吐蕃兩國邦交的根基的。」

祿東贊站起來雙手作揖道︰「有公主這話,我也就不白來這一趟了,那老臣告辭了。」公主也站起來︰「大相別忙,先看看我栽種的紅薯吧!來,這邊請。」祿東贊腳步蹣跚地隨公主出了門,往院後的那片紅薯地走去。

紅薯本是大唐國土的特產,她帶來的種子一直在盡力培育,希望這物種可以在苦寒的吐蕃落地生根,可以增添吐蕃百姓的口糧。但因為氣候地質異于長安,總是收效甚微。現在好不容易,讓她培出了果。她等的就是大相來,好把這種紅薯的技藝推向全國去。

祿東贊大相看著長勢旺盛的紅薯,眼楮都直了︰「公主哪,要是吐國的百姓每家每戶都能吃上這紅薯,那冬天也不用挨饑捱餓了。」她接著便細細給他講了種植的細節過程,祿東贊听得不住點頭,讓隨從記下。如此忙活了一個是辰左右,天漸黑時,祿東贊才謝絕她的挽留,回邏些城去了。

朵兒扶著他上了馬車,把她的藥方子交給他。他又向朵兒頷首致謝。祿東贊一生謙和忠誠,為人正直不可,又精明練達,深受里吐蕃臣民的尊崇。自朵兒隨她和親嫁入吐蕃,便與她總是共同進退,相依相攜,所以祿東贊見著朵兒也是禮讓有加。

朵兒和她並立著看絕塵而去掩在夜色深處的馬車,不禁心中悲慼。她們都心里清楚,祿東贊的病,已是無力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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